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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雪淵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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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雪淵往事

冷凝霜微怔,滿眼疑惑地望向燕冠群。

北風嗚嗚地叫著,恍若在呼喊黑暗深處的邪魔野鬼。雪花漫天飛揚,白茫茫的一片,遮蔽了視野,混沌不清。

燕冠群雙手抱著後腦,安靜地躺在風雪飄舞的屋頂上,偏著頭,直勾勾地望著皇宮的西北角。那專註的視線,似能看穿一層層高大巍峨的宮墻,一直望到位置偏遠的雪淵宮一樣。

良久,他的唇角陰冷地勾起,嘲諷地笑著。

寒風中,他的嗓音低沈地響起:

“娘娘應該聽說過吧,各國都曾流傳,說我因為生母身份低微,並不得父皇喜愛。與同在一個母親名下的三皇子,是雲和泥的差別。我只不過是三皇子和戈皇後身邊一條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狗。”

他在毫不遲疑地貶低自己時,聲音並沒有絲毫的憤慨,語調輕而平靜,但冷凝霜卻從他逐漸加重的語氣裏,隱隱地聽出了那濃濃的不甘和恨意。

“前面的是聽說過,可後面的我從來沒聽說過。而且我一直以為你和燕冠人的感情很好。”冷凝霜抱著膝蓋,望著他線條完美的側臉,回答。

燕冠群薄如刀的嘴唇勾起,輕輕一笑:

“是很好,的確很好,正因為很好,才會讓我覺得……痛苦。他的母親是除了父皇之外,我最想殺掉的人,卻因為她是三哥的生母,我不得不留她一命。”

他在笑著,可他語氣裏的陰鷙肅殺卻讓冷凝霜覺得比今日的風雪還要冰冷。

她的心臟微沈,望著他明明近在咫尺,卻仿佛獨自形成了一個他人無法進入的世界,眉頭微蹙。

“居然說我母妃出身低微,呵……”他陰郁地冷笑一聲。“我的母妃,她可是千真萬確的侯府小姐,是父皇為了拉攏母妃的娘家,才將她召進宮為妃的。那個時候,三哥的母親和我的母妃幾乎同時進宮。又同在妃位。後來,因為戈妃驕縱跋扈,開始被父皇厭棄。母妃卻嫻靜溫婉,頗受寵愛。那之後,母妃的風頭漸漸蓋過戈妃。戈妃自是不滿的,於是千方百計陷害我母妃。

母妃很溫柔,也不對,深宮裏的女人溫柔即是懦弱。戈妃幾次三番設計陷害母妃,被識破後母妃非但沒有怪她。反而一心想化解兩個人的矛盾。和平共處。父皇也因為母妃的善良大度。對她越加寵愛。在我七歲之前,父皇一直對我很好。

我六歲時,林皇後因病過世,新皇後的人選要在戈妃和我的母妃之間選擇一個。毋庸置疑,以我母妃的受寵程度,新後必是我母妃。

然而母妃太容易相信人了,戈妃設計她和襄親王在宮中私會。被父皇親眼看見。雖然母妃百般辯解,父皇也相信了她,然而懷疑的種子已經種在心中。父皇漸漸疏遠了母妃,戈妃重新覆寵。

那之後,母妃每日以淚洗面,將自己難以排遣的情思付諸詩文,卻被戈妃抓住把柄,說她對父皇心存怨恨。

父皇和母妃就這樣,被戈妃漸漸離間。直到我七歲那年,父皇在元宵宴上中毒,隨即戈氏一族誣陷襄親王投毒,並捏造了許多莫須有的罪名。汙蔑襄親王造反,我的外祖父紫衣侯是從犯,做禦醫的姨丈是襄親王的幫兇。

於是整個紫衣侯府,所有男丁全部被斬首,女眷充為官奴。父皇說念在過去的情分上,不殺我母妃。然後,他將我和母妃打入了冷宮。

外祖父子嗣單薄,除了母妃和姨母,晚年時好不容易得了男丁,舅舅卻在十五歲那年也被斬首。外祖母因為打擊過大,在外祖父被斬首的第二天,便急病離世,家中只剩下姨母和僅僅五歲的蜜兒。她們進宮為奴,被送進掖庭院裏做最苦最累的活兒。因為她們是我母妃的親人,掖庭院的人受到戈妃的指使,用盡了卑鄙殘忍的方法折磨虐待她們。

我母妃因為打擊過大,臥病不起,她是在病中被拖去雪淵宮的。我當時拼命地大哭,想求見父皇,求他饒了我母妃,可他正忙著和戈妃送給他的新寶林廝混,根本沒時間見我。那一天,從寢殿門裏傳出來的笑聲,我永遠不會忘。”

說到這裏,他輕輕地笑起來,那笑容蒼涼、空洞。

他歪過頭,看著她,仿佛做了邪惡惡作劇得逞的孩子般,詭譎地笑著,對她說:

“後來父皇死後,我逼著那個女人去給父皇陪葬,當時她哭得,嘖嘖,真難看呢!”

冷凝霜不說話,用一種平靜無波的眼神望著他。

而他仿佛也不需要她回應什麽,再次偏過頭,像正在夢游一般,神情呆滯地望著遠方,頓了頓,幽幽開口,繼續道:

“娘娘是皇後,應該明白冷宮是什麽地方吧,缺衣少食,夏天漏雨,冬天連炭火都沒有,棉被也是破的,還要被奴才隨意欺負。母妃既悲傷外祖家被滅門,又恨父皇薄情,日日懷念從前的和美,哭個不停,身體越來越差,生病了也沒人理。那一年冬天,服侍母妃的春姑姑因為將自己的棉被給了母妃和我,竟然活活地凍死在冷宮裏。”

他閉了閉眼,長長地吸了口氣,似在壓抑著胸腔內顫抖的痛苦。

黑夜裏,冷凝霜竟能很清晰地看見他顫抖的側影。

“人這種東西真的很奇怪,七歲之前,我一直是個備受寵愛的尊貴皇子,春姑姑死後,我日夜都在擔心自己和母妃會不會死掉,可半年之後,我不但沒有死,反而在雪淵宮裏學會了所有生存的本能,就像野獸一樣。

那時起,我的心裏似乎開始有些恨母妃了,因為她每天只是哭,哭得病越來越重,還要我來照顧她,很麻煩。可另一方面,我又很怕她會死掉。”

他含笑望了她一眼,佯作輕松地道:

“我很怪吧,小小年紀,竟如此冷酷?”

冷凝霜望著他,搖搖頭。

燕冠群唇角的笑意更深。

“雪淵宮的後墻下有一個狗洞,雖然雪淵宮的大門被上了鎖,每日有專門的宮人來送三餐和日常必需品,可冷宮的宮人,不打罵主子就算好的,缺一頓少一頓,或送來的都是些不堪的,這也是常事。那個時候我很瘦小,因為肚子餓,就試著從狗洞裏爬出去,那時正是秋天,宮裏有許多果樹都結了果子。就在那時,我見到了蜜兒。”

即使現在是在重新回憶許多年前的事,可冷凝霜仍舊能從他的語氣裏覺察出濃濃的憎恨與憤怒。

“進入掖庭院不到半年,蜜兒的娘親就因為受不了折磨,再加上思念慘死的姨丈和外祖父,含恨病死了。蜜兒卻堅強地活了下來。那一天,就在雪淵宮附近的樹下,從前只配嫉妒我的四皇子他們四個人一起,狠狠地打蜜兒,說蜜兒冒犯了他們,真正的原因卻是,蜜兒是我的表妹。蜜兒當時才五歲,瘦瘦小小就像一根小草,一聲不吭地受著打,好像很習慣一樣。後來她告訴我,她不反抗是因為反抗也沒用,越反抗,對方只會打得越起勁。

我到現在也忘不掉當時看到那一幕時的感覺,蜜兒小時候是個很活潑的姑娘,我一直認為,若不是因為母妃和戈妃爭奪皇後之位,戈氏也不會向紫衣侯府潑臟水,蜜兒也不會受這麽多苦。她會平安開心地長大,和一個待她溫柔的男人成親,到現在,也許她早就成了一個受人尊重的誥命夫人,夫妻和樂,兒女成群了。我知道我這樣的想法很幼稚,但是對她,我就是有愧。”

他自嘲地笑了笑:“我當時拿了一根竹棍,拼命打開四皇子他們,瘋了似的想給蜜兒報仇,可惜想得威武,卻根本不是對方的對手,我只能抱著蜜兒讓他們打我。蜜兒太小了,我很怕她會被活活打死。後來三哥趕來,他喝退了四皇子他們,救了我和蜜兒。

那時戈妃已經成了燕國皇後,三哥是最有可能的儲君人選。三哥和他母親不一樣,三哥他為人正直公平,對兄弟姐妹很好,對燕國有著一種讓我無法理解的熱情。兄弟之中,只有他對我最好,無論我是得勢還是失勢,他對我的態度始終如一。雖然他現在變了,因為那次受傷。

我憎恨戈妃,卻喜歡三哥,當時我對三哥的感情很別扭。後來三哥為我們治了傷,還讓我們吃了一頓飽飯。說實話,在那之前,我已經有半年沒吃過飽飯了。

三哥見蜜兒可憐,也沒等我開口求他,就想將蜜兒從掖庭院調出來,可又怕被人發現,就偷偷地將蜜兒送進了雪淵宮,和母妃作伴。雖然日子清苦,但都是一家人,比送到別的地方去強得多。因此直到現在,蜜兒也感激著三哥,否則蜜兒早就一劍殺了戈妃了。

自那以後,三哥時常會把自己得到的東西送到雪淵宮來,接濟我們。雖然因為怕被外人發現,不敢常來,但我們的日子卻比從前好過許多。

姨丈是禦醫,蜜兒從小就和父親種植草藥,她靠摸索在雪淵宮種了不少野菜,也煮過一些無害的草藥,給母妃調理身子。雖然不知道是否有用,但至少沒壞處。那個時候母妃仍舊精神恍惚,但有蜜兒幫忙,照顧起母妃來也比從前輕松許多。

所以,你知道嗎,我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柔弱得像花朵一樣的女人。”

他輕輕地說。

北風呼嘯著迎面吹來,冷凝霜不自覺地拉緊大氅,覺得有些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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