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小夥子真俊！我去給你倒杯水,  啊！”姑姑十分殷勤地招呼著，立刻進了廚房去。

棠明不動聲色地觀察了會兒。

——江初月生活了近十八年的地方，一點他的生活痕跡都沒留下。

客廳沒有一本學生的教材，江初月的拖鞋在自己房間門口,  茶幾上蓋著的杯子只有兩個。

棠明皺起眉頭,  要不是江初月不肯,  他現在就想把人扛回家。

“棠……明是吧？來來來，快來試試這些,  都是老家做的！”姑姑從廚房出來，不僅倒了水,  還拿來果盤。

看得出來是臨時拼好的,  裏頭亂糟糟的，棠明一眼都不想看。

姑姑見他沒反應,  吃癟地僵了一瞬,  不自然地將果盤放到了茶幾上，還是嘿嘿賠笑著。

江初月這時剛好放完了行李,  從房間出來,  走到棠明身邊挨著他坐下。

“我們江初月在學校沒少受你照顧吧？嗨呀實在給你添麻煩了！”姑姑笑嘻嘻的，一門心思想著巴結他。

“沒有,  都是他在照顧我。”棠明不著痕跡地攬上江初月的肩膀,  接著說：“這幾天是過年了,  但我學業上還是有點問題，要請江初月出來給我輔導。”

“沒事兒沒事兒，隨便請啊,  隨便請！”姑姑臉上堆著訕笑，“平常我們也不限制他的。哎呀到底是家教好，這過年了還學習呢！聽說咱公司老板的兒子出國念書也回來了,  真是一家子高學歷！”

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知道閉著眼誇。

棠明這次來本來就是跟金主探班一個性質的，沒想到還了解了額外信息。

棠東？他回來了？

棠明心下了然，點點頭，轉了話題：“還有，學校對高三開放寄宿制，我跟江初月說好了，他跟我一塊兒去。”

“是嘛？”姑姑的笑容僵了一瞬，從談話開始她就一直有種被牽著走的感覺，好像……江初月的監護人是棠明似的。

不舒服是不舒服，但這小子年紀再小也是老板的親戚，她根本也不敢說個“不”字。

“這當然可以，就是江初月高三的生活費……”姑姑訕笑著，“這高三嘛，開銷應該不小吧？我們要是每個月打錢給他吧……也不知道他會不會浪費了。”

棠明看了她一眼，“你是覺得公司開的工資少了？”

“不是不是，哪能有這個意思！”姑姑沒想到棠明能這麽一針見血，立刻圓話。

……大冷天的差點被這小孩兒的眼神嚇出汗來。

棠明不想再跟她廢話，江初月之後的開銷自然歸他管，但該讓他姑姑吐出來的也不能少。

他攬著江初月的手收緊一點，說：“江初月還沒滿十八，該給的撫養費不會少吧？”

臉上帶笑，眼底卻冰冷。

“不會不會，你這孩子想哪去了！”姑姑擺擺手，尷尬地賠笑。

“那行。”棠明站起來，“你到時候在同意書上簽字就成。”

他又轉頭柔聲對江初月道：“先走了。”

江初月點點頭。

“哎，就走了？他姑父還沒回來呢？怎麽不留下來吃個飯？”姑姑臉上掛著硬擠出來的熱情，一路跟著棠明送到了樓下。

棠明轉頭，“不了，江初月……暫時就住這。”

姑姑聽見這話楞了下，噎了幾秒才回過神訕笑：“行……高三再住校嘛。”

棠明沒回她，轉而朝江初月挑挑眉，“回去了，後天來找你。”

“嗯……”有外人在，江初月面上沒什麽表情，雙手插在兜裏，“註意安全，路上小心。”

棠明笑笑，轉頭上了周叔的車。

“嘖嘖嘖，這就是小少爺啊，這模樣……沒得說，哎江初月，你跟他……是不是關系更好了？”

姑姑看江初月轉身上樓，立刻跟在後頭屁顛屁顛兒的。

“……”江初月不想給棠明惹什麽額外的麻煩，幹脆不說話了。

“切……真把自己當人物了，做出這樣子給誰看呢。”姑姑在背後白了江初月一眼，低聲暗罵。

江初月回了房間沒多久，老式房子響起門鎖被打開的“哢哢”聲，應該是姑父回來了。

一陣窸窸窣窣的秘語後，江初月的房門被敲響。

他皺了皺眉，一言不發地打開了門。

“江初月啊，這……我和你姑姑今晚要去二姨那兒走動，要不要一起？嘿嘿。”說話的是姑父，正堆著一臉假笑。

或許是從沒對他態度這麽好過，表情極其不自然。

像這種問話，之前是不可能出現的。

江初月被姑姑夫妻倆收留，一是因為當年親生母親娘家給過幾年撫養費，二就是棠家給了姑姑一份正式工作。

說白了，江初月對於無兒無女的他們來說，不過就是一張討嫌的飯票。

惹人生厭，卻有用。

三人在同一間屋子裏住著，關系卻很是畸形。

夫妻倆嫌棄他，厭惡他，始終拿他當個能招錢的拖油瓶，每個月能從因他得來的錢裏抽出撫養費給他已是仁至義盡。

而江初月則是形勢所逼，寄人籬下，自然也對這兩人沒有任何好感。

雖說如此，可這夫妻倆再不情願，命運的陰差陽錯下，到底還是收留了他。

三人同一屋檐下，所有生活卻是各過各的。

廚房是輪著用，各自煮出來的東西分開吃。洗衣機江初月從不碰，他自己洗，洗好了晾在陽臺一個小角落裏。

十幾年如一日。

像這種拜年的熱鬧日子，在親戚們都徹底被姑姑散布的流言洗腦後，他也不曾擁有了。

——沒人喜歡殺人犯的兒子去家裏的。

現在看起來，就因為小飯票的“靠山”長大了，還特地來了一趟這小小的巷子，姑姑就打算給他洗白了。

江初月只覺得荒唐。

他明白棠明為什麽來這一趟了。

“我還得學習，不去了。”江初月冷著一張臉，淡淡說。

“啊……行行行，學吧，學吧。”姑父皺了眉，不再自討沒趣。

門被關上，江初月打下暗鎖，外面隱隱傳來“熱臉貼冷屁股”之類的爭吵，江初月見怪不怪。

他一點沒被這些影響，就是……

才過了這麽點時間，就想棠明了。

江初月怕棠明覺得煩，不太想他覺得自己黏人的，於是小小地忍了下。

可還是忍不住，最終掏出手機來。

sun：到家了嗎？

微信發出去的瞬間，那邊秒回。

糖罐：寶貝兒想我了？

隔著手機屏幕江初月都能想到棠明說這話的神態語氣，想起他出色的五官，臉上一紅，忍不住雀躍起來。

sun：嗯。

sun：到家了嗎？

棠明看著江初月給自己發來的消息，嘴角上揚，他怎麽覺得江初月有點黏人了？

不錯，小男朋友很自覺。

甚至希望他能再黏自己一點。

最好一秒看不見自己就想哭那種。

棠明心裏頭那點兒惡劣因子壓都壓不下去，他甚至想到要是江初月真被自己寵成那樣……

那得多招人啊。

“明仔？明仔！”

周叔停了車，喊他好幾聲他才擡起頭來，“嗯？”

“想什麽呢？”周叔解開安全帶，擡眼看了下後視鏡，“談戀愛了？笑得這麽甜呢？”

“喲，周叔，您都知道甜這個字啦？”棠明也跟著一起下了車，“潮啊您！”

“那可不是？”周叔成功被棠明打哈哈忽悠過去，笑著幫他拿了行李下來，“天天跟你們年輕人待一塊兒，我這老頭子也年輕咯！”

“周叔可不就又年輕又帥……我自己來就成。”棠明嘴甜地誇了兩句，立刻把行李接了過去。

“謔……棠家大少爺回來了。”

不遠處傳來一聲帶著笑意的調侃，棠明轉過頭去。

——來人是他的堂哥，棠東。

身高腿長，劍眉星目，還遠沒有十年後那麽穩重，透著股灑脫的洋範兒。

剛剛在江初月姑姑家就聽說他回來的消息，本來在路上想著打個電話，結果和江初月聊天給耽擱了。

都多久沒見了，棠明開懷一笑，走上去跟他互給了一拳，“行啊你，在國外泡著洋妞，還舍得回來？”

“去你的！”棠東笑了下，輕推他，“別給老子亂造謠，被你嫂子聽見要扒我一層皮！”

棠明被他逗得哈哈大笑，“出息！”

不過說起來，他這堂哥是真長情。

大學裏頭談了個女朋友，無奈畢業後拿了國外的offer，直接飛了過去。出去了兩三年，不僅沒分手，好像回國一年不到還結婚了。

自己上輩子剛出社會那會兒除了棠一德給的創業資金屁都沒有，棠東是真沒少接濟他。

有事沒事兒，棠明就跑到他家蹭飯。

他這人吧，寵老婆，棠東對他老婆有多好，全都被棠明看在眼裏，每天狗糧都得按噸產。

如果說上輩子剛起步那會兒，給自己精神支柱的是江初月，那源源不斷提供自己日常經濟支柱的，就是棠東了。

棠明奶奶就生了兩個兒子，到他們這一輩，也就只有棠明和棠東最親，兩人雖然年紀差距七八歲，關系倒是好得很。

重生前不久自己還跟棠東喝過酒，見到他不陌生，但按照這輩子的時間來算，現下他們兄弟倆其實得有幾年沒見了。

棠明一手拎著行李，跟棠東並肩走著敘舊，“回來了也不提前跟我說一聲，學外國人搞驚喜啊？”

“哪兒能啊，不搞那一套。”棠東擺擺手，“是聽叔叔說你成績進步了，去了個什麽營的，就沒打擾你。哎，你成績真好了？我記得走那會兒你還是成天打架哈哈哈，你去補課我怎麽那麽不信呢？”

“嘖……多早的事了。”棠明有種被翻黑歷史的社死感，“金盆洗手了，現在我每天好好學習，day  day  up  著呢！”

“別他媽瞎用英語！”棠東可能在國外待久了，很久沒聽到這麽扯的用法，笑得不行，“……哎你是不知道，特麽的外國菜太難吃了，再待下去我非得養出胃病來……”

兩人瞎幾把扯淡，進了小別墅裏。

“回來了？”於時正坐在一樓大廳的沙發上，看見棠明他們，打了個招呼。

“嗯。”棠明問：“爸和阿姨……回了沒？”

沒等於時回話，餐桌那邊的隔間就傳來幾聲交談，家政阿姨笑瞇瞇地端著菜放上桌子。

後頭跟著一男一女，渾身上下都透著成功人士的氣質。

於時親媽張芮看見棠明，臉上綻放一個笑容，“回來了？課上得怎麽樣？”

說真心話，張芮人還不錯，棠明從前就並不排斥她，他點點頭回：“嗯，挺好。”

棠明和張芮還沒說兩句，話題就被打斷。

棠一德坐上飯桌的主位，一句寒暄沒有，直接問：“單人宿舍怎麽沒去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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