八月廿八，南方已經沾染露水，早晚涼風嗖嗖，開解不少暑熱之氣。淩霄軍仿佛壓境後便全無戰意，一直不攻，連些許微小的騷擾都沒有，安靜得不像是在威懾幕國。孟靖暄見如此，已經恢覆了回鶻商道通行，但一再要求守軍不可掉以輕心。

風吹草長，每日驃騎軍中均有二十人一組的巡邏分隊，沿著邊境線巡視一遍。而今日正輪到一名新兵孟歸兒，他雖然是軍中文職，但說起來套用一句話叫做“戰士中讀書最好的，士子中最會打仗的”算是一個半吊子吧。

他本是隨軍主簿，戰爭起時在戰場上記錄將軍戰法殺敵狀況等細節，將我軍功績與將軍行軍要點整理上報至兵部，呈遞於皇帝的一個書記官。而此時的情況大家也都明白了，昊國不知道打著什麽主意，並無戰事可書，於是他便也同其他戰士一樣，巡邏邊境去了。

說到這裏，不得不提此人長得也十分單薄，皮膚白皙，眉眼俊秀，一點銳利之氣也沒有，又叫一個孟歸兒這樣女氣的名字，一副一不小心就會為被碾死的螞蟻念經超度的樣子，戰友們嫌他太文弱，便不喜歡他，也沒有人願意跟他一個小隊，免得真有什麽事兒，他們的戰力被他拖後腿。但真被分到也是沒有辦法，只好怨自己倒黴吧。

南方邊境不似北方一覽無餘竟是遼闊荒原，此地是天地之初形成的天然雨林，樹木參天，植物種類豐富，野獸昆蟲繁多，菌類也層出不窮。今天早晨剛巡視完半晌午的時候他們就回來了，順道采了不少蘑菇與野菜還捉到三只野雞，五只野兔。丟給廚房去處理，他們稍作休息，開始參與訓練。

孟歸兒也懂自己手無縛雞之力的樣子遭人嫌棄，所以盡量不給他們添麻煩，也不躲訓練。只是他沒什麽基礎，要從一槍一棍開始教起。百夫長教了兩下，就不耐煩地叫他自己練吧，跑去跟其他士兵角力。忽然一陣騷亂，原來是金雲開來了，他在軍中是有名的大力神，耍一套十多斤重的板斧不待喘氣的，跟他角力，也只有莫言贏過一兩次，其餘哪一次不是被按在地上死死的掙脫不開？

只見他一人贏了一連串的人還不過癮，便勾勾手叫邊上一起的幾個戰士一起上，幾人一個抱腿一個抱膀子，一個爆頭，一個就往他腰上撞，不待幾人反應，一個巧勁便將他們都散落在地，一個個哎呦哎呦叫個不停。孟歸兒在一旁笑起來，從來沒見過這麽好看的角力，不一會兒從邊上隊伍裏來了個少年喊道：“我與將軍試試！”

奔將過來，只見他身材偉岸，相貌俊朗，皮膚在烈陽下曬得黑黃，腰上配一把劍很是奇特。劍在戰場上是最不中用的武器，是富貴公子們用來顯示身份的，顯然他看起來也不像一般軍士。金雲開看他這身打扮兒已經對他帶有輕蔑，便嚷回去：“哪個番號？報上名來！”

來人作揖道：“車騎軍北疆刑將軍部下千夫長杜轍。”

金雲開還是懂軍人之禮的，也一作揖道：“驃騎軍南疆郭浩將軍部下副將金雲開！”

雙方報罷來歷，相互一拜以示角力禮儀，便開始走動步伐。杜轍本是練家子，步伐穩健而有套路，金雲開雖然沒有師承但也琢磨出一套自己的套路，二人手上也不松懈，你來我往先是試探地拆解一二招，外人看來已經十分精彩，而孟歸兒也躲在一旁細瞧，心想他已經做到千夫長了，確實沒有看錯他。

杜轍利用自身輕盈，旋起身子，主攻他腰腹間，方才試探過他力量確實威猛，而下盤不如他穩，於是先攻他上盤讓他松懈幾分，而金雲開確實也對自己十分自信，毫無破綻給他鉆，幾十個回合下來依舊不分上下，只是杜轍已經察覺出金雲開已經有些厭煩他只攻上盤，並且松懈應對，產生了不耐煩的情緒，只待他稍有不妨，杜轍一個掃堂腿直撞上他腿窩，沒曾想這樣威力竟然還是不能撂倒他，便又用勁一彈才讓他單膝跪下，只待此時，又一個鷹爪握住他膀子，輕輕一拽便將徹底將他撂倒在地不能動彈。眾人本來看得二人膠著不分上下，沒曾想這杜轍最後兩下功夫就將他壓制了，忽而掌聲震天，歡呼響起。大家都十分讚賞。

金雲開也不是那等小氣的人，雖然與莫言之間有著兄弟一般的相愛相殺，但對於其他人還是非常客氣的。便走過去拍一拍杜轍的肩膀道：“你小子是不是早就看準了我的破綻，故意惹煩我？”

杜轍笑道：“將軍實無破綻讓我有可乘之機，只是先前已經疲乏，再與我抗衡難免露出疲態，這才讓我乘虛而入。”

金雲開點頭道：“再次交手，我定不會讓你鉆空子。”說罷哈哈大笑，與杜轍擊掌而散。

杜轍心中苦笑，若是一開始就和他交手，不會再這麽容易贏他了。這人耐力和戰力都是極強。想罷便離開眾人，走至一處偏僻地方遠遠瞧見一個小身影，十分眼熟，但也沒有細追，就歸隊了。

李起與郭笑原來都是孟以抒的部下，後老將軍卸甲而歸，便將二人分做車騎軍與驃騎軍的大將軍，而李起戰功赫赫朝廷讓他去做兵部尚書可調配天下兵馬，而郭笑雖不在他之下，但無心朝中之事，一心只想帶兵修研軍法，所以一年也回不了上都幾次。而此次兄弟二人相見更顯親密，毫無“一山難容二虎”之相，畢竟是靠老戰友了。手下將軍也各有所長，二人用兵出自同一個老師，雖然不會出現什麽大分歧，但容易有短漏之處，遭人算計。

下午十分，又是巡查之時。

一日兩邊是不能少的。孟歸兒同一隊的人本就只有二十人，不敢分散巡查，恐有敵情大家在一處也能集聚力量有個抗衡。密林之間大樹環抱，地上已經被腐枝枯葉和各種屍體掩蓋，完全看不見本來的樣子，所以更加要小心，不能誤中奇奇怪怪的陷阱，反而損耗人力。

剛入林子，眾人已經不像早上那般警惕，反正於淩霄軍來說晚上闖入這地方，跟送死沒什麽兩樣，連路都摸不清，怎麽打仗，於是他們便只是隨意排查逛逛，撿拾一些菇類野菜等物。

忽然間有一聲野雞的叫聲，響徹天際，震動山林。唬了他們一跳，以為有敵軍來襲。見又沒有了動靜，大家也沒什麽怕的，又如常態。

只是這一次仿佛不同往常，孟歸兒感覺身上濕熱，氣悶得喘不上來，稍微走兩步汗珠如雨一般垂落，他不時的直起身子擦一把汗，只這樣忽而一支飛箭便朝他臉上咻咻飛撲而來。嚇得他大叫一聲，忙蹲下去。其他人也察覺有人對他們進行了圍攻，便散看各自找一處隱蔽。無處可藏的幾人已經被射死，孟歸兒從未見過這樣的場面，只敢蜷縮在一處半高的土坑裏，他倒是想此時若是落入陷進之中就好了。

隊長林楓清點了一下人數，目下所及還剩十五人，三人已戰死，兩人不知去向。便輕聲對離他最近的孟歸兒說道：“我們掩護你，你回去報信，就說淩霄軍從這裏攻上來了。”

孟歸兒本來害怕緊張，被這樣一說卻又冷靜下來，輕聲問道：“你怎麽知道是淩霄軍？”

林楓拔下一支插在樹上的箭扔給他，嚇得他趕緊抱住頭，看沒什麽事兒後，將箭拿起來仔細看，並無什麽二樣，一臉疑惑。林楓見他還不開竅，道：“你將箭帶回去，大將軍一看便知。”

孟歸兒聽話地將箭別在腰帶上，撐著一波攻勢已停，飛奔至下一個掩體，不禁又輕聲：“我來去就要一個時辰，你們頂得住嗎？”

林楓心下一凜，他是有意要護他性命的，這人怎麽如此不識相呢？便不理他，只是大手一揮讓他趕緊走。孟歸兒已然明白他有死志，但此處軍情若是不飛報給大將軍，恐怕有誤戰機。便帶著一支箭，鼠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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