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瞧，從前老太太只說不該拿他同旁人相比，如何如何的，如今與他雙生兄長一比竟也是天差地別，虧他生在繁華地，長在富貴鄉，竟連逆境中長大的瑜兒一半都不如，枉費他這十五年的心思，這一想賈政如何能不生氣？

叫人將寶玉叫來，考校了幾句《四書》上的內容，火氣便有些壓不下，如果不是怕打擾到不遠屋子裏讀書的賈瑜，他定然又要給寶玉來上一通家法！

便是這樣，也給他下了死命令，背不熟一篇文章不許吃飯睡覺，他就在這裏看著他背！

這可把寶玉給委屈壞了，他才剛學《四書》，如何能答得上老爺的問題？尋隙給門口守著的小廝使眼色，叫他去給內院老太太報信去。

小廝點頭，悄悄去報信暫且不提。

滿懷期待的寶玉，直到晚飯時節也沒等到老太太派人來救他，心下慌成一片，有老爺在身邊，他是半個字也記不下，這邊讀，那邊忘。

賈瑜作息有規律，天色暗了便停止讀書，正要回自己位於內院的院子，便見到賈政書房有人在，自然得過來瞧瞧，不想一過來便瞧到捧著書眼珠子亂轉的寶玉對他殺雞抹脖子的便眼色。

賈寶玉這回倒是顧不得和賈瑜別扭了，求救地看向他，希望他能替自己和賈政求情，放他離開。

他心性單純，跟小孩子一般，喜惡隨時會變。

賈政在賈瑜過來時便發現了，如何瞧不到寶玉的小動作，內心不禁失望地嘆息，都這般大了，再過一兩年都要娶媳婦的人了，還這麽孩子氣長不大，如何不叫人操心！

和聲問道：

“讀完了？今天讀了哪本書？”

“讀了《大學》中《修身先正心》。”賈瑜認真道。他確實讀了這段，當然也不止讀了這段，只不過隱晦地幫忙而已。別說他和賈寶玉沒有交惡，便是真的有過節的，這種隨手便能送出的人情他也願意做，自己又不損失什麽，白叫對方欠債。

賈政搖頭：

“心不在焉，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食而不知其味。罷，罷，你說的不錯，你且走吧！”後面一句是對寶玉說的。讀書只能憑自願，哪裏是強求能求來了！

寶玉覆雜地看了迂回替他求情的賈瑜一眼，行了個禮便要退下。

正巧這時有下人過來稟報：

“老爺，老太太叫小人接兩位爺過去用飯。”

賈政看了賈瑜一眼：

“你也學了一個下午了，去老太太和你娘那松乏下吧。”

賈瑜應是，跟著賈寶玉一起退出賈政書房。

在賈政面前，賈寶玉是相當守規矩的，賈家講究年長在前，年幼在後，他跟著賈瑜後面離了書房。

而一離了那院子，便見賈寶玉仿佛出籠的小鳥一般，歡快地往老太太的慈安院跑，他的小廝在後面急勸：

“爺，您慢著些跑，別摔了！”

跑過賈瑜賈寶玉還回頭和賈瑜道了句謝，這是他們認識以來說的第一句話。

賈瑜搖頭，帶著他的新任書童小廝大步走向前。

說起來也是可笑，本應該是最親近的雙胞胎兄弟，至今認識有兩天了，卻私下裏沒說過一句話。

到了賈母處，裏面非常熱鬧，姐妹們及嫂子們都在。

賈瑜有些發怵，姐妹們就算了，這嫂子們也在……他如何進去？

鳳姐姐就罷了，即是堂嫂又是嫡親的表姐，只他寡嫂倒有些不大方便。

看看已經先他一步回來滾在賈母懷裏撒嬌的寶玉，周圍圍了一群人，賈瑜覺得頭皮發麻，他看著都覺得害臊。

他這輩子怕是做不到這點了，也沒人寵他如斯。

王夫人第一時間看到他，忙招手叫他：

“回來了？快過來歇歇！給大爺拿水和帕子擦擦臉，再上杯極品龍井，大爺喜歡這茶。”賈瑜從三房那面論是大爺，回府便如此稱呼。

“老太太！大伯母！娘！兩位嫂子！”

賈瑜挨個打招呼，連年長他的迎春也招呼到了，叫迎春有些受寵若驚。

王夫人將他拉到自己身邊坐下：

“你還小呢，不用講究這些虛禮的。讀了一個下午的書，累不累？餓不餓？”見丫頭端了水來，還想親自擰帕子給他擦汗，被賈瑜阻止。

聽到王夫人的問話賈瑜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讀書還會累麽？

賈瑜不解卻識相地沒問出來，搖頭：

“不餓的，小廝有送點心和茶水過來。”

不用操心吃喝，能安心讀書，這種日子對兩世以來的他都是奢求。

王夫人點點頭，對伺候的小廝滿意，看來是個知道眉眼高低的，當賞！

當即叫金釧給今天伺候賈瑜的四個小廝每人賞了一兩銀子，並敲打他們，好好伺候主子。

值得一提的是賈瑜的小廝其中有一人便是昨天替他送帖子那個守門的，名叫滿順的機靈小子。

不過是送了個帖子便被府裏爺們選為貼身小廝，月錢不同，前途也不同，其他幾個看門的眼睛都羨慕紅了。

滿順也很激動，立志到了新主子身邊要好好幹，這才事事盡心。

那邊賈寶玉不滿地纏著賈母跟扭股糖似的：

“老太太，您就跟老爺說說吧，我真的不是讀書的料，既然瑜大哥擅讀書，便只盯著他便是了，何苦還要叫我一定也去考取功名，您不知道，老爺今天竟然跟我說，要我好好準備，參加明年的童生試，要我去考秀才……您說這又何必，明知道結果還要逼我去嘗試，弄得他也跟著生氣上火的，您說是不是？”

老太太在心裏嘆了口氣，原本還不覺得如何，覺得兒子管孫子管得太嚴了，哪個世家子弟不是如此過的，難不成還當真如那些貧寒子弟一般拼命在讀書上尋出路麽？

可瞧瞧同寶玉一般大小的賈瑜後，賈母不得不承認，是她太溺愛寶玉了。

兩兄弟一般大，可一個還在她懷裏跟個孩子討糖吃一般，事事不關心，只憑自己喜惡說話做事。

另一個已經早就能頂門過日子了，是個真正的爺們。

瞧瞧賈瑜的進退有度，為人溫和有禮，是個長輩便沒有不喜歡這樣的孩子的，她作為嫡親祖母自然不會討厭。

拍了拍寶玉的後背：

“不讀書怎麽能行，便是不去考狀元，也得讀書的，你之前不是說沒個伴讀不下去麽，如今有瑜兒在，可不是能做個伴，正好讀才是！”

她又不是真的老背晦，哪裏能不知道讀書的好處。

寶玉沒有得到祖母的支持，人便有些厭厭的。

一旁的姐妹們便慪他笑，不一會兒便讓他丟開不愉快，和姐妹們玩了起來。

王夫人見此不禁覆雜。

她其實並不喜歡這幾個姑娘，不為其他，只是她們為了迎合寶玉的喜好，從不勸他讀書，經營仕途，只勾著他淘氣。

偏她們自己個個都喜歡讀書，讀的還都不差，卻沒有在這上面帶契寶玉，這不是在害她兒子麽。

有老太太在，她又不好說什麽，只能將不喜放在心裏。

寶釵見大家都圍著寶玉說笑，只賈瑜坐在姨媽身邊說話，便走了過去笑道：

“瑜兄弟想來也是擅長寫詩的，我們還組了個詩社，你可一定得參加啊！”

賈瑜守禮地道了聲：

“薛表姐！”

“我對詩詞一道並不精深，怕是只能拂了表姐的好意了。”他可不想和姑娘們一起玩

“怕什麽，我們也不是多精通的，不過是做著玩的，寶玉也在的，一起玩吧！”探春也笑著發出邀請。

王夫人臉上不悅：

“行了，他既然說了不擅長便你們玩你們的，不用叫他了，明天老爺請的先生就要到了，往後讀書都還讀不完，也沒有多少時間玩鬧，你們玩自己的，別管他就是！”她好好的一個兒子可不能被她們給帶壞了。

沒錯，在親娘眼裏自己的孩子都是好的，學壞是被旁人帶壞的。

更何況賈瑜明年就要大比了，她可不會讓人在這關鍵時刻把他給引著分散精力。

私底下她擔心賈瑜不高興，還和他解釋，想要松散可以出去逛逛或者等過幾日交了朋友再去訪友。

賈瑜哪會在意這個。

此時姑娘們見此便不敢再勸了，黛玉看了賈瑜半晌，被寶玉叫去說話方才沒再瞧。

用了飯，步行回院子當溜食。

身邊跟著兩個丫頭，小聲輕快地為他講解這裏是哪，那裏是哪，家裏還有個園子，是娘娘省親時蓋的，裏面如何如何，叫他明日讀完書可以去瞧瞧。

對聞名後世的大觀園，賈瑜自然是好奇的，只是他目前心思全部放在讀書上，只想能趕緊考上“大學”好不用再寄人籬下。

是的，他始終覺得在賈府他是寄人籬下，即使旁人都不這樣認為。

在賈府上下眼中，他是賈政和王夫人親生子，又如此得這二人看中，瞧這兩天都在圍著他轉，自然算是府裏正經的主子。

但賈瑜始終記得，自己早已出繼，已經算不得這一支了。

眼下他們對他這樣好，他覺得有些壓力，也將一切善念記在心裏，留待日後報答。

實在不行，等他考中後有了收入在鄉下多購置些田地，往後賈府敗了他也好能贍養他們。

待回到自己院子，看到王夫人處的金釧送來的一匣子碎銀後，賈瑜更覺得壓力了。

金釧道：

“這是太太交待給大爺預備下出門時帶上零用或者平時打賞人用的。太太說了叫大爺不要來回折騰了，要謝明兒再謝也是一樣的，嫡親母子不講究這些虛禮。”

賈瑜心裏很不是滋味：“好，那我明天去給太太道謝。”

金釧又說了幾句話便離開了。

賈瑜看了看，碎銀子有角子，有塊，顯然是用銀剪剪過的，約模能有五十兩上下，裝了滿滿一匣子。

彩雲驚道：

“大爺，這匣子下面還有個暗層！”

賈瑜瞧了瞧，果然高度不對，摸了幾下打開下層，只見裏面竟是幾張紙，打開一瞧，是百兩一張的銀票，共有十張，一千兩銀子！

賈瑜有些不敢動了。

他上一次山便是運氣好弄到的藥材獵物也不過只夠換些米面日用，少有剩餘，如今一下接了這麽多銀子，有些不知所措，燙手。

彩雲和清兒倒是高興的很：

“大爺，我將銀子都鎖櫃子裏了，您看叫哪個拿鑰匙？還有這銀票，您要不要自己放？”

這個晚上賈瑜又有些睡不著，破例點燈看了會兒書，仍是沒有困意，不自覺地又想到了那個驚險之事及救他的那個……蒼老板？

這念頭一出，他一個恍惚又進入了那個殘破的小酒館，蒼老板仍坐在那個唯一與酒館不符的特殊藤椅上，無聊地玩著酒壺，見到賈瑜後笑了：

“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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