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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朱砂事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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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傳召,如懿便命人備下了轎輦,與海蘭即刻往長春宮中去。待得入殿,皇帝與皇後正坐其上,各宮嬪妃皆已到場,連在修養中的儀貴人也隨坐其中。皇後見她病弱難支,不免格外憐惜,獨獨賜了鵝羽軟墊讓她坐著。二人入殿後一一參見,便各自按著位次坐下。

眾人到齊,高貴妃揚一揚手中的絲絹,慵倦道:“外頭春光三月,正當杏嬌鶯啼之時,皇後娘娘不去禦花園遍賞春光,怎麽這麽急召了臣妾等入長春宮呢?”

皇後一向端莊溫和的面龐上不由得浮起幾分愁苦之色:“自去冬以來,宮中皇嗣遭厄,悲聲連連,本宮與皇上都憂煩不堪,春光再好,也無心細賞。今日急召妹妹們前來,是因為儀貴人胎死腹中之事已有了些眉目,須得找人來問一問。這既是後宮之事,自然應該是後宮人人都聽著。”

儀貴人神色一緊,忙問道:“皇後一娘一娘一所說的眉目,是知道害臣妾孩兒的人是誰了麽?”

皇後溫言道:“儀貴人,少安毋躁。此事關系甚大,本宮與皇上也只是略略知道點眉目罷了。至於事情是否如此,大家都來聽一聽便是。”

皇帝道:“皇後既然查出了點眉目,有話便說吧。”

皇後看一眼身邊的趙一泰,趙一泰擊掌兩下,便見許太醫與趙太醫一同進來。

皇後沈聲道:“眾人都知道儀貴人身罹不幸,龍胎死於腹中,乃是受了水銀的毒害。本宮卻百思不得其解,儀貴人房中並無水銀朱砂,高貴妃對儀貴人的飲食起居也格外小心,照理說是不會出事的。欲查其事,必尋其源,臣妾讓人翻查了儀貴人房中的器物,才發現了這些東西。”

皇後揚一揚臉,先給皇帝和在座嬪妃們看了儀貴人房中那添加了朱砂的雕銀花紅燭,並有趙太醫佐證:“朱砂遇高熱會析出水銀,水銀遇見熱便會化作無色無臭之氣彌散開來,讓人不知不覺中吸入。這炭灰裏燒剩下的朱紅粉末,定是有人將少許朱砂混入紅籮炭中,等到燒盡,也不容易發覺。”

眾人暗暗詫異,如懿幽幽嘆息:“幕後之人果然深不可測,這般精細的法子,若非皇後身邊的人警醒,誰能想來?”

高貴妃亦秀眉微蹙,嘖嘖道:“拼上了這樣的心思去害儀貴人,哪裏還有不成的。這個人還真是心思狠毒。”

皇後看一眼如懿,冷笑一聲:“這還不算老辣的,都是小巧而已。臣妾聽聞太醫說起,儀貴人所懷胎兒中毒甚深,顯然儀貴人有服食朱砂或水銀的跡象。但那東西怎麽吃得下去,一定是飲食方面哪裏出了問題。”

“飲食?”皇帝皺眉望向高貴妃,高貴妃忙起身,兢懼道:“皇上,儀貴人的飲食一概都是從禦膳房送了新鮮的來,由儀貴人貼身的廚娘自己在小廚房中做的。臣妾也每日留心,並無不新鮮的東西送來給儀貴人吃過,請皇上明鑒!”

皇帝又看著皇後,只見皇後搖頭道:“高貴妃沒經歷過,哪裏曉得這其中的厲害。送來的魚蝦都是歡蹦亂跳的,可是這歡蹦亂跳離下鍋也不遠了,誰還管它有什麽毛病。趙一泰,你來說。”

趙一泰道:“本來皇後娘娘要奴才去禦膳房查問,兩位貴人在有孕時都喜歡吃什麽,這才知道原來兩位貴人都很喜歡吃魚蝦。皇後娘娘的原意是要一奴一才看看這些魚蝦有什麽問題,誰知到了禦膳房,才發現說供給儀貴人所用的魚都死了,所以扔了出去。奴才就覺得蹊蹺了,給儀貴人所用的雞鴨魚蝦都是另外養著的,怎麽雞鴨都還好好活著,魚蝦沒幾日便死完了。所以奴才格外留心,找到了一小袋剩下的魚食,想看看有什麽異樣。”

趙一泰轉身取過一小袋魚食捧到皇後跟前。皇後冷眼瞥著道:“這些魚都是禦膳房裏養著專供有孕的嬪妃所食的,都是精挑細選過然後專門養在一個小池子,餵的吃食也格外一精一細。宮裏這樣重視皇嗣,沒想到有些別有用心的人,便在這個上打主意了。”

嘉貴人好奇地望著盆中的魚:“這些魚食有什麽不同麽?”

皇後淡淡道:“有沒有不同,叫太醫看過了就是了。”

趙太醫忙應了聲“是”,與許太醫頭並頭看了片刻,神色凜然:“回稟皇後娘娘,這些魚食裏都摻了磨細了的朱砂粉末,餵給魚蝦吃下後,初初幾日是不會有異樣的。因為朱砂本身只是甘甜,微寒,有微毒。但等魚蝦吃下養上兩天後,這些毒素都化在肉裏,一經烹制遇熱,毒性愈強。本來少少食用也還無妨,但日積月累下來,等於在生服朱砂和水銀,慢慢損害胎兒,其手段老辣之極呀!”

趙一泰又道:“奴才也在禦膳房問過,儀貴人與玫貴人有孕後所食魚蝦,的確是由此種魚食餵養,絕對不會錯的。”

嘉貴人嚇得忙掩住了口,驚惶地睜大了雙眼。純嬪閉著眼連念了幾句佛號,搖頭不已。高貴妃嫌惡地看著那些東西,連連道:“好陰毒的手段!臣妾本以為對儀貴人的飲食已經十分仔細,卻不承想還是著了如此下作的手段。還請皇上皇後降罪!”

玫貴人與儀貴人早已一臉悲憤,數度按捺不住,幾乎立時就要發作了。如懿瞧著那盆中的魚蝦,忽然疑惑道:“這些魚蝦既然是宮裏精心養著專供有孕嬪妃食用的,魚食應當是格外小心,若是有什麽不妥,怕是餵養這些魚蝦的人脫不了嫌疑。”

皇後瞟了她一眼,慢條斯理道:“嫻貴妃倒是說到了癥結之處。”

玫貴人再忍不住,跪在了地上抱住皇帝的腿道:“皇上,皇上,臣妾懷胎八月突然早產,公主夭折,以致被皇上厭棄。臣妾一直不敢怨天尤人,只以為是自己福薄命舛。如今細細想來,原來便是有人這樣暗中布置,謀害臣妾和皇上的孩子。皇上,皇上,咱們的孩子死得好可憐。她一生下來連一句‘額娘’都沒叫過,連眼睛都沒睜開好好看一看,就這樣平白無故斷送了。皇上啊,哪怕是臣妾在宮裏再念成千上萬遍《往生咒》,孩兒他死得這樣冤屈,也不肯往極樂世界去啊!”

玫貴人哭得傷心欲絕,在場之人無不惻然。儀貴人也背轉了身,咬著絹子哭泣不止。

趙太醫道:“玫貴人且勿傷心。依微臣和許太醫看來,這個要害娘娘的人,一開始用藥極謹慎,幾乎是慢慢入藥,所以娘娘才會拖到八月早產生下那樣一個孩子。而對儀貴人,那人似乎放心大膽,用藥也更猛,所以會害得怡貴人懷胎四月胎死腹中。”

儀貴人終於忍不住痛哭失聲:“皇後娘娘既已查到這麽多,那麽煩請告訴臣妾一聲,到底是誰在謀害臣妾的孩子?”

皇後看著神色陰郁不定的皇帝,氣定神閑道:“不只你們,本宮也很想知道,後宮有如此陰毒之人留著,喪心病狂,謀害龍胎,到底是想要做什麽?所以在請你們所有人到場的時候,本宮已讓素心帶了人遍查你們所有人的寢宮,想來很快就有消息了。”

皇後話音未落,素心已帶了人匆匆進來,福了一福道:“皇後娘娘交代的奴婢都已經做了,剛剛奴婢領人搜查六宮,果然在其中一位小主的妝臺屜子底下找到了一包朱砂,還請皇後娘娘過目。”

皇後看也不看,直接將那包朱砂遞到皇帝面前:“皇上聞聞,這包朱砂沾上了什麽氣味?”

皇帝目中的瞳孔驟然縮緊,取過輕輕一嗅,倏忽間又多了幾分疑惑:“這……這好像是蜜合香?”

“蜜合香?”皇後聞之陡然變色,徑自取過朱砂輕嗅,失聲道:“怎麽會是蜜合香?”

“蜜合香原產波斯,是采新鮮的葡萄花蜜以及花粉加入波斯一種特產花瓣粉末秘制而成,此香香味醇厚帶有甘甜,亦有引蝶香美稱。”如懿對著皇帝皇後沈靜道,目光如炬望向高貴妃,“臣妾記得,這蜜合香是上個月波斯使臣送來的貢品,皇上只賞給了鹹福宮。”

高貴妃心頭大驚,眼見皇帝只逼視著自己,情不自禁道:“怎麽可能?這東西分明是從……”

素心見事不好匆忙跪下,截住高貴妃的話:“回皇上,奴婢是在翊坤宮嫻貴妃娘娘的妝臺屜子下找到的這包朱砂,而非鹹福宮。當時嫻貴妃娘娘的侍婢阿箬還左右阻撓,不許奴婢翻查。如此看來,阿箬也是知情的,所以奴婢也帶了她來。”

“這便奇怪了。”如懿起身,施施然道了個萬福,目視皇帝,“素心說從臣妾的妝奩裏找到了朱砂,可臣妾宮中是沒有蜜合香的,此香氣味幽微,至今不散,可見這包朱砂出現在臣妾宮中之前,曾在一個遍布蜜合香的地方存放了許久。”

“既然……既然此香氣味幽微,也有可能是其他香料所致,而非蜜合香,只是與蜜合香氣味相似啊!”高貴妃狠狠瞪向如懿,“臣妾記得嫻貴妃最愛用沈水香,此香氣味若有似無,便與蜜合香頗為相似!”

皇帝面色一沈,凝神向高貴妃道:“沈水香和蜜合香的差別,朕難道聞不出來麽?”

本來還在抽泣的玫貴人似乎想起了什麽,兀自呢喃:“說起沈水香,嬪妾倒想起來曾聽嫻貴妃說起,自從四阿哥出生,翊坤宮便再未用過任何香料。”她霎時眼中雪亮,帶了三分怨毒看向高貴妃,“如果這包朱砂真的出自翊坤宮,那上面應該什麽香味也沒有!”

一時間眾人屏息以待,噤若寒蟬,只看著皇帝的臉色越發不好,誰也不敢多說一句。高貴妃跪在殿中不停地說自己無辜委屈,如懿見狀款款欠身,沈聲道:“方才素心說臣妾的侍女阿箬百般阻攔,不許翻查。為證清白,臣妾請求傳阿箬進來當面對質。”

皇帝看著高貴妃,厲色匯成一根尖銳的長針,幾能錐人,冷冷道:“準奏。”

阿箬神色謙卑地走進來,並無任何緊張不安之態,沈穩跪下道:“皇上萬福,皇後萬福,各位小主萬福。”

皇後似乎舒了口氣,道:“今日也不說這些虛禮。本宮只問你,素心要去搜查翊坤宮的時候,你為什麽要攔著,還不許搜寢殿。”

阿箬臉上閃過一絲淡淡的哀傷,只是道:“奴婢伺候小主,就要一切為小主打點妥當。”

她這樣的語氣和說辭,難免引起眾人的懷疑。皇後追問道:“打點什麽?”

阿箬臉上的悲傷之色愈濃,忽然轉首向如懿磕了三個頭道:“小主,奴婢伺候您已經八年,這八年來不可謂不盡心盡力。可是小主入宮之後,性情日漸乖戾,每每逼迫奴婢去做一些奴婢自己不願做的事。奴婢知道,您是奴婢的主子,奴婢只能為您去做。可奴婢做這些事的時候心裏並不好受,今日既然事情抖了出來,奴婢也無法了,只能知道什麽便說什麽。”

如懿面上無比淡定,連一絲慌亂也不露,平靜道:“皇後娘娘問話,阿箬你照常回話便是。至於本宮是什麽為人,皇上與皇後娘娘自然清楚,這一句性情乖戾,呵,阿箬,似乎不是你一個奴婢該對主子說的吧。”

阿箬咬了咬唇,轉頭再不看她,只向皇帝和皇後道:“奴婢知道皇上和皇後要問什麽,奴婢一並說了就是。自從玫貴人有孕之後,小主時常傷感,喜怒更是無常,怕玫貴人生的也是個阿哥,奪了皇上對四阿哥的寵愛。玫貴人有孕後得寵,小主更是恨得眼睛出血,有一日終於叫了奴婢去寶華殿搜羅了一些朱砂回來。”

高貴妃道:“嫻貴妃突然讓你要朱砂,你也不疑心麽?”

阿箬搖頭道:“奴婢何承想到這個。當時小主也只是說用朱砂抄寫經文祈福。有一次小主帶奴婢去看望玫貴人的時候,悄悄在玫貴人的炭盆裏撒了些朱砂,因為朱砂的顏色與紅籮炭相似,顆粒又小,幾乎無人察覺。只是每次去,她必定趁人不備這樣做。幾次之後奴婢就覺得奇怪,幾日後小主突然想去禦膳房,便帶了奴婢在禦膳房外的甬道那兒放風,奴婢隱隱約約聽見小主吩咐了禦膳房的小祿子什麽餵朱砂,摻在魚食裏什麽,還提到了小福子,小祿子當下便哭著答應了。奴婢嚇了一跳,問小主要拿朱砂做什麽,小主不許奴婢多問,還讓奴婢繼續去寶華殿搜羅。”

“小祿子和小福子?他們是什麽人?”嘉貴人好奇問道。

素心在旁答道:“小祿子是禦膳房的太監,專管著給有孕嬪妃們養活魚活蝦的。他的弟弟小福子原來是翊坤宮的人,後來被打發去了慎刑司服役。如今小祿子也在殿外,另有內務府的小安子,皇上可要帶進來查問?”

“先不必傳他們。”皇帝看著如懿,“阿箬所言,嫻貴妃可有什麽要為自己分辯的?”

“皇上,臣妾確實有幾點不明。”如懿從容下拜,磕了個頭道:“皇上能否準許臣妾問幾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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