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坤殿上孟靖暄與明瑞二人穿著便服跪坐在上方，仿佛已經等了很久，二人在此之前也一語未發過。只等到顏夷青與梗雪前來。

顏夷青身著白衣囚服，手腳都被鎖鐐困住，梗雪亦如此。他仿若往常一般風度翩翩立於殿下，不跪拜也不認罪，梗雪也是如此。四人相顧難言，明瑞先開口道：“為什麽不走？走得山高水長？”

顏夷青微微一笑道：“陛下忘了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我能走到哪裏去？”

明瑞一陣沈吟。

顏夷青卻道：“你一定想要問我，為何要殺你孟氏一族吧？”他盯著孟靖暄微微笑著。

孟靖暄嘆息一聲道：“不，我不想問。”

梗雪忽然哈哈笑起來，笑了很久，笑得眼淚都快要流出來了，一邊笑一邊忍住說道：“你爺爺當年率領驃騎與車騎兩軍十萬踏平我陳國，害我國破山河裂。”她用手指著孟靖暄說。又用手指向明瑞說道，“你父皇命令金吾衛蕩平魯王府，殺光陳氏一脈，害我家破人亡四處躲藏。”頓了一頓才又說道：“如今我無德無能，覆國不能，甘願一死。”

明瑞反而同情起她來，可又無話可以安慰。孟靖暄眼光犀利，刀劍一樣劈來，說道：“你所謂的覆國就是至數千災民於不顧，你所說的覆國就是挑撥南詔叛國，你所說的覆國就是殺盡忠良……”

梗雪悠悠一笑，唾棄道：“忠良？於我皆是叛民罷了。”

明瑞恍惚間，感受到了權利施加於這個女人的欲望，讓她根本已經忘記了自己覆國的目的，她只是想要洩憤罷了，時至今日她依然不堪重負。

孟靖暄說道：“你們知道為什麽自己今天會一敗塗地嗎？”

顏夷青哈哈一笑，道：“原來吳王是想要羞辱我們，悉聽尊便。”說罷還做了一個請的動作，只是礙於手鐐施展不開。

孟靖暄一蹙眉，知道他嘴硬死不悔改，慢慢說道：“因為你的輕視。”顏夷青收住笑容，瞇起一雙桃花眼，看他，只聽孟靖暄繼續說道，“你輕視了明瑞的感情，你以為殺了我一家就能阻止我們的婚姻，誰知道她是一個重情重義的人，根本見不得自己身邊的人受到半點委屈，何況是這樣的事？

她雖然不是有意放走明玥，而你卻利用她替你挑撥我和明瑞好牽制住我留在上都，讓你有了可乘之機殺害我的家人，你輕視了明瑞的負罪感，更是因為這份負罪感，她絕對不會跟你再有任何瓜葛，即使同情你，也絕不會再走近你。”明瑞聽到這裏，目瞪口呆地盯著他，她的眼睛裏有綻放無限光彩，瞬而染上無限落寞，如果他都明白，那他為什麽還要折磨她？

而顏夷青聽見“同情”二字，腰腹間一股氣流噴薄而上，壓在心底。

只聽孟靖暄繼續說道：“你同樣輕視了你勾結的朝中要臣，你從一開始就覺得他們不會忠心於你，能利用就利用，不能利用再尋其他圖謀，結果沒想到他們不僅十分不遺餘力的攛掇明瑞納你，全部暴露無餘。你還輕視了災民，你以為他們不過是一群吃人肉喝人血早已忘卻人性的野獸，沒想到他們不僅不能成為你的殺人機器，關鍵時刻還會被策反。

你最不應該輕視的就是梗雪對你的感情。第一次她聽你的話在西門上都郊外領著十幾個大乘軍想要殺了明瑞，如果不是我及時趕到，說不定她就成功了，而這次不成你竟然打起了別的主意。

你明知道你對梗雪的意義，卻一意孤行，你的心裏其實早就看不上她了，她雖然是遺國公主，但從小生長在青樓，高貴、教養、禮儀、詩書，她身上一件也沒有，如果不是為了她手中的大乘軍和陳國寶藏，或許你早就不會再看她一眼。”

明瑞鼻頭發酸，她並不知道梗雪的悲慘遠遠不止這些，她不僅無父無母，不僅早已失去尊貴的身份，她還是一個被人利用殆盡的棋子，她是一個被權利利用，被權利剝皮抽骨的傀儡。

梗雪瞪大眼睛，不讓眼淚滴落下來，大叫一聲：“住口！”

而顏夷青像是回過神來，轉而悠悠一笑，說道：“敗在你手上，我心服口服。”

顏夷青卻搖搖頭，說道：“你不是敗在我手上，我也沒有贏。”權利的爭奪中，有輸贏，而被天災人禍害死的百姓與忠臣卻無辜。

明瑞在失控的情緒中難以自拔，她懊惱自己的愚蠢與幼稚，不僅害死了孟氏一族，還害死了數千災民，可梗雪又何其艱難，她又有什麽選擇呢？她雙眼發紅地輕輕問她道：“難道你沒想過過上普通人的生活嗎？和顏夷青一起，耕種收獲，生兒育女……”

女人永遠不能被他人提及的兩塊傷疤，一是自己的男人曾經背叛過她，一是曾經流產的孩子。每提及一次便懊惱記恨一次，就像新長好的傷疤一次一次地被揭開一樣，而這兩塊傷疤是永遠也好不了的。站在她面前的女人差點搶走她心愛的男人，也是這個女人嘴裏念著孩子……梗雪心中氣血翻湧，嘔了一口血搖晃的身子，仿佛秋風冷雨刷透的樹葉，淚水悄悄爬滿了整個臉龐。

顏夷青抱住她傾倒的身子，被她的情緒震懾，怔楞半天才回過神來，問她：“我是不是曾經有過一個孩子？是不是！”

梗雪回瞪他，斬金截鐵地說：“是！”

說罷，悲痛再也忍受不住，像萬泉灘的洪水一般，向她排山倒海般襲擊而來，她無力招架，霎那間呼吸被淹沒，她本來就沒有恢覆，再加上路途顛簸，風餐露宿，悲傷太過，一下子便暈厥過去，短暫地消失了呼吸。顏夷青心中揪疼，抱住她，狂吼道：“叫禦醫！叫禦醫！讓她活著，我死不足惜！”

明瑞趕忙就要吩咐立在門外的雲四海，孟靖暄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重重地說道：“名單！”

明瑞瞪著他，顏夷青也瞪著他，僵持著，顏夷青在最後一個眼神廝殺中敗下陣來，心一橫到道：“所有名單都給你，都給你！讓她活著。”

明瑞望向孟靖暄，他的表情瞬息萬變，此刻她才明白，原來他還是在利用，利用她也利用梗雪。對此她已經對他失望甚至絕望。不待他回答，明瑞對雲四海吩咐道：“阿翁，宣禦醫速來！”

雲四海進門擡眼看向孟靖暄，孟靖暄微微點頭，他才去了。又叫外面守著的采芹進來此後，鋪開紙張，研好筆墨，遞給顏夷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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