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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逆反三月初一,順皇貴太妃百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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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逆反 三月初一,順皇貴太妃百日……

三月初一,順皇貴太妃百日。永和帝與養母感情深厚,自然少不得大辦。科儀設在奉先殿,女眷在殿內,男人們則按遠近親疏朝廷官職在殿外排的整整齊齊。這類皇家典儀,在列的皆是熟慣的,故忙而不亂,眾人肅跪叩之間,盡顯皇家威嚴風範。

醜時,法事終止。哭的哀哀欲絕的永和帝被太監們攙上了禦輦,回後宮休養,朝臣與官眷們有序的出宮。今日並非休沐,女眷們可以回家,要緊的官員們卻少不得去衙門裏瞧上一瞧。

近來錦衣衛衙門依舊在忙張繼臣被殺案,那日蔣興利漏了破綻,顧堅秉使人去城外緝拿梁英發,卻是人去樓空。為了尋他的下落,錦衣衛北鎮撫司傾巢出動,弄了個人仰馬翻。提前從榆花村歸來的楊景澄亦加入了搜查大軍,昏天黑地的折騰了好幾日,直至今日法事,方略略清閑了下來。

無甚實權的北鎮撫司指揮使尚且如此,掌管整個錦衣衛的華陽郡公更是忙的腳打後腦勺。一面調度麾下挨家挨戶的搜查,一面還得應付朝中詰問。盡管太後黨與帝黨皆不願梁英發現身,便是果真不小心抓到了人,也得想法子弄死他好叫他閉嘴,省的牽連出一大片,叫上上下下的難堪。

可吳子英張繼臣這等大員相繼被暗殺,終究是震驚朝野的大案,糊弄了事實在說不通。越心虛則越要演,兩派人馬兢兢業業的同臺唱戲,實在叫人心生厭煩。

穿過了皇城大門,同行的官員們各尋了方向,漸漸散去,皇城內外覆歸於寧靜。楊景澄獨自落在後頭,輕輕的吐出了口濁氣。他放慢了腳步,只因這片刻的安寧後,又要回衙門面對刻意的喧囂。

榆花村的經歷如鯁在喉,凝望著鮮紅宮墻分割出的湛藍的天空,他不由的再次陷入了沈思——每朝每代如跗骨之蛆的土地兼並,真的就無法遏制麽?

“你在作甚?”身後忽的有人聲響起,楊景澄後背肌肉本能的繃緊,隨即察覺到了熟悉感,連忙回頭笑道,“哥哥這會子才出來,可是又去面聖了?”

來人正是華陽郡公,他沒理會楊景澄的疑問,而是忽然道:“你前日在榆花村,為何不殺陳賴頭三人?”

楊景澄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橫征暴斂該殺,”華陽郡公步履從容的往宮外的方向走著,語調平淡,“冒犯於你更該殺。”

“哥哥竟都知道了?”楊景澄的心情有些覆雜,榆花村械鬥並無資格入朝中大人們的眼,不想華陽郡公居然一清二楚,連陳賴頭這等小角色的名姓都能隨口道來,著實讓他意外,也難免讓他恐懼。

還不等他調節好心態,身旁的人又開口了。

“從四品北鎮撫使。”華陽郡公目光幽邃,“若非聖上有意擡舉,你已可對我生殺予奪。”

楊景澄沒來由的打了個激靈。自打錦衣衛南鎮撫司衰落,而北鎮撫司強勢崛起,錦衣衛指揮使之職便淪落成了有職無權的傀儡,想要活下去,唯有對北鎮撫使搖尾乞憐。直到華陽郡公從千戶起,遷北鎮撫使,再升任指揮使,這個位置方重新大權在握。然,指揮使的風光,也不過短短幾年而已。

錦衣衛北鎮撫使……楊景澄細細咀嚼著曾經代表著在朝堂橫行無忌的七個字,只覺得一塊巨冰猛的壓在了他的心肺之上,叫他四肢發寒,連呼吸都開始困難。華陽郡公不會永遠做指揮使,總有一日他會去做太子,做帝王。可是,自己真能勝任這殘酷血腥的職位麽?

每個男人大抵都有個手握重權的美夢,然心思細膩柔軟的楊景澄,與以嗜血殘暴為樂的北鎮撫司著實八字不合。他可以馳騁疆場,可以朝堂博弈,唯獨沒辦法興奮的面對淩遲炮烙,尤其在詔獄裏,有太多的沒必要的酷刑。

他眼前閃過被掛在刑訊架上鮮血淋漓的獄卒們,被奸淫蹂躪的昔日高官家的小姐們,還有原不該受刑訊卻關在帶刺的鐵籠子裏上不去下不來的不滿十四歲的孩子們。淒厲的慘叫如野鬼哭嚎,在他心底揮之不去。或許朝堂不能沒有酷刑,或許帝王不能沒有如此的威懾,可此處,真的不適合他。

“四品,即可稱之為高官權貴。”華陽郡公的音調依舊平靜,“你在錦衣衛當差半年,不知自己已位列聖上的監控範圍內了麽?”

楊景澄心頭微顫,原來,自己已經到了如此“地位”了?

“為何不殺陳賴頭?”華陽郡公第二次提問。

楊景澄頓了頓,才道:“殺了又如何?不過是換幾個更心黑的人禍害百姓罷了。”

華陽郡公的眼神裏帶上了些許無奈,大道理他盡有,譬如明知官員個個貪汙,那便不用殺貪官震懾了麽?然他今日來問話,本就是察覺到了楊景澄的情緒有異。

楊景澄可是宗室,是千嬌百寵的世子,無論嫡母如何刻薄、生母出身如何卑微,這都是一個打落地起就有無數人哄著縱著的鳳凰蛋,還能寬宏大量到別人蹬鼻子上臉沒反應的地步?他們宗室甚時出過唾面自幹的菩薩了?

“盡管你將到及冠之年。”華陽郡公領著人穿過了皇宮巍峨的拱門,走到了宮外的廣場上,街面上的喧囂迎面砸來,一瞬間宛如跨越萬裏,從寂寥的九重天宮返回了人間。

“朝堂上卻不會因你的年紀而對你有半分的寬容。”華陽郡公緩步走在大街上,並不看跟在身後的楊景澄,自顧自的道,“五品與四品,看似只有半步,實則宛如天塹。說實話,你半年內能踏上旁人一生經營都未必能到的高度,我很意外。但你在榆花村的反應,讓我更加意外。”

楊景澄的指尖抖了抖,那種被人扒光了看了個透徹的不適感又一次席卷而來。華陽郡公今日的語氣堪稱平淡溫和,與往日的嚴苛犀利截然不同,他卻覺著比往日更難以招架。

就好像二人爭執,勢均力敵時不免撕心裂肺臉紅脖子粗;可當其中一方占據絕對優勢,反倒很容易舒緩從容。此時此刻,他覺得自己成了如來佛祖手心裏的孫猴子,隱秘在心底的叛逆與別扭早被人看在眼裏,只有自己不知道到底暴露了多少,猶自嬉笑怒罵,自以為掩蓋的很好。

“我想要堂堂正正的宣判,而不是仗勢欺人。”在踏進北鎮撫司大門的剎那,楊景澄如是說。

華陽郡公似笑非笑:“因為錦衣衛從來不正經審案,全憑驕橫跋扈屈打成招?”

楊景澄迎上華陽郡公的目光,爽快的道:“是!”

華陽郡公又問:“那錦衣衛老老實實的查案,要刑部幹嘛?”

楊景澄噎住。

很快,華陽郡公走過了長長的甬道,進入了平日辦公的大堂。北鎮撫司是極特殊的衙門,其間的機密恐怕比六部五寺加起來還要多。因此原先在裏頭忙碌的小吏與仆從見華陽郡公帶著楊景澄進來,立刻如潮水般的退出大堂,或是直接去別處忙碌,或是退至偏廳放下厚重的簾子以示自己沒有窺探之意。

“澄哥兒。”華陽郡公穩穩當當的坐在了椅子上,看向楊景澄,“你有赤子之心很好,然,你得明白,世間事有光則有影,有明必有暗。尤其在權力旋渦的朝堂之上,越是冠冕堂皇振聾發聵,越是背地裏不知多少陰私勾當。是以,光明磊落只是手段,或者說是昭告天下的伎倆,並非目的。而你的目的是什麽?你可記得?”

楊景澄呼吸急促了幾許。

“牛桂天指使手下敲骨吸髓,顏宜春勾結外人巧取豪奪。”華陽郡公嘴角冷笑,“你真以為旁人一無所知?”

“所謂敲山震虎,”華陽郡公語氣驟然嚴厲,“敲的人知、山裏的虎知,何須天下人心悅誠服?牛桂天與顏宜春所為,何止謀奪家產、何止貪得無厭?此乃日拱一卒、乃土地兼並、乃朝廷心腹大患、乃歷朝覆滅之根由!既抓到了冒犯你的把柄,便是以此為由淩遲處死,亦是以儆效尤!

哪怕他們不知悔改,只消從今往後懼怕偶然出現的過江龍,致使行事收斂,亦可救無數百姓於水火!

而你,白白浪費了天賜良機!看在百姓眼裏是什麽?是你依律行事謙謙君子公正持平麽?不是!他們只看見你高高舉起輕輕放下,只看見你官官相護罰酒三杯!沒有善惡到頭終有報,只有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鋪路無人埋!”

“砰!”鎮紙從案頭飛出,砸在了楊景澄的肩頭,華陽郡公斥道:“混賬東西,想清楚自己的身份,再跟那幫讀腐了書的棒槌一般別扭行事,休怪我無情!”

楊景澄被訓斥的腦子嗡嗡作響,規矩法度與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兩個思想在他腦子裏瘋狂搏殺。看著華陽郡公堅毅冷硬的面容,只覺得自己前世仿佛活去了狗肚子裏,哪怕重生一回,依舊如真正二十歲的青年人一般稚嫩無措。而同樣不到三十的華陽郡公,已有了獨屬於自己的行事風範。這叫他又羞又惱,一時間竟是半個字也吐不出來。

華陽郡公沒再多看他一眼,朗聲喚道:“屠方!”

立在門外的屠方立刻走了進來,利落的大聲道:“屬下在!”

華陽郡公面無表情的吩咐:“牛桂天與顏宜春交給你了,去吧。”

屠方二話不說,轉身出門。

目送著屠方的身影消失在直通大門的甬道盡頭,楊景澄終是忍不住發問:“哥哥……預備如何處置?”

華陽郡公鳳目微擡,眸光中的冷冽之意直直刺進了人心底,叫人遍體生寒。而他醇厚低啞的嗓音,卻似在耳鬢呢喃般的溫柔:“你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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