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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章七失(4-23第一更)楊景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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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章 七失(4-23第一更) 楊景澄……

楊景澄呵呵,扶著墻自己慢慢的走著。雨勢終於漸小,荷花池的水位卻已然淹沒了半個涼亭。楊景澄即使上了岸,依舊在淌水。腳沈重的如同灌了鉛一般,每一步都似乎要耗盡他僅剩的力氣。

肩膀被拍了兩下,丁年貴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別逞強,累狠了更容易得病。”

楊景澄停住腳步,回頭問:“你不會累的麽?”

“我們鳧水的好手,自是知道如何省力,您多下幾次水便好了。原本教您,為的是以防萬一。”丁年貴道,“果真水漫過來,您在水裏不慌亂,叫我們能順利的拖著您走就成。”

楊景澄驀得想起了去年底的雪災,在那般無處可逃的風雪裏,個人的力量是何等的渺小。雨重刷著身上的泥濘,他索性把發髻拆開,讓老天幫他清洗著頭發。然後,扶住了丁年貴的胳膊,擡腿往前走。

“您怎底這般逞強呢?”丁年貴都郁悶了,伺候個小嬌嬌讓人厭煩,可真趕上個犟的跟頭牛似的,也很讓人操心。

楊景澄沒氣力說話,沈默的往院子裏走。走到石階邊,他忽然道:“今日方知,豪門巨富修個地臺並不是為了彰顯地位,而是為了防災。”

丁年貴道:“老百姓人家亦有門檻,可略擋些水患。”

楊景澄看了看萬千雨線的天,不由道:“今日的雨面前,又有何用?”他這句說的是門檻,亦是自己。

擡腳踏入院子,架高足有兩尺的天井暫只有清且淺的積水,與後花園的一片狼藉宛如兩個世界。楊景澄順勢脫下被泥水泡的不成樣子的鞋,赤腳踩在了清水裏。

二樓的青黛一搭眼就看見了他,連忙喊道:“世子,你怎底渾身都濕透了?”話音未落,她已繞著走廊飛奔,沿著樓梯蹬蹬蹬的沖了下來。她身後跟了一大群娘子軍,楊景澄將走到水缸邊想再打理一下,就被丫頭們圍了個嚴嚴實實。

“你的手好涼!”青黛抓著楊景澄的手,又伸手往他額上探去,“這是去哪兒了啊!大雨天的著涼了可怎麽好?”

楊景澄擺了擺手,問:“有吃的麽?”

青黛楞了楞,一大早便兵荒馬亂的,哪有功夫下廚。不獨楊景澄,滿院子誰也不曾吃過早飯,現連中飯也沒個著落。

楊景澄嘆了口氣,覺得自己沒帶個管家出來,真的是個錯誤。無力的問道:“家裏的糧食還好吧?有沒有泡水?”

青黛糟心的道:“進門的時候,輕煙便說南方容易發水,叫把一半的糧食擡去了閣樓。哪曉得那閣樓的瓦片被風掀走了,糧食澆了透。後頭大廚房裏更別提,全在泥水裏。我們正在說呢,等雨停了把糧食攤在走廊上晾幹,不然一準發黴。再有,我聽昨日新來的杜姑娘說,城裏淹的厲害,咱們這麽多人,上哪買糧食菜蔬,得世子您拿個主意。”

“左近富戶一準有糧,可以用錢買。”二樓的杜玉娘忽的開口,而後趕緊對丁年貴道,“我沒有亂跑,漲水了,我只能上二樓。”

丁年貴沒理他,扭頭對楊景澄道:“你且上去換衣裳。我們也都得換。”又對青黛道,“給世子洗漱的水裏擱兩塊明礬,沈澱了再給他使。”

青黛應了,連同石英秋巧幾個,擁簇著楊景澄上了二樓。他一回來,龍葵等伺候慣了的人立刻行動起來,擡水的擡水,找浴桶的找浴桶。很快,楊景澄泡在了清水裏,仔仔細細的清理著雨水未曾沖幹凈的泥沙。只是頭一回用冷水洗浴,讓他十分的不慣。可廚房裏的柴都泡濕了,也沒處給他燒水去。他早被池水泡的渾身冰涼,待洗完了澡,冷的渾身都打起了哆嗦。秋巧眼疾手快的拿了床被子裹在了他身上,心疼的眼淚都下來了:“世子何曾遭過這般罪?這勞什子三品的官兒,當著有甚意思!”

又累又餓又冷的楊景澄此刻徹底沒了精力,他頭發未幹,只得側身坐在地平上,趴在床邊打盹兒。馬桓不知從哪處摸了個大瓷碗,竟在裏頭點了盆小炭火端了進來。他早年久居邊塞,只看楊景澄的模樣,便知他定然冷的很,須得立刻生火烤上一烤,不然容易出事。丫頭們哪懂這個,見了炭盆齊齊驚呆,大夏天還要生火的麽?

馬桓放下大海碗,伸手探了探楊景澄的頸下,果然一片冰涼。立刻吩咐道:“去弄點米,給世子熬點粥。你們幾個出去,聽那位杜姑娘與輕煙的指揮,把該收拾的都收拾好。世子這模樣你們照顧不來,我看著他。”

青黛憂心的問:“世子不會有事吧?”

“應該沒大礙,你們去吧。夜裏再吃不上東西,世子沒病也叫你們餓病了。”同樣餓著肚子的馬桓無奈的道。

門吱呀一聲打開,丁年貴走了進來。看到冒著熱氣的小火盆,不由笑道:“我正想找炭火,不想馬師父想在了頭裏。”

馬桓苦笑道:“我往日不曾管過後勤,您是行家,您看這一家老小的,該怎麽辦?”

“眼下的情況,要做的無非是巡邏以防宵小;看守水位、巡查屋舍情況;濕柴濕米處理;以及生火做飯。”丁年貴隨意的道,“交給許平安了,馬師父不必擔心。”

馬桓大大的松了口氣:“我實無此經驗,您見笑了。”

“南邊下起雨來就是這樣,多經歷幾次便好。也是此回運氣不佳,剛落地就遭了災。但凡咱們安頓了三五天之後再下這場雨,絕不至於如此狼狽。至少……”丁年貴看了眼用別扭姿勢趴著睡覺的楊景澄,“世子沒必要泡汙水裏學鳧水。”

石英倒抽一口涼氣:“方才世子竟是去學鳧水了!?”

“嗯,學會了鳧水,浪打過來的時候,活下來的機會大些。”丁年貴隨口答道。

青黛從方才便一直在旁邊默默的替楊景澄擦著頭發,連換了好幾塊帕子,這會子總算擦了個半幹。聽到丁年貴的話,她嘆了口氣道:“馬師父擱哪弄的炭?還能弄些來麽?世子這樣子睡的不舒服,我得把他頭發弄幹。”

馬桓道:“沒了,我去廚房找,麻袋裏的炭就只有尖尖兒那裏還幹著,其餘的全泡在水裏。昨日你們不是還商量著怎麽買人怎麽收拾麽?也虧得咱是個二層的宅子,不然今天夜裏都不知怎麽過。”

青黛又拿了塊幹的帕子遞給了丁年貴:“馬師父剛說的沒錯,四處亂糟糟的,我們得出去幫手。世子交給你了,你千萬看好他。”

丁年貴拿著手裏的帕子,嘴角直抽,瞧著他像能伺候人的麽!?好在先頭的事青黛她們已經做的差不多了,他也就沒拒絕,反而對馬桓道:“我是不能離了世子身邊的,外頭不是毛丫頭便是小崽子,雖有許平安在,還得勞您出去鎮鎮場子。現城裏亂成一鍋粥,保不齊有打家劫舍的,我的人忙不過來,看管院子的事還請您費心。”

馬桓面容一肅:“要架□□麽?”

丁年貴點了點頭:“架上吧,院子有專人收拾過,主宅前後皆有箭樓。馬健幾個小子可學過□□?”

“小時候教過些,對付些地痞流氓夠使了。”馬桓起身拍了拍衣裳上的灰,拱手告辭。

雨終於停了,沒有雨聲的掩蓋,外頭的喧囂立刻變得分明。院裏是許平安與馬桓分別指揮的吼聲,院外是難民們的爭執與哭喊。緩過勁兒來的楊景澄睜開了眼,沙啞著嗓子問道:“外頭如何了?”

“水災麽,無非就那樣。”丁年貴挨著楊景澄坐在了地平上,“難受?”

“餓了。”楊景澄笑道,“我才知道餓狠了會胃疼。”

“再餓久點,還能眼睛疼呢!”丁年貴道。

“眼睛疼?”楊景澄奇怪的道。

“餓紅了眼唄,滿腦子就只想找吃的,甚都顧不得了。”丁年貴不知陷入了哪段回憶,“人跟瘋了一樣,又蠢又癲。”說著,丁年貴忽然沖楊景澄笑了笑,“世子知道人肉是什麽味道麽?”

楊景澄打了個寒戰,臉色難看的道:“你今兒專職來折騰我的!?”

丁年貴大笑。

“都這會子了,虧你笑的出來!”餓的直上虛火的楊景澄明顯的開始暴躁。

“那是您經的太少。”丁年貴笑呵呵的道,“對於活過一天是一天的人來說,只要能喘氣兒,就是高興的!您看,現房子沒塌,我不用一只手撈著您,一只手玩命的劃水逃命。過會子飯做好了,還能吃個肚子脹圓,不夠我開心的?”

依舊趴著的楊景澄沒跟著笑,他定定的看著丁年貴,半晌之後道:“你似乎吃過很多苦。”

“人活一世,幾個不苦?”丁年貴好笑的道,“我至少有錢,不缺吃的。您瞧瞧外頭那些,不用到天黑,他們就能死上成百上千。待水患過後,寧江府只怕十室九空。這還只是夏季裏的洪災,還有冬季裏的雪災,春季裏蝗災,秋季裏的旱災。再加上貪官汙吏淋尖踢斛,綠林賊匪四處劫掠……”

丁年貴說畢,停頓了許久,之後方緩緩道:“民有七亡而無一得,欲望國安,誠難;民有七死而無一生,欲望刑措,誠難。①”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楊景澄的頭,“時至今日,天下的擔子太重了,您不要,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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