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瑜沒多考慮，點了點頭：

“讀過幾年。”

一旁的賈老太太驕傲接口：

“瑜兒可是個會讀書的，統共就在學裏讀了六、七年，如今已經是舉人了，此次進京也是為了參加明年春天的會試來的。”

“嘶？”

在場的長輩們都倒吸了口冷氣，才十五歲就已經是舉人了？

賈政激動得從凳子上站起身來，呼吸粗重目光灼熱地盯著賈瑜：

“當真如此？”

賈瑜點點頭，不解他們為什麽這麽驚訝。

在他們這等人家，一個舉人有那麽值得驚訝的麽？

不了解內情的賈瑜哪裏知道，一個舉人確實不值得賈家一眾放在心上，但一個中了舉的賈家子孫卻叫他們非常驚喜，尤其這人還是他們的直系血脈，年紀也才十五歲，足夠叫他們驚喜加驚艷的。

賈政眼眶紅了：

“好！好啊！我賈家終於能出來一個正經會讀書的人了！”

他當初也是會讀書的，當初寒窗苦讀中了秀才後，還未等參加鄉試便被皇帝賞了進士出身，自此斷絕了科舉之路。

這乃是他人生中一大遺憾，如今全寄托在兒子身上，長子當初還好，是塊讀書的好材料，只可憐身子骨太弱早亡，幼子寶玉卻是個頑石，只知道淘氣，對讀書一事避如蛇蠍，叫他操碎了心。

哪想到這個一出生便過繼了的次子竟然是這等的出息，心裏哪能不愛？

賈母心思也有些活泛，看著賈瑜的目光更和藹，她卻是想著孫字輩的沒有出色的人物，如今難得出了一個，自然該好好對待。

只有作為親娘的王夫人是單純真心地為賈瑜感到驕傲和高興，忍不住摟住他摸挲起來：

“我的兒，竟是這般有本事，娘真為你驕傲！好孩子，讀書重要，但身子更重要，可千萬不能只顧著讀書不愛惜身子啊！你還小，讀書的日子盡有呢，身子敗了才是大事！”

賈政臉一板：

“婦人之見！讀書是天長日久的堅持，如何能歇著來？瑜兒能到如今這地步定然是自己有章程的，你不要胡亂出主意，更不要因溺愛害了他！”

王夫人不能和人犟嘴，但臉上顯然是不服氣的。

她十五年沒管過兒子，如今好容易見著了不得補償他麽，哪能一見面就催著他上進，她的瑜兒還不上進麽，才十五就是舉人了，放眼瞧瞧，哪個世家有這麽長臉的孩子？

拉著賈瑜問道：

“平日裏喜歡吃什麽菜？”

賈瑜眼睛放光：

“豆腐。”

“豆腐？”大家都驚訝地看向他。

賈瑜點頭：

“我們家隔壁是一個和尚廟，他們做的豆腐最好吃！”

賈老太太羞愧道：

“寺裏的豆腐不外賣，只需要拿著東西換或者幫著做些事便會送上一些。”

也就是說便宜易得。

王夫人很想暈死過去，她的寶貝兒子竟然連吃便宜的豆腐都要用勞動去換，這究竟過的是什麽日子啊？

可憐她的瑜兒也是出身勳貴之家，竟是一天的福都沒享到，這次說什麽她都不能放他離了自己身邊了。

王熙鳳笑道：

“瑜兄弟喜歡豆腐，那敢情好，待會你也嘗嘗咱們家做的豆腐味道如何。”她向來是捧著老太太和太太的，對這個嫡親表弟加堂弟自然也要釋放善意。

果然王夫人滿意地看了她一眼，王熙鳳便知道了，待會出去得囑咐大廚房，往後每天給瑜表弟的菜單上一定得加一道豆腐。

賈政聽後臉色也不大好看。

別看他整天想叫賈寶玉吃些苦頭，可真正自己的骨肉吃了苦頭，他又不舒坦了。

人老成精，賈母自然知道什麽是最緊要的事，一臉和氣地問著妯娌：

“我瞧你這身子骨也不大好，往後就留在府裏養著，也享享福，叫你侄子侄孫們伺候伺候你！”

賈老太太嘆了口氣，搖頭：

“我這性子你也知道，還是不麻煩了。”

王夫人一聽這話頓時急了，跪在賈老太太跟前：

“嬸娘可是嫌棄媳婦們伺候得不好？不願意留下來？”

賈老太太如何願意受她的禮，忙拉她起來：

“快起來吧，你也不是小媳婦了，何苦這般！”娘娘的生母，怕是她正經婆婆都不會受她禮了，何況她一個做嬸子的。

“嬸娘既然心疼媳婦，那便留下來，給媳婦一個機會叫媳婦們伺候您老，平日裏您也能陪老太太說說話，或是叫府裏姑娘們陪著玩笑，可不比一個人在外面住著熱鬧？”

邢夫人心裏不太情願，只得跟著王夫人一起勸起賈老太太。

賈老太太如何不知道原因，瞧了瞧賈瑜嘆了口氣：

“等我和瑜兒商量一下吧。”

王夫人目光移向賈瑜，裏面帶著讓人無法拒絕的祈求。

任是心平如水的賈瑜也有些難以接受，移開目光。

賈母瞧了一言定下：

“那就先住著，等過了明年春闈再做決定也不遲。”

大家都沒有反對，這才重新聊了起來。

這一天全府上下，主子奴才討論的全是這個新來的瑜大爺的事，寶玉情緒仍是不太好，有些走神。

對這個新來的哥哥他的心情比較覆雜，即同情他這些年受的苦楚，又很難喜歡得起來。

是的，在寶玉聽到這個哥哥竟然已經是舉人後，便拋卻見面時的好感，決定不喜歡他了。

倒是姑娘們，一個個說得熱鬧。

而在用完餐後被王夫人親自送回院子裏的賈瑜卻有些難以平靜。

他這一天的經歷比他兩世記事以來所遇上的都要多。

原來這就是母愛的感覺麽？

這還不算完，王夫人親自檢查了賈瑜的臥房，又將新分派來的丫頭們召集起來一一查看。

有長得妖艷看著不安分的挑了出去，待明日重新補上，這等一瞧就不是能幹活會伺候人的，別把她兒子給勾引壞了！

挑完人後瞧了瞧仍是不滿意，覺得個個都粗笨，怕不夠精心伺候不好她的瑜兒，忙對賈瑜道：

“瑜兒，娘將彩雲和金釧放你身邊伺候如何？她們年長，這幾年也學了些眉眼高低，有她們伺候著娘也能放心些。”

賈瑜想也不想地搖頭：

“娘用慣了的，還是自己留著用吧。我都這般大了，也不需要人如何伺候，這些盡夠使喚了，待不夠再和娘說。”自打介紹時賈老太太讓他管王夫人叫娘，便一直叫到現在。

賈瑜打小便不喜歡女人近身，女孩兒也不行，這讓他很不自在。

王夫人不和他拗，聞言笑道：

“到底是我瑜兒懂得孝順，還怕娘身邊沒有伺候，你放心，娘身邊伺候的人多著呢，倒是你剛回來娘不放心，不然只叫彩雲先在你這待上幾日，待你熟悉了再叫她回來如何？”

不會拒絕別人好意的賈瑜只能接受。

王夫人又帶他瞧了給他準備的衣裳、配飾，問他的喜好，什麽顏色的衣裳，什麽款式的好叫針線房準備，說了好一通才叫他歇息，自己不嫌累地又親自去前面書房瞧。

和親自盯人收拾書房的賈政遇上，夫妻說了什麽暫且不提。

只說賈瑜，叫了水便揮退想要伺候他洗澡的丫頭們，自己舒服地洗了個澡，讀了幾頁佛經靜心後便上床躺下了。

從金陵到京城，一路的奔波還是十分辛苦的，不由迷糊起來。

不自覺地他又仿佛又經歷了到來京城前他在山中遇上的險事，老虎張著血盆大口，粗壯的前肢踩著他胸口叫他口喘不出氣來，眼看就要將他一口咬下，緊要關頭他仿佛見到了一個男人，賈瑜忙向他求救，然後他就安全了。

隨即迷迷糊糊地他仿佛又進入到那個地方，破敗的一間小酒館只有一張桌椅還非常殘破，一個客人都沒有，只一個與這間酒館完全不相符的一個年輕男人坐在收銀臺後唯一完好的藤椅上，不知名的布料制成的衣裳穿在他身上顯得非常華貴，又有種渾然天成的感覺。

此時那男人手指上正無聊地轉著一只小巧酒壺，看到他，有些驚訝：

“你怎麽又來了？還是生魂過來的，又遇上危險了麽？”

見到對方賈瑜不禁松了口氣。

上次遇上危險便是對方救的他，心裏對他有種親切感在。

“我也不知道怎麽過來的，只記得之前在床上睡覺的。”

睡著覺就找來了？

對方眉頭微皺。

賈瑜這才驚訝地發現對方的長相出奇地好看，是一種他形容不出來的好看。

“你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麽？”

“不舒服？”

賈瑜仔細感受了下，卻仿佛輕飄飄的，感覺不到自己的重量一般，有些不習慣。

“除了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其他沒什麽特別的感受。”

對方點點頭：

“也許是你與這裏有緣吧。”

賈瑜這下可是好奇了：

“這裏到底是哪啊？眼下我是做夢還是真實的存在呀？”

對方重新懶散地靠回椅子，笑了起來：

“你覺得他是什麽，他就是什麽。”

這算什麽答案？賈瑜更迷糊了。

這時看到老板舉起酒壺向嘴裏倒酒，一股奇特的香味飄了出來，引得賈瑜喉嚨也跟著動了幾動。

對方捕捉到了：

“想嘗嘗？”

賈瑜點頭：“想。”

對方搖了搖頭：

“怎麽這麽傻？陌生人給的東西也敢吃。”

“你哪是陌生人，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呢。”賈瑜不讚同地解釋。

對方笑了起來：

“那我姓甚名誰，家住哪裏，有什麽人在？”

賈瑜瞬間熄火了。

“是瑜失禮了，敢問恩公尊姓大名？”

“嗤！傻的可愛，你上次便問過了，是我沒告訴你而已。”

“……”

“罷了，看在你我這麽有緣的份上，告訴你也無妨，吾名蒼……黎……你只喚我蒼便是。”

在對方說出名字的那一瞬間賈瑜仿佛聽到聲音從遠古傳來一般。

他不知道，這並不是錯覺，有些人的名字便是帶著神力的。

“蒼老板！你喝的那是什麽？”

見賈瑜還沒忘了他手中的東西，蒼黎失笑：

“你不能喝，給你喝些其他的吧。”

“好啊！”賈瑜走了過去。

蒼黎一擡手他旁邊多了一凳，賈瑜也沒註意到，以為原本就有，過去坐了。

“小鏡，拿壺百花釀過來。”

一個高壯的漢子突然從一旁的屋子走了出來，愁眉苦臉地端著一壺酒過來。

賈瑜嚇了一跳，沒想到這裏竟然還有人，卻一直沒聽到對方的聲音過。還有，這人難不成便是“小鏡？”聽名字還以為是個姑娘家，哪想到竟然是一個壯漢，還真是名不符實。

“你、你好！”

對方看到賈瑜眼神閃了閃：

“你好，客官要是喝酒還是用飯？”

“呃……”賈瑜這才想起，他好像沒錢。

如果有錢他就不會冒險去山中打獵妄圖賺些盤纏進京了，還險些喪命虎口。

蒼黎眼睛都沒擡一下：

“東西放下，你下去吧，他是我的朋友，不是客人。”

壯漢失望不已，又恢覆了滿臉的怨氣，無聲地離開。

“這……”

賈瑜有些局促了。

“不用管他，來嘗嘗我釀的酒。”

蒼老板不知從哪裏拿出一只杯子，非金非玉，不知名的材質制成的，卻非常好看。

“沒想到蒼老板還有這好手藝？今天瑜有口福了！”賈瑜好奇地盯著杯子瞧。

胭紅的酒水流進杯子，蒼老板只倒了半盞便停下了。

“別看只是百花釀，卻有些年頭了，酒勁不小，只這小半盞便足夠你睡個好覺了。”

賈瑜不是貪心的人，道謝輕輕端起先放在鼻端聞了聞，一股好聞的花清香味，抿了一口，這花的清香便進入口中。

閉嘴慢慢品味，感覺整個香氣在口中漫延，味道真好，是他長這麽大喝過最好喝的東西了。

蒼老板笑看著他：

“如何？”

賈瑜想不出該如何準確地評價這酒，只給了他一個大拇指。

正待喝第二口，突然酒館外傳來激烈的敲門聲：

“開門啊！老板求你開門吧！”

整個酒館都仿佛被敲得晃動起來，賈瑜手沒端穩，剩下的酒都灑在了衣襟上。

驚訝地看過去，只見一個巨大的猙獰的怪物頭臉貼在酒館的門上，從裏面看去清晰可見，猛地一見很是唬人。

賈瑜何曾見過這等怪物，嚇得“啊”一聲就近抱住蒼老板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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