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大膽的甚至還問：“當兵的，你們剛才說得是真話不？”

驃騎軍從來交鋒的是正規軍，沒見過這樣的，木訥地點頭道：“是真的。”

他們自然是喜不自禁，丟盔卸甲，便往山下跑，大乘軍有驃騎軍阻攔劫殺，自然是管不到他們了。

正面交鋒中，兩軍廝殺一天一夜才回到灘頭，大乘軍隱匿在山腰上的樹叢中，而驃騎軍紮營灘頭，各自休整一夜，明日繼續苦戰。

而令郭浩奇怪的是，有數次大乘軍已經逼近灘頭，反而退回至半山腰，有幾次反而是佯攻。夜間他在營帳裏攤開羊皮地圖與兩個副將查看商議，據斥候回報，山上這群大乘軍兩千多人，今日砍殺死傷五百人，而我軍也損失三百人，傷兵四百，如今勢均力敵之狀，若要強攻，他們居高臨下，占據有利地形，我軍在河灘之上，太容易成為活靶子。

郭浩道：“他們的兩萬支援人馬日夜兼程已經行至資州，大將軍五萬人馬重在防守昊國，只能撥派五千人馬牽制圍困，我們此時若是不能拿下山上這批人，恐怕就要殊死一搏。”

副將金雲開道：“先下局勢對我們不利，若沒有好計策，勝負難說。”

副將莫言道：“我也註意到，他們多次撕開口子可又退回山腰，不知為何始終不離開那裏。”

郭浩又看了一圈地圖，看不出端倪，一蹙眉，便從箱子裏找了一張萬壽縣地圖，道：“他們在山腰處以攻為守，時時徘徊，不願意離開，必定是山腰上還有更大的益處。”

待查看時，原來此地灘頭叫萬泉灘，是萬壽縣與安平縣城中河水與山中泉水匯集之處，東有萬壽山，南有安守山，西有平雲山，被三座大山圍困，金雲開想不出來到底是何益處，搖頭道：“搶奪灘頭一路向北至資州與援軍匯合不是更好？為何非要死守此處？”

莫言皺著眉頭思慮半天，忽而靈光一閃，看向郭浩，郭浩會意，他二人忙出帳外，金雲開不明所以，呆頭呆腦地跟著他們出去，莫言叫巡邏的士兵拿火把來，三人一路沿著河道往前走。此地至洪災之後，入六月以來，半個月沒有降雨，河道幹涸低淺，河水渾濁微微有泥沙散開，沒有魚蝦，更沒有水草青苔。又往前望去，是三座山包。三人回至帳中，莫言道：“與我們猜的沒錯，他們一定是已經料到了。”

郭浩依舊皺著眉頭，點點頭道：“雖然如此，我們卻不能放棄此地，若是將他們趕下山，他們必定一路向北，無疑是放虎歸山，若是仍然在此地與之膠著，我們將不攻自破。”

金雲開一頭霧水問道：“為何我們會不攻自破？你們兩個打什麽啞謎呢？”

郭浩這才想起來，還沒有向他解釋，便勉強微微一笑，金雲開打了個激靈道：“你別笑，還不如哭呢！”

郭浩少年時在一場戰役中被敵軍勾刺刺穿了臉頰，舊傷已好，只是傷疤還在，本就十分可怖，這強扯的笑容更別提有多惡心人了。他被兄弟們打趣慣了，也不惱，平穩下來問道：“萬泉灘上游的幾個郡縣五月皆下了一整月的雨，而萬壽縣在五月下旬發生過一次地動，你知道的吧？”

金雲開點點頭，然後問道：“跟這有什麽關系？”

莫言不耐煩道：“我問你，這裏下了多少天的雨？”

金雲開更加不耐煩，沖道：“不是說了半個月嗎？”

莫言問他：“那我問你，下了這麽久的雨，安平縣都被沖沒了，為什麽萬泉灘的河道這麽幹？”

金雲開一時啞口無言，想了想說道：“啊，哦！一定是有人在萬泉灘上游把水截住了！”

莫言稍感欣慰，點點頭說道：“這不是人為，曾經有史書記載過，地動之後，河流上游可能會形成堰塞湖，一旦崩塌，後果不堪設想。”

金雲開一時開竅道：“按照這樣說，此地正符合這樣條件啊！難道說大乘軍也知道？”

郭浩嘆口氣道：“不僅知道，還想利用這場天大的洪水沖垮我們！”

金雲開一握拳捶在矮幾上，罵他們卑鄙。莫言斜瞇了他一眼，道：“這還用說嗎！”

金雲開氣憤道：“你怎麽老和我做對？”

郭浩無奈道：“別扯些沒用的，想對策。”

金雲開雖然腦子遲鈍，但並不傻，心中明白，此時進攻只會消耗兵力，不進攻死守就是坐以待斃，後退乃是放虎歸山。便問道：“你們說堰塞湖不是人造的，那它能想什麽時候洩洪就什麽時候洩洪嗎？”

莫言道：“我們都不知道它在哪兒，有多大多深，怎麽可能……”

郭浩眼睛睜圓道：“能！”莫言忽然也想到了，繼而聽郭浩下令道，“金雲開聽令！”

“末將在！”

“命你帶領五百人往平雲山與安守山尋找堰塞湖，限時三日。”郭浩下令完，又思索了一回，道，“三日後援軍將抵達，可將山上這批大乘軍趕至萬泉灘與北面來的大乘軍匯聚，我們就用大水來打這場仗！”

金雲開也明白其中要以，抱拳領命。

莫言望著他道：“顏夷青未必不知道去找，這次比的就是時間。我們會再佯攻幾次，拖延時間，第三日便退守至平雲山上。”

金雲開道：“這都好辦，唯一難辦的是我們怎麽知道第三日顏夷青的援軍就能到萬泉灘呀？”

郭浩神秘一笑道：“昨日我已收到大將軍消息，南詔府兵嘩變，約同大乘軍於三日後在萬壽山會師。此事已經上報陛下，就等陛下定奪如何處置。”

莫言點點頭道：“他們要去萬壽山，必定經過萬泉灘，到時我們以烽火為訊，一見烽煙，你便開閘！”

金雲開罵道：“他奶奶的，這個巫夕順竟幹些窩囊事！”說罷便領著人，悄悄潛進暮色中。

萬壽山方圓八百裏，偌大一個堰塞湖並不難找，不出兩日，以於飛與董行帶隊的一百多名大乘軍與金雲開在堰塞湖壩邊相逢，以人數來說勝負已分，但這一百人馬也知道此為取勝關鍵之處，而於飛董行二人更是已知自己毫無退路，寧死也不讓分毫。

又在傍晚時分，草木被水勢摧枯拉朽腐爛在一旁，露出黃膩膩一片泥土，堰塞湖水不知幾深，藍窪窪的看不到底。天空好似一片擦傷口的幹布，上面沾上了幹涸已久的大片血跡，深紅色朱紅色淺紅色最後淡漠進山坳裏，他們還在廝殺，但已不像先前那樣兇猛。

雖然招招皆險，但天逐漸黑下來，大家都沒有多少力氣，金雲開被董行按在地上死死掐住，他不知道身後的於飛剛剛已經被驃騎軍中的一個一等軍士用銹鐮刀給抹了脖子，不是他不想用軍刀，只是拼殺之間刀被踢進湖中，他只好撿起地上被水沖來的現成武器來殺人。於飛也沒有想到最後自己死在他管用的武器上，他去年還用這把鐮刀割麥子，因為鈍了，特意磨好擦幹凈掛在家裏的土墻上，想要等到今年秋天再用它。

可他已經沒有了麥子，也沒有了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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