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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山也歡喜 花晨月夕,最是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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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逢周五,白瓷都會準備一頓豐盛的晚餐,因為這一天,南梔要回家。

春季野菜多,山中菌子多,白瓷采野菜采菌子,預備做些家常菜。

南梔到家時已經是傍晚,她首先奔進屋,見南梔正在做飯,屋舍完好,屋外的花花草草依然如初。

那日警報聲解除後,南音去了學校看南梔,一來是確認她是否安然無恙,二來是報平安。如今回到家中見一切果然安好,南梔松了一口氣。

屋外的銀杏樹上綁了一個秋千,她走過去坐在秋千上輕晃,山巒夕照,一覽無遺。

白瓷從屋裏走出來,站到她旁邊,煙囪裏飄出柔軟的白煙。

“今天回來怎麽這樣慌張?是不是在擔心那日的轟炸?”

南梔點頭。

白瓷笑道:“山上安寧的很,倒是我們擔心你擔心了一晚上。”

“警報一響我就跟著人群往外跑,大家都沒事。”

“山下也還好,聽說沒傷到人,只是炸了幾間屋子,你哥哥今日就去幫忙修屋子了,要過一會兒才回來。”

說話間,廚房裏的湯沸騰,咕咚翻湧,她急忙走進去。

南梔透過窗子看廚房裏面,歪頭笑。

今日回家,她給白瓷買了香粉,給南音買了一袋茶葉,等下要給他們一個驚喜。

安南有一座寺院,叫月見臺,起初它叫高山寺,取其本意——高山上的寺院。這個名字被叫了幾百年,直到前朝一個官員漫游至此,覺得此名太過淺顯,便改名月見臺。

清廷覆滅,賜名的官員早已長眠,月見臺依舊清幽。

白瓷是月見臺的義工,每隔一段時間會過來幫著做齋飯,今日她帶上了南梔。

清晨時分,路上行人寥寥,白瓷與南梔很快到了佛寺裏。

寺裏的和尚還在做早課,兩人輕悄悄地走到後廂房。廚房裏已經有了幾名女子,大家都微笑示意。

南梔幫著整理好食材後,白瓷遞給她一籃子豌豆糕,讓她到處走走看看,廚房裏的人手已經足夠。

南梔笑著頷首。

半山腰處有一個亭子,一些賣貨郎停在這裏,他們穿著單薄衣衫,蹲在路邊望著來往行人,偶爾吆喝一兩句。

有幾個貨郎雙眼亮晶晶,渾身都是朝氣——他們的生意也很好。

旁邊還有幾個人賣花,賣杜鵑花,蘭草花,很香。

亭子周圍著一些行人,呼哧呼哧地喘著氣,半山腰,進也難,退也難。

松月泊就站在這半山腰處望著山頂嘆氣。 麗嘉

當時宋子儒,溫若與他一同回國,子儒在安南大學教物理,溫若進了報社當編輯。今日三人約好一同爬到月見臺,誰知剛到山腳溫若便被石階勸退,宋子儒在半山腰處歇息片刻,毅然返身往山下走去。

他看著石階發呆,忽而見到熟悉的身影。

南梔低頭看腳下,走到石桌旁將籃子放下,而後去買了一碗綠豆水,她重新坐回石桌旁,聽見旁邊有人道:“吃獨食可不好?”

詫異地扭過頭,見到松樹下的男子。

他今日穿一件白襯衣與灰色馬甲,看上去清清爽爽。他的身姿與挺拔的松樹很相稱,笑起來的模樣溫和又俊朗,旁邊的太太小姐都偏頭看著他,移不開目光。

可是他只是看著南梔。

松月泊徑直朝南梔走去,坐在她對面,見她彎起眼眸。

安南大學的學生說,幫江止善教授侍弄花草的那名女孩子好似一幅水墨畫,越看越驚艷。

但是明明……一眼就驚艷。

南梔將籃子推到他跟前,又起身重新買了一碗綠豆水。

“吃吧。”

松月泊將糕點拿出,先放了幾塊到南梔跟前,然後才放一塊入口。

糕點清新爽口,入口即溶,配一碗綠豆湯,爬山的疲憊一掃而空。

他笑道:“吃過你煮的面條,做的飯菜,今日又吃了糕點,雖然白吃了這麽多,可我一點也沒覺得不好意思,美食面前,臉皮厚一點也無妨。”

南梔道:“今日的糕點是家人做的,我還沒有這樣高超的手藝。”

松月泊道:“家人廚藝好,無怪乎南梔廚藝也這樣好。”

“松先生呢?”

“平庸而已。”

關於廚藝的討論到此為止,兩人好奇起對方來這裏做些什麽。

南梔答,她陪嫂嫂來這裏當義工,做齋飯,抽空四處看看山景。

松月泊說,他也正要去月見臺,剛好順路。

兩人順著石階往上走,頭頂的樹枝上滿是嫩綠,行人的衣裳在綠蔭下也鮮艷了幾分。山林間有黃鶯鳥在唱歌,以至來往的人群都駐足傾聽。

兩人邊聊天邊往山上走,松月泊在前,南梔在後,始終隔著一步的距離。

松月泊爬得有些吃力,可是南梔神色如常,最後一個臺階,松月泊跨上去,他看著佛寺道:“聽聞佛寺裏的住持到山下參了軍,如今已是有名的軍官,僧侶本是遠塵俗,不知為何跑到了山下。”

南梔走上臺階,與他並排而站。

她也擡頭望著佛寺,認真道:“眾生皆苦,佛祖看不過去,派一人下山拯救。”

這個解釋很妙,松月泊無聲微笑。

午後,香客們道今日月見臺的齋飯格外美味,南梔將這些話都轉述給了白瓷。

做完午飯,再呆一呆,白瓷便要趕回家,家裏可離不了她。南梔原本想跟著她下山,可叫旁邊的一個女學生拉了過去。

女學生要畫一張人物畫,她一眼相中了南梔。這個女學生讓南梔想起了林鶯,她笑著答應她。

女學生在院子裏支起了畫架,南梔端正地坐在木制的欄桿上,兩條辮子柔順地垂在衣襟前,旁邊是一簇火紅的石榴花。

女學生希望她不要亂動,南梔便靜靜坐在這裏發呆。

她與松月泊在佛寺人群中走散,一個轉身便看不到對方身影,現在也沒有再見到他,想來有一些遺憾。

地上斑駁的影子變得模糊時,女學生收了筆,她畫了兩幅畫,一副贈給南梔。

南梔笑著接過。

她活動了一下脖頸,慢慢朝山下走去。

這個時候山林裏開始起風,春日的風再怎麽吹也很溫柔,南梔走得很慢。

山路上的行人不多,走至半山腰,賣貨郎只剩下了一兩人,他們懶散地靠在樹幹上聊天,討論今天掙了多少錢。

“夠我喝兩壺酒。”

“夠給我家孩子做一身衣裳。”

這是他們一天最歡喜的時刻。

南梔一天最歡喜的時刻是看見炊煙的時候,她想起炊煙,腳步都快了起來。

她記得兒時有一回跑到了山下看皮影戲,一個人摸黑回家去,山路黑黑,她心驚驚。

夜晚的山風使人害怕,皎潔的月色也使人發怵,她不敢看身後,樹梢動一動她便要加快腳步,最後一個人在山路上奔跑,直到看到微弱的燈火才停下腳步,氣喘籲籲地回到家中,心臟砰砰跳個不停。

她一擡頭,看見炊煙,忽覺安寧。

平凡人家的安寧,從看見炊煙那一刻到達心底。

那時南音正準備去山下找她,聽見聲音,急匆匆地出來,領著她去廚房喝一碗湯。

那時是個冬天,她真的被黑夜嚇到,坐在椅子上一句話都不說。

南音煮了白雞蛋摁在她額頭上,喊:“南梔——回來——”

後來,南梔再也沒有怕過黑夜。

她一邊想,一邊走到了山腳,太陽還沒有落山,這個時候南音應當將中藥都曬在了簸萁裏,白瓷該餵雞餵鴨準備晚飯。

她繼續往前走,不經意間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背影。

她喊:“松先生?”

沒有反應。

再喊:“松月泊!”

那人轉過頭,看見她略顯意外,而後笑著走過來。

松月泊道:“這個時候才下來?”

“是啊,你呢?也是才下來?”

“有一會兒了,下山時發現這裏有人在下棋,便站著看看。你怎麽下來的這樣晚?”

“一個女學生想畫畫,我給她當了模特。”

“那得一動不動,是不是很累?”

南梔笑:“是有點。”

松月泊轉個身,邀請她去旁邊的石桌旁坐一會兒。

南梔將畫放在桌子上,去旁邊舀一勺山泉水喝。

她坐了一會兒便起身告辭,走時將畫忘在了石桌上。

松月泊也是在要走時才發現桌上有一幅畫,猜想這是南梔落下的,他沒有打開看,想著等她來了學校再還給她。

他跟宋子儒與溫若約好了一起吃晚飯,等回到安南大學時已經是明月高掛。

借著月色拿鑰匙開門,一時不察,那幅畫掉在了地上,露出廬山真面目。

松月泊暫停動作,他撿起這副畫,看到畫上的南梔。

她溫順地坐在木欄桿上,微微張著嘴,眼睫低垂,仿佛有什麽遺憾的事情。

什麽事情會使南梔遺憾呢?

松月泊想不出來。

他將畫小心地卷起,打開電燈,屋內明亮。

他又再次將畫打開,這一次,他註意到了畫上火紅的石榴花,還註意到背景上的盎然春景。

他閉上眼睛回想,還能回憶起山風的溫度,還有……南梔笑起來的模樣。

他擡頭看窗邊的月色,道:

“春日,山風和暖,花晨月夕,最是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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