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是許久的沈默。

黑暗之中看不清澹臺知茗的表情，但顧祉譽清楚，他一定是難以置信的。

南靖國一戰，顧祉譽隨澹臺知茗，與陳震山父子一起浴血奮戰。戰場上的交情都是過命的交情，雖然陳震山性子粗魯強硬，總是不服澹臺知茗管束，還總想用資歷壓制澹臺知茗，澹臺知茗也只當陳震山是不懼王權身份、性子直爽而已。

陳震山與丞相私下交好，澹臺知茗是知道的，但他雖然對陳震山有防備之心，卻從未將陳震山與這件事聯系到一起。

本以為一切盡在掌握，沒想到身邊就有存有異心之人。雖然他對陳震山和陳少武沒有完全的信任，這個結果也實在出乎意料。

對於一手調教出的暗衛的能力，澹臺知茗十分有信心，這份名單定是完全確信才會送到他的手中。如此，看來接下來要面對的一切，才是東離國真正的戰鬥的開始。

由於這盛夏的夜晚實在炎熱，顧祉眉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熱的睡不著。

既然睡不著，如果能尋個地方乘乘涼，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有了這個想法，顧祉眉披上了衣衫，獨自走到客棧的內院。她記得白天曾見到內院之中有一口水井，這個時候打一桶涼水出來，也是解暑的好方法。

然待她來到水井前的時候，已經有人先一步找到了這裏，且正提著剛剛打上來的一桶水放在地上。見到這人身影，顧祉眉笑著走上前去：“看來我可以坐享其成了。”

顧祉譽回頭看了眼顧祉眉：“我的好妹妹，你可真會挑時候。”

二人並肩坐在井邊的石臺上，浸濕了毛巾搭在脖頸上，腳下各有一張水盆。雙腳浸著水，時不時的拿毛巾擦擦臉，倒確實涼快了許多。

顧祉譽難得如此清閑，眼下兄妹二人相處的機會難得，顧祉譽面上露出久違的笑意，打開了塵封已久的話匣，一口氣說了許多。

“記得小時候，爹娘教我練劍，你總吵著嚷著要學，後來還偷了我的衣服穿，扮成男孩子模樣，以為爹娘是嫌你是女兒身才不教給你武藝，後來還被爹娘好好教訓了一頓。你不知道，你穿著大了幾號的男裝的模樣，多可愛。”

顧祉譽說著說著，不禁笑了出來。顧祉眉一邊用腳尖挑著水花，一邊回憶道：“我還記得那次被爹娘關了禁閉，你偷偷送烤番薯來給我吃，還跟我說，等我長大了，爹娘會教我武藝的。卻不知，爹娘只想讓我學習琴棋書畫，到了歲數找個如意郎君，並不希望我習得武藝上陣殺敵。可是哥哥，就算到了現在，我也還是很向往沙場征戰的日子。”

“傻丫頭，打仗可不是你想象的那麽容易，爹娘也是不想讓你受苦。”

“哥，我從不怕苦，只想跟爹娘一樣，跟你一樣，保家衛國，平定世間幹戈。”

“有保衛家國之心，才不枉為陸家後人。不過你現在學武也已經晚了，還是做好你的琴棋書畫，守好你的七王。”

顧祉譽寵溺的摸了摸顧祉眉的頭，像小時候一樣。

這種暖意，久違了。

只是顧祉譽不知，顧祉眉的功夫，早已不在他之下。

“對了，哥，你們查丞相的事查的怎麽樣了？”

澹臺知茗之前在議事時，特意將顧祉眉也叫了去，證明已經將顧祉眉算在他們之中，而且白天顧祉眉擬定的計劃，澹臺知茗也默許了，這一切都證明了澹臺知茗對顧祉眉的信任，因此，顧祉譽也就毫無顧忌的將惡靈暗衛調查到的事全部告知了顧祉眉。

顧祉眉聽過之後，仔細思慮了一番：“他們竟有這麽大的動作，謀劃之事定然不小，莫非？”

“我也是這樣懷疑。”顧祉譽道“但我們沒有找到證據證明這是事實，七王至今不願接受我這般推論。”

“謀朝篡位之事非同小可，如果事實真的是這樣，那幕後最大的主事者，當是知茗眾兄弟之中的一個，他重情重義，不願接受這件事也是情理之中。”

說到這裏，顧祉眉轉頭看著顧祉譽，放輕了聲音問道：“你可有想過，是哪位王子竟會有如此野心？”

顧祉譽悄聲一嘆：“連我們萬能的攝政王都想不出，我又如何想得出？不過此事根本無需憂心，不管那個幕後主使是誰，想謀朝篡位還是太天真了些。東離國八十萬將士，陳震山僅握有五萬。如今朝內最大兵權在皇上和七王手上，其次是定北將軍所掌握的八萬大軍。且東離國忠誠將軍仍在多數，雖沒有陳震山等人實力強，但僅皇上和七王手上兵將，就可滅他陳震山幾個來回。”

“所以他們才想方設法要致知茗於死地，削弱皇上勢力。如此說來，知茗對於皇上來說意義重大，皇上之所以沒有殺掉知茗，很大原因是因為知茗還有利用價值吧？”

顧祉譽微微搖頭：“皇上沒你想的那麽壞，他還是很重視七王這個兄弟的，他們兄弟二人從小就志趣相投，在眾皇子之中，他們的感情是最好的，如今皇上對七王的防備之心，只是出於身為皇帝該有的謹慎。”

關於這位皇帝，顧祉眉心中是一丁點好印象都沒有，雖然澹臺知茗和顧祉譽都在替皇帝說好話，但顧祉眉就是沒辦法對這皇帝生出什麽好感。

不願再在皇帝的事情上多費口舌，顧祉眉將話題重新轉向正事：“我覺得，不管幕後籌劃的這個人是誰，他既然敢做，就一定有足夠的信心。能收服丞相與將軍為他所用，且至今沒露出絲毫蛛絲馬跡供人察覺，此人也實在不簡單，還是應該盡快查出這個人是誰，好讓知茗及早做出相應防備。朝內，就真的沒有值得懷疑的人嗎？”

顧祉譽略有躊躇：“你說的這些，我與攝政王已經商議過。先皇有九位皇子，如今的皇帝澹臺臨秋為嫡長子，二皇子早在未成年時意外身亡，其他五位皇子，在皇上登基之後，皆劃了封地封了爵位各自落戶東離國各處，相距甚遠，且生活安逸，經過排查，根本沒有篡位的可能。”

顧祉眉追問：“那除知茗之外，還有一位呢？”

“還有一位，是年紀最小的九王。九王與你同齡，整日貪圖享樂，不務正業，性子實在散漫。當初皇上就是因為擔心他這個性子保護不了自己，才將他留在皇城。兩年前，皇上為了穩一穩他的性子，相繼賜婚讓他娶了一名王妃兩名側妃，但九王的性子絲毫沒有收斂。因他是幺弟，皇上和攝政王都很寵他，拿他也沒有辦法。這樣的人，難成大器，你也看到如今我們這個對手城府有多深，九王性子率真簡單，沒那麽覆雜，也根本不可能有篡位之心。”

“果真如此嗎？”顧祉眉喃喃了一句。

這世上，小人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外表無害卻身帶劇毒的偽裝者。澹臺知茗太過重情義，雖然為人精明，但在高明的偽裝面前，也極有可能被情義二字蒙蔽雙眼。

只是，能得到皇帝與澹臺知茗二人的完全信任和寵溺，而且連顧祉譽都說此人率真簡單，如果真如顧祉眉猜測，那這個九王就實在太恐怖了。

“對了祉眉，明天就要開始實施你的計劃，你真的準備以身作餌？我還是有些不放心，那張晟和張林都是好色之徒，萬一...”

“放心，不會有萬一。”顧祉眉打斷道“以身作餌，潛入敵人內部，待找出破綻，再裏應外合將敵方一舉殲滅，我這個計劃多完美，你有什麽好質疑？別忘了，我可是陸青雲的女兒，是自小勵志，要當東離國最強的女將軍之人。”

顧祉譽又是寵溺的摸了摸顧祉眉的頭：“好好好，我們未來的女將軍。屬下一定全力配合您完成任務。”

如果顧祉譽知道，他的好妹妹後來真的成為了名震天下的女將軍，該有多麽開心自豪？

如果顧祉眉知道她最後上戰場的原因和代價，她怕是寧願這鴻鵠之志，永不得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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