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都知道，景國有名的美人兒當屬季相之女與唐府千金最甚，且不說季相千金，唐攸除了有些小性子外，模樣與才情兼是上乘。

可如今與唐錦兮這般明艷如畫的相貌一比，倒顯得寡淡了許多，若說唐攸是清麗溫婉的茉莉，唐錦兮便是濃墨艷彩的牡丹。這般勾唇淺笑，笑意如花，只覺滿眼芳華，令萬物黯了顏色，那雙眼睛不說話時也是迷人勾魂的，眉宇間偏又生得一股靈氣，嬌而不膩。

唐攸打眼一瞧，臉色變了變，很快又恢覆如常。

離開時唐錦兮還是柔弱病態的模樣，如今卻出落的這般風姿綽約。不過眉眼確實與當年的管氏十分相似，如出一轍。隨行的還有一個身著石青色小襖，面容清雅幹凈的女子，一手打著油紙傘，一手攙扶著唐錦兮從馬車上下來。

眾人一瞧，卻是認得，是自小服侍管氏的丫頭清漱，隨唐錦兮離開時還是十五六歲的年紀，模樣五官已經長開，倒覺得變化不大。

清雨瞧見清漱，不由眉眼一喜，卻礙於唐攸，不好上去敘舊。

倒是濂伯，滿臉欣喜地迎上去招呼：“大小姐，您可算是回來了，身子骨可有好些？一轉眼就是七年，小姐變成難得的美人兒，可還記得老奴？”

唐錦兮見他眼眶泛淚，便親昵地拉著他寬大粗糙的手掌笑道：“事隔多年，錦兮離開時尚還年稚，雖記不清些許事了，可濂伯看著我長大，怎麽能忘了。”

濂伯聽她這般說，自然高興，嚷嚷著要幫忙牽走馬車，餵馬。

唐錦兮指著紗袋裏的螢火蟲，笑著叮囑濂伯別忘了放生。

待濂伯離開，人群中便響起一聲嬌語：“早聽說大小姐自小便是個美人胚子，如今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唐錦兮擡眸望去，便見一個身著緋色錦袍，綰著隨雲髻的嬌媚女子同她盈盈笑道，幾支金釵步搖別在鬢間，光彩動人，打扮得花枝招展。

唐攸在一旁不淺不重地冷嗤一聲，開口便是牙尖嘴利，絲毫不饒人：“羅姨娘，你還是近兩年來的府上，聽說，這聽的可是誰說的？”

羅姨娘本就是討好之言罷了，被唐攸這麽一諷，倒叫丫鬟們看了笑話。

這人說話確實厲害，唐錦兮不由轉眸多瞧了她一眼。

她穿著一身寶藍色燙金邊襦裙和白絨毛領子嫩黃繡蝶的小襖，披著粉色的貂絨大麾，立在一幹仆婢和姨娘間，自然明麗清雅，格外顯眼。還未及笄，身後的發辮用絲帶綁著，頭上戴了兩縷點翠的流蘇，不過豆蔻年華，生的瑩白如玉，皓齒明眸的。

見唐錦兮這般打量自己，唐攸面上自然不善：“這麽看我做什麽？若非在外幾年，當真認不得人了吧？”她頓了頓，忽然“撲哧”一笑，面上的表情十分生動，“說回來也難怪，倒不說這七年你在外頭如何，先前便是在這府中，也如籠中鳥，不出院落，想來也認不得幾個人。”

唐攸說話這般不客氣，羅姨娘倒來了興致，只等著看一場好戲。

這丫頭倒是牙尖嘴利。唐錦兮淡笑不語，將眸子一轉，目光落在了站立在邊上的杜姨娘和唐瑤身上，那唐瑤還是稚齡，生得粉雕玉琢的，十分可愛。

唐錦兮看著欣喜，不由幾步上前，蹲下身子與唐瑤逗玩。唐瑤的性子楞生生的，瞧見她靠近，不免把身子退了幾步，躲在了杜姨娘身後。

杜姨娘扯了她幾把，也扯不出她，只得滿臉歉意：“瑤兒年紀小不懂事，還請錦兮小姐見諒。”

唐錦兮笑了笑，倒不在意：“沒事，許是怕生呢！當年我離開時，小瑤兒還是繈褓裏的娃娃，如今一轉眼長得這般大了。”說罷，她又喚了聲隨行的丫頭，“小芽，把包裹裏的鐲子拿來。”

小芽性子活潑，聞言立馬取了鐲子遞來，眾人一瞧那鐲子色彩奪目，銀制的鐲子，外頭鑲著一圈五彩的琉璃石，雕琢得十分精致。唐瑤正是圖新鮮的年紀，看見這色彩亮麗的玩意自然兩眼放光，十分喜歡。

杜姨娘卻面露難色，急忙開口推脫：“錦兮小姐，這鐲子太過貴重，瑤兒還是小丫頭……”

唐錦兮卻不在意，開口打斷她：“不過是個小玩意，收下便是。”

說話間，她已拿著鐲子，同唐瑤招了招手，唐瑤小心地看了眼杜姨娘，見她點頭默許，才挪著步子，上前小心翼翼地接過唐錦兮手中的琉璃鐲子，脆生生的喚了句：“謝謝錦兮姐姐。”

唐錦兮笑著拿起她軟乎乎的小手，牽在手裏：“小瑤兒，你收了姐姐的禮物，可得要幫姐姐的忙。”

唐瑤睜著一雙麋鹿般無辜的眸子，盯緊唐錦兮臉上的笑意，輕輕地點了點頭。

唐錦兮收斂了笑容，微蹙了眉間，有些為難道：“小瑤兒，姐姐記性不好，出門那麽久，都認不得人了，你可願意幫姐姐介紹介紹？”

唐攸本還十分不屑，冷眼瞧著唐錦兮，好歹是嫡出的小姐，居然不惜逗弄一個庶女，還送鐲子哄她開心，簡直拉低了自己的身份。可如今聽她這麽一說，卻不由一楞，擡眸怔怔望向她。卻見她鬢間青絲遮了那雙流光四溢的眸子，狡黠一笑。便瞧見唐錦兮從袖管中伸出削蔥白根似的纖長手指，指向自己，同唐瑤笑著問道：“這位是誰？”

唐攸的性子傲氣，向來趾高氣揚，唐瑤平日裏便十分忌憚她，聞言，小心地看了眼唐攸，才小聲應道：“是攸姐姐。”

唐錦兮聞言，才一臉恍然大悟的模樣，懊惱地捶了下腦袋，同唐攸笑道：“瞧我這記性，原來是攸妹妹，果真是女大十八變。”

唐攸臉上本已十分難看，聽聞唐錦兮這句“女大十八變”，許是對她容貌的誇讚，面上不由露出得意之色。

見她這副神情，唐錦兮直起身來，一瞬收斂了笑意，擺起臉來斥道：“以前我還尚記得你十分懂禮，見我也知道一口喚一聲姐姐，如今年歲長了倒忘了規矩。”

唐錦兮這突如其來的轉變，倒讓眾人吃了一驚，氣氛一瞬變得十分緊張。當年唐錦兮體弱多病，性子更是軟懦，即便唐攸身為庶女，也不敢這般斥她。

唐攸也是沒有料想，漲紅了一張小臉，正要發作，馮姨娘察言觀色，保不定唐錦兮性情多變，只得偷偷扯了她的袖管一把，急忙上前同唐錦兮陪著笑臉：“路途遙遠，奔波了那麽多天，錦兮小姐想必是累壞了？夫人早設了宴，我們還是早些入席吧。”

唐錦兮卻不買賬：“什麽夫人，我只記得母親早已過世，恕我在外那麽多年，都認不得人，路途奔波，我身子向來不好，如今疲乏得緊，想早些回去歇息，就不奉陪各位了。”話音剛落，她便喚了清漱，小芽離開。

待走過假山石，步出眾人的視線，小芽才扯住唐錦兮的衣衫，“嘖嘖”嘆道：“小姐，你剛的表現真是英勇灑脫，那無比稀奇的琉光鐲你送的當真大方，眉眼都不眨一下。”

唐錦兮不以為意：“那本來就是老頭不知從哪搶來作我生辰禮物的，委實沒有誠意。如今好了，小瑤兒欣喜，送她倒也合適。”頓了頓，她轉眸看向一旁低頭緘默的清漱，開口，“我記得你提過那個杜姨娘，性子冷淡，待人卻是寬善。”

清漱倒未答應，一旁的小芽卻揉著幹癟癟的肚皮嘟囔道：“善惡分明，有情有義的小姐，你是出氣威風了，可如今誰來給我們安排住處？”

唐錦兮道不在意，只是彎著眉眼，同清漱盈盈笑道：“清漱，你說怎麽辦？”

清漱看了眼她那好整以暇的模樣，卻有些無奈：“夫人喜愛清凈，老爺專門在宅子後面建的那處依水小閣，也不知還在不在。”

唐錦兮一聽便來了興致，嚷嚷著快些走去瞧瞧。唐府偌大的府宅，裏頭的結構更是覆雜，走過曲曲裊裊的小路，當真九曲十八彎，所幸的是沿路的居處都高掛著燈籠，燭火明亮，路倒並不難走。

小閣有個附庸風雅的名字：蘭苑。

外頭用雕花圍欄圍了一片臘梅林，只露出小閣的一角和半邊長軒。

清風一揚，梅花宛如落雪紛紛。

唐錦兮一邊推開墨竹繪景的梨木門，提著裙擺跨門而入，一邊同清漱講起玩笑話：“看來你得畫張府裏的地圖給我，免得我這堂堂的唐家小姐，在自家府宅裏走丟了。”

清漱並不應話，只是低著頭開口發愁：“今晚這麽一鬧，看來以後的日子都不得安生了。”

進了門，唐錦兮便摸索著點了桌上的高腳燭臺，屋子一瞬明亮起來，她只是粗粗打量了一圈，就不由吃了一驚。

外頭拖著行李進來的小芽，見著屋裏的情形，也是不由一聲驚呼，屋裏是出乎意料的幹凈，同料想的結滿蜘蛛網，布滿灰塵的樣子，簡直相去甚遠。

房裏的布置還算雅趣，窗邊的高腳案幾上還擺著青瓷花釉的高頸瓶，裏頭插了臘梅，還是新鮮開放的，看來這房子時常有人打掃布置。

莫不是唐淮還念著舊情，差人時常打掃？唐錦兮卻也樂得自在，扭身在繡墩上坐下，將兩條酸楚的腿架在杌子上，一副大咧咧的模樣，同清漱應話：“這不正合我意，我來便是要攪得這宅子裏天翻地覆，不得清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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