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祉眉擡手，拂去他額前的發，擦過他面上血跡，心痛的看著他，含淚道：“你早就知道是嗎？你是故意配合他們支開我？知茗，為什麽，連你都騙我？”

澹臺知茗努力揚了揚嘴角：“命中順逆皆造化，我只是不願你為我難過罷了。”

陸祉眉淚水不斷落下，痛哭道：“早知如此，那日我便答應了你！”

“別傻了，”澹臺知茗擡起手，為陸祉眉擦了擦淚水：“我不想看到你為他內疚，更不願看到你左右為難。此生雖短，能與你相識，也算老天爺對我恩賜。”

陸祉眉擡手握緊澹臺知茗溫暖的手掌，貼在自己臉上：“不，這樣還不夠！你答應要帶我看遍山河美景、答應許我三世獨寵，你都還沒有做到。我不會讓你死，我要你將許下的諾言都兌現給我。”

“來不及了！”澹臺知茗的聲音有些無力：“這一次，我真的要食言了。祉眉，若來世還能相遇...”

話音未落，陸祉眉厲聲打斷：“不要跟我說這些！來世太遠，我只求今生，你給我堅持住，我帶你離開這裏！”

陸祉眉說罷，將澹臺知茗輕輕放下，便要起身。澹臺知茗卻是將她拉住：“別...”

陸祉眉搖頭：“你...”

澹臺知茗淺笑：“祉眉，我已命如殘燭，別白費力氣了。”

陸祉眉怒聲喊道：“我不要！你不準死，我不準你死！”

澹臺知茗目光漸顯空洞，看著陸祉眉時，眼前更加模糊起來。感覺到魂魄的抽離，又看不清陸祉眉的臉，便只能將陸祉眉的手攥得更緊了些：“我澹臺知茗這一世，手上沾了無數人命，早知會不得好死，卻沒想到，會死在親兄的算計之中。但我不恨，也不怨，我只遺憾，這條路上...犧牲太多了。”

說到這裏，澹臺知茗閉上雙眼，深吸了口氣：“當你們一個一個離我而去，連祉譽都不在了，我曾問過自己，人活著究竟是為了什麽？最後，我得出了答案，為了所有...希望我活下去的人，為了...死去的人。因為我承載著他們的希望，我必須...代替他們活下去。如今我做不到了，祉眉，你也是一樣...你要代替我，好好活下去...”

陸祉眉含淚道：“你憑什麽要求我好好活下去？你若走了，我如何好好過活？”

澹臺知茗想要睜眼，卻發現，竟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了。嘴唇動了動，用他所能發出的最大聲音，說了一句：“你可以...我...信你...”

只是這聲音，仍是輕如薄煙，未等陸祉眉聽清，便隨風消散開去。緊接著，澹臺知茗握著陸祉眉的手，無力的松開來，鮮血染紅的胸膛，再無半點起伏。

陸祉眉立即抓緊了澹臺知茗的手，不讓他的手掉落下去，極力想要留住他手上的溫度，哽咽著喚道：“知茗...”

澹臺知茗面容安靜，那一身的傷口觸目驚心，卻已經感覺不到痛了。

冷無言走上前來，面色冷肅，目光微怒：“皇後娘娘，攝政王已死，請您自重！皇上對您思念備至，茶飯不思，已經病倒，太醫們想盡辦法都沒能奏效，還請您立即回宮，做您該做的事。”

陸祉眉聞言，緩緩擡起頭，看了眼冷無言，隨即低眸看著澹臺知茗如玉的面龐，擡手拂去他額前碎發，嘴角揚起，笑容竟是詭異的瘆人：“該做的事嗎？”

話音落下，陸祉眉將澹臺知茗的手輕輕放下，緩緩站起了身。轉頭，看到火堆旁地上的那把無殤劍，擡步走過去，俯身將劍拾起，隨即，拔出長劍，倏然轉身，沖向冷無言等人！

冷無言暗道一聲糟糕，連忙上前，張開雙臂擋住陸祉眉去路：“皇後娘娘，請您冷靜！”

陸祉眉已經完全聽不進任何聲音，眼裏心裏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殺了這些人，為澹臺知茗報仇！

只見她一雙冰冷的眼中毫無感情，手中長劍靈活翻轉，身形快速自冷無言身側閃過，過身之間，冷無言動作一滯，雙目一瞪，緊接著，頸間現出一道血痕，血液噴濺而出，冷無言滿面難以置信，未及反應，已經失了性命，直直倒下身去！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驚得潛龍暗衛個個瞠目結舌！只這麽一瞬，冷無言已經喪命，這樣的身手，他們之中哪一個人打得過？

殺了冷無言，陸祉眉腳步沒有絲毫停頓，持著無殤劍，朝距離最近的一名暗衛攻擊而去！

那暗衛一驚，連忙自原地躍起，退至幾步之外！緊接著，周圍幾名暗衛同時沖上前來，朝陸祉眉揮劍而下！

當下情況，能保命已是謝天謝地，他們已經顧不得考慮太多。

周圍劍刃齊齊而至，陸祉眉飛身而起，落至包圍圈外，隨即迅速回身，朝據她最近之人揮劍而下！

只聞那暗衛一聲慘叫，心口已被貫穿！陸祉眉利落的收劍，轉身又朝其他人沖去！

以一敵眾，卻如信手拈來，長劍揮舞間血色四濺。失衡的戰局，殺紅了眼的奪命者，任周圍劍鋒淩厲、殺氣漫天，亦不能壓制她心中怒火！

看似激烈的戰圈，實則勝負早已分曉。多時之後，屍橫遍地，鮮血將周圍積雪融化，又因冰寒的天氣而封凍。

天色暗下，皓月當空，繁星滿天，月光之下，澹臺知茗的面色，顯得更加蒼白。

陸祉眉走到澹臺知茗屍身旁邊跪下，輕撫著他如玉的面容，淺淺一笑：“知茗，我這就帶你離開，我們一起去一個誰也找不到我們的地方，過我們自己的生活，好嗎？”

此時，那些因迷霧而昏迷的將士們已經逐漸恢覆了意識，模糊之間，只看到一個瘦弱的白衣身影，吃力的架起澹臺知茗無力的屍身，邁著沈重的步子，消失在夜色之中。

......

初春季節，天氣轉暖，草木發芽。寧城西吉村的小宅，院中的桃花樹也生出新葉子來。

臥房之內，陸祉眉自睡夢中醒轉，枕頭又是濕了大片。

多少次夢回，見他站在桃花樹下溫潤淺笑，滿眼寵溺。醒時，卻只餘一聲長嘆，和淚濕了的枕頭。

陽光自窗戶的縫隙透進屋內，外頭鳥飛蟲鳴，一派祥和的景象。陸祉眉坐起身，默了片刻，下了床榻，穿上一身利落男裝，推門走出。

今日的陸祉眉，一身白衣勝雪，手持著無殤劍，俊逸瀟灑，玉樹臨風。

桃林之中空曠處，多了一座墳墓，陸祉眉走到墳墓之前蹲下身，輕撫著墓碑上刻著的名字，淺笑：“知茗，就快到我們相識的季節，不知道青雲寺後山的竹林是否還如當年那般秀美。”

微風輕輕拂過，溫暖和煦，似是愛人在耳畔輕語。陸祉眉理了理鬢角碎發，擡頭看了看天色：“最近天氣不錯，適合遠行。你曾說，要帶我看遍山河美景。此行，我們就先去青雲寺，而後一起去游山玩水，可好？”

說罷，緩緩站起身，看著手上的無殤劍，目光稍有黯然：“你一直在我身邊，對嗎？”

轉身，擡步踏出宅院，影子被初升的陽光拉得長長的。輕風吹過間，隱約見得衣袖中的手腕上那只鮮紅的玉鐲。翻身上馬，馬蹄聲清脆，迎著陽光漸漸遠去。

院中桃花樹隨風微動，春意盎然，生機勃勃，只那墓碑冰冷的立在其中，顯得有些淒涼。墓碑上，刻著兩行姓名。

夫，澹臺知茗；

妻，陸祉眉；

之墓！

聽說，懷念一個人最好的方式，就是把自己當成他，走他走過的路，看他想看的風景，最後，徹底變成他。

於是，自這日起，世間再聽不到關於澹臺知茗和陸祉眉的半點消息，只有一名自稱為玉染墨的白衣劍客，手持著無殤劍，孤身一人，行遍大江南北。

走過的路上，她總能發現澹臺知茗留下的痕跡，或是隨手提在山石的一句詩詞、或是寺廟茶樓中的一幅字畫，雖未署名，她卻認得清楚。

每次看到這些，她都會興奮上好一陣子，然後看著那些詩詞字畫，一楞就是一整天。

那個眉目如畫的男子，再也回不來了。

陵城出雲峰，東離國至偉聖地，群山峻嶺重重圍繞，蔥郁蒼翠的森林與天相接，顯得此山莊嚴而神秘。

山巔之上，陸祉眉迎風而立，遠望東離國大好河山，威嚴壯闊的美景，令人心生驚嘆。

見此美景，陸祉眉握了握手中無殤劍，淺淺一笑，就好像，他從來都沒有離開過一樣。

就算餘下半生，無他相伴。

相隔陰陽，同看世間美景，如此，也算相守一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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