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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娑婆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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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娑婆世

趙翎緩步走進書房,擡眸卻見趙禎用手支撐著自己的腦袋,坐在椅子上昏昏睡著。“哥哥。”趙翎望著他,在心裏低聲呼叫他。不知道為什麽,在這樣的情形下,她忽然想起自己親母因生自己而難產早逝,父皇也過幾年便去世了,而當初的太後劉娥一心只顧朝政,從不理會自己。小時候除了自己的六哥哥對自己竭盡所能的愛護,再也沒有別人了。兒時,她總愛跟著這個哥哥,他也時常給她灌輸,如何愛護百姓,為民造福。劉太後幹政,皇帝哥哥總是郁郁不得志,除了在心無旁騖的自己面前,在任何人面前都不敢吐露一丁點的苦水。

而慢慢長大後,政權漸漸回到了皇帝哥哥手中,李太後回宮。哥哥似乎越來越忙了,很少再去看自己了,幸好有李太後對她事無巨細地關照著,這才令她重新感受了親情。

趙翎走到書房邊,盈盈的燈火照射著趙禎滿是倦怠的臉龐,便是睡著,他的眉頭仍是緊擰著的,如此緊!忽然,她將自己對他的滿腹恨意全都拋諸於腦外,兒時兩人相依為命的情境回來了。那時候,宮裏有個妃子時常借故欺辱她,他總是暗中想盡辦法周全著。

哥哥,他的每一次決策該是有多為難?她的手撫上他的額頭,想將那道川字撫平,卻不料,手剛一碰觸到他,他便一個激靈,驀地睜開眼睛。

趙翎急忙將自己的手縮回,跪地道:“翎翎驚擾皇兄了,請皇兄恕罪。”

“翎翎,真的是你?是你嗎?”趙禎有些不敢確信地望著面前之人,他曾以為自己再也見不到她了,甚至剛剛還是在她差點葬身於血海之中的噩夢中驚醒的。

此時的趙禎是有點慶幸自己醒來的,若沒有醒來,他真不敢想象後面的夢會是怎樣?他唯一的妹妹,從小精心呵護著長大的妹妹,他不容許她有一丁點的閃失。

“皇兄——”趙翎擡起頭,露出她的眼睛。

“翎翎,真的是你回來了。”趙禎站起,親手將她扶起,並將罩在她身上將臉遮得只剩下眼睛的黑色大氅解開。潔白如瑩玉的面龐,靈動的大眼睛,纖巧秀麗的鼻梁,平時便是不用 便會艷紅如丹霞的唇今夜看起來略顯蒼白,兩滴淚在她臉龐上像是晶瑩透明的珍珠。

“翎翎,你怎麽哭了?”趙禎擡起手撫去她的淚。

“皇兄——”她撲進這個從小如父親般對自己萬分寵愛的哥哥的懷中,一時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翎翎,你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趙禎輕輕拍著她。

“不——”趙禎的這句話忽然驚醒了趙翎,她想起她答應過丁夫人自己將要做的事情,忽然推開自己的皇兄。

“翎翎怎麽啦?”趙禎一時奇怪。

“皇兄,今日翎翎只是來見皇兄最後一面的。”

“最後一面?什麽意思?”

“翎翎兩日後便不再於人世了。”趙翎說這話的時候腦袋不自覺地瞥過另一旁,不看趙禎的眼睛。

“什麽意思?你還沒有好嗎?”趙禎雙手拉過趙翎,眼睛上下打量她。

“皇兄,我沒事了,只是翎翎的夫婿若是死了,我便也不獨活了。”

“夫婿?”趙禎皺著眉,一臉不可思議,這個天真爛漫的妹妹向來不懂兒女情事,如今也不過幾日怎就有了夫婿?

“皇兄可還記得翎翎在延州的時候?”

“從延州回來後你不停地告訴朕你在延州發生的故事,朕當然知道。”

“翎翎將任何事都告訴皇兄了,唯獨沒有告訴皇兄,翎翎心中——”

“什麽?”

“那時候,我常日裏和白玉堂在一起,翎翎心中很是喜歡他。”

“白玉堂,他——”趙禎臉色倏然震怒,可是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翎翎,朕從小看著你長大,你也從來就不會撒謊,如今還是騙不了皇兄的。”

“皇兄不相信嗎?”

“白玉堂一心只牽掛著早已經死去的丁月影,他怎有心思對你產生非份之想?”

“並非他對翎翎產生非份之想,而是翎翎這麽想了。我知道翎翎的命運終究逃不過和親,可是在延州城城門若非白玉堂拼死相護翎翎,翎翎早已成了一具白骨了。還有後來,他特意為翎翎和親之事去了青唐,還有在沖霄樓他也為了翎翎舍棄了丁月影的身子而救了我,翎翎怎能不會存非份之想?”

“夠了。”趙禎大喝制止。

“皇兄,白玉堂若是死了,我便再也不獨活了。哥哥從小對翎翎愛護周全,翎翎此生只能辜負了,翎翎來生定當相報皇兄之恩。”趙翎說著便往外走。

“翎翎,你不要胡來。”趙禎疾步上前攔住她。

“哥哥,我以後再無地方可去,既然已經有人和親,我便不能呆在宮中,日後也不能再尋京城裏的王公大臣之子結親。所以翎翎已經想好,翎翎追隨白五哥前去才是最好的選擇。”

“胡說。”趙禎暴怒著大喝道:“哥哥從小愛你疼你,舍不得你受一絲一毫的委屈,哥哥想盡辦法呵護你,不是讓你紅顏薄命的。”

“可是,翎翎在沖霄樓出來之後,翎翎跟白五哥講好,讓他在翎翎死了之後給翎翎立個墓碑,碑上寫著白玉堂之妻,翎翎不想在死後做個孤魂野鬼。”

“翎翎。”趙禎無奈地看著趙翎,忽然想起丁夫人剛才所說,日後可以以丁月影之名為趙翎提供容身之處。

目光中又漸漸散出倦怠之意,長嘆了一聲,又道:“翎翎,回自己的宮裏休息一下,朕明日再去看你。”

“明日幾時?我還要趕回茉花村,去見白五哥最後一面。”

“明日早上。”趙禎說罷冷冷拂袖而去。

......

天牢的門層層鎖鎖,一道又一道似乎要走上好半個時辰才能到達,這樣一個地方,真可以用插翅也難飛來形容了吧?

又走了一些路,終於那個帶路的獄卒道:“展夫人,前面便到。”

那獄卒倒是一直客氣,面對丁月華時頗有幾分敬重之意。

丁月華道:“有勞了。”

“展夫人客氣了,想當年展夫人新婚之夜也來過此牢,也是由在下帶的路,在下真是料想不到有生之年竟還能在這裏再見到展夫人。”

那人臉上露出一臉得意之色,丁月華對於當年之事,就算是想她也再記不起了,更何況如今她也根本無心去想。

天牢雖大,卻十有九空,再拐了一個角,那獄卒拿出手中鑰匙。

“展大哥。”丁月華忽然透過鐵牢的空隙處看到了展昭,不由急奔過去。

展昭忽地擡頭見到她,一時驚愕地起了身來。

“月華,你怎麽來了?”

“展大哥,我是來陪你的。”

說話時,那獄卒已經將牢門打開了,丁月華閃身進了來後他又趕緊將牢門重新上鎖。

那獄卒走後,丁月華走進展昭身邊道:“展大哥,他們有沒有為難你?”

展昭指了指自己,笑笑道:“你看我,好好的,哪有被為難。”

丁月華望著他,雖一身囚衣卻身上絲毫無傷,面容除了沒有休息好有些憔悴,還有些青色的胡渣外,其他到也真如常。

卻聽展昭捉起她的手道:“只是你怎麽就進來了?白兄他們傷勢都怎麽樣?”

“母親和大哥還有翎翎和我都進京了,母親和大哥被關押在宮裏,盧大哥已經醒來了,只是腿已經鐵定殘廢了,五哥沒有服藥,還在家裏只怕就這兩天了。”

展昭見丁月華眼圈漸紅,便將她摟入懷中,誰知丁月華卻使勁掄起粉拳不住捶打他。

展昭並不躲避,只由著她打,等她氣消了些才道:“對不起,那日我如此做只是情非得已。”

“你還說你會回去的,可如今你在哪裏?還不是我來你這兒嗎?我說過的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去哪裏我便相隨,你為什麽不將我這話做數?”好不容易才壓下去的怨氣又一次升騰。

“是我錯,是我錯,我那天只是怕你跟著耽誤了行程,又怕人多眼雜。”展昭說著又將她緊緊抱住。“只是,外面如何?包大人又怎樣?”

丁月華怕展昭聽了心痛,便只輕描淡寫道:“皇上並沒有為難包大人,我進來前皇上也召見了包大人了。他還不錯,你放心吧。”

“哦。”展昭淡淡應著,丁月華雖避重就輕,但他也聽出來了包大人此前進宮面聖被擋在了宮門外。他心裏明白,以包大人的性情皇上一日不見他他便會跪幾日。只是,他們此時人都在這裏,即便怎樣他都已經無能為力,是以也便不點破丁月華所說了。不過,他忽然看到了希望,既然皇上肯在此時見包大人,那麽想必他已經心軟了。

“那,岳母大人她怎樣?松江離此地路途遙遠,她又怎能吃得消?”

丁月華道:“我們是跟著宮中侍衛一起回來的,幸好,有翎翎在皇上也沒怎麽為難我們。而且,母親既然已經出手,我們便不日可回去了,五哥的解藥也必是能討得來。”

“嗯。”

......

趙禎終於踏進了錦鳳宮的大門,李嬤嬤卻說趙翎還在睡覺,等了一會,見趙翎還不見醒,李嬤嬤說要去叫,趙禎又不讓,只好繼續等著。又過一些時間,趙禎實在等得無聊,便自己在錦鳳宮裏隨處走動。

趙翎不愛琴棋書畫曾一度令趙禎頭痛,但久而久之趙禎漸漸明白這是自己過於寵溺趙翎的結果,好在她對那些也並非一竅不通,也便由著她了。

幾乎宮中所有人都知道,公主的書房與其說是書房,不如說是風箏房,各式風箏多得數不勝數。

小時候,趙翎見宮中一個小黃門在荒僻園子玩耍,將風箏放到宮墻外,忽然呆呆地盯著那風箏很久。後來,趙翎不知道為什麽就迷上了風箏,趙禎倒真是個好哥哥,花了重金請來山東一個風箏制作高手來替趙翎制作風箏。

那些小的風箏是趙翎兒時自己親手做的,而大的卻是她成年之後讓師傅替她做的。一次次,她背著那個最大的風箏說要讓自己飛上天,結果,卻時常會摔了下來,極其狼狽。幸好宮人準備充足,不然傷筋斷骨也都是有的。

趙禎正對著那些風箏楞怔,卻聽背後傳來趙翎輕柔的聲音:“皇兄。”

趙禎猛然回頭,卻見趙翎雙目紅腫,顯然既沒有睡好也有傷心哭過的樣子。

“翎翎,日後你就留在宮裏,這回皇兄答應你讓你自己擇一門親事,你看上誰便可以嫁給誰,出嫁之日,朕讓龐籍認你做義女,朕再給你的夫婿加官進爵,讓你成為誥命夫人,日後便於常能進宮,進宮見母後。”

“那樣跟繼續留在皇宮又有什麽兩樣?對於我來說那依舊是牢籠。不,我不要我的夫婿成為朝廷命官,我只想和我的夫婿攜手山水間。再說,我已經嫁人了,怎麽還可以另外再嫁。”

“你嫁人了?”趙禎緊緊盯著她。

“不是。”趙翎臉一紅,急忙否認,之後又覺得不妥,便又道:“我的心早已嫁給白玉堂了,跟成親不成親又有什麽區別?”

趙禎怔在那裏久久不說話,卻聽趙翎道:“皇兄,我知道你不會放過丁家,不會放過展昭,也不會放過我的夫婿。可是,我想今日就回去,去見白五哥最後一面,他的日子就在這兩天了。”

“回去?”趙禎依舊怔愕。“翎翎,這才是你的家,你怎可以說回去?”

“不。”趙翎倔拗地搖頭。“這裏是皇宮,是冷冰冰的皇宮,這裏除了母後,除了哥哥我再也感受不到家的溫暖。而在丁家,他們都對我像親人,那兒有我從來沒有感受過的親情。以前哥哥是哥哥,是個好哥哥,可是以後——”

“以後怎樣?難道你會恨朕?”

“以後我不過是一具冢中枯骨,怎可能會恨哥哥?皇兄,翎翎想來生再做皇兄的妹妹,可是翎翎卻又不想再投身在帝王家。”趙翎說著,淚水又侵染了整個面龐,沒有人教過她說這些話,都是她自己出自真心而說的。

“來生,哥哥也不做帝王,這樣你可還願意成為哥哥的妹妹?”

“那自然是願意的。可是,哥哥此生已經是帝王了,翎翎又該怎麽辦?”

“翎翎——這些話可是有人教你說的?”趙禎聲色俱厲地看著趙翎。

“不是,當然不是,是我自己的事情要別人教什麽?”

“翎翎,你看著朕?”

趙翎已經明顯感覺出趙禎的口氣已經有了變化,別過臉始終不敢看趙禎。

趙禎又道:“翎翎,你看著朕回答朕的問題。”

趙翎還是不敢擡頭,卻聽趙禎又道:“看著朕。”

趙翎知道自己的皇兄是真的生氣了。想起丁夫人交代過的話,咬咬牙,猛地擡起頭道:“看就看,你不要以為我不敢。”

“你說,那些話是不是有人教你的?”

趙翎目光對視著趙禎道:“不是,沒有人教我,都是我自己要說的。這裏不是我的家,只有在丁家,我才能覺得那是我的家,丁夫人對我很好很好,好得就讓我以為她就是我的生母。還有丁姐姐,當初我們在延州的時候她想盡一切辦法不讓我去和親,哪像我的親哥哥嘴裏說著愛我疼我,卻天天要送我去和親。還有白玉堂,如果不是他每次抵命保護我,我如今只怕已經死好幾次了。還有兩位丁大哥,他們對我那才叫真的像是妹妹,跟丁姐姐也無區別的。這個宮城,那麽大,我的親人那麽多,可是哪一個會真心為我著想?你說要送我去和親,哪一個敢在皇上面前為我說話?我的那些嫂子們表面上跟我親親熱熱,可是如果皇兄不寵我,她們會這樣嗎?可是丁夫人和丁姐姐他們都不一樣,他們對我沒有絲毫的目的。”趙翎望著自己的那些風箏,繼續哀戚道:“我想有一天能像他們一樣,策馬江湖,自由自在,而不像在這樣的牢籠裏,也不是從這個牢籠跳到另一個牢籠。”

“夠了。”趙禎終於喝止她,繼而眼中生出一片藹藹霧嵐,牢籠?其實很多東西對於他來說又何嘗不是,趙翎只是能說出自己的想法,而自己無法說出而已。目光漸漸被霧氣沾滿,動唇嚅了嚅唇想說些什麽,卻又終於按捺住,然後目光再不望趙翎,自行離去。

“皇兄——”趙翎喊著的時候趙禎已經大步踏出了宮門。她木然地望著自己皇兄離去的背影,其實她自己根本就沒想到過她能說出那樣的話來,剛才的話並非有人所教,而是她自己出自真心而說,可是她忽然回過神來,她明白自己已經深深傷害了自己的皇兄了。

錦鳳宮宮門外,趙禎的情緒還沒有恢覆過來,常遠便走上前道:“皇上,龐太師和包大人聯袂而來,請求面見皇上。還有,邊關緊急奏報,一座城池被攻破,另外幾個周邊城池也岌岌可危。”

趙禎雙腳立定,露出一臉倦怠之意,閉目長嘆,再睜眼時目色泛出清冷之意,神思篤定,沈冷地道:“讓龐籍和包拯來書房見朕吧。”

......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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