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傑最好拍檔的五條悟, 並不知道朋友曾流露於表的苦惱。

在翻開夏油傑記憶的時候，瑪奇瑪發現他對幫助非咒術師這件事早有心結。夏季來臨，咒靈事件越發頻繁, 咒術師內心的黑泥也翻滾不休, 快冒出了泡。但他的好友卻十分心大, 在面對夏油傑難看的臉色時, 甚至問出“是不是涼面吃多了”的傻話, 讓閱讀記憶的她忍不住笑出聲來。

怎麽這麽單純呢？男孩子之間的友誼。

單純到輕輕一碰, 就會被汙染啊。

從第三方的角度來看, 五條悟作為朋友在理解他人上失格, 不擅長傾訴的夏油傑同樣失格。昔日一對勾肩搭背、好得快穿一條褲子的男子高中生，會無聲無息地走上相背的道路, 絕對不是沒有原因的。就算沒有神奈川事件, 夏油傑也會在某個時間點爆發出來——他就是那樣生有反骨的人, 哪怕是五條悟也沒辦法說服他。

那麽問題來了：這樣一個棘手的夏油傑, 咒術高專的人會怎麽決定呢？

從神奈川返回、將人帶回公安總部開始, 瑪奇瑪就預想到會有面對咒術高專的時刻, 而夏油傑同樣關心這個問題。默默地跟在粉發女子身後，一直忍到在電梯間等待時, 咒術師終於熬不過內心的折磨, 開口問了。

“瑪奇瑪小姐……你想讓我怎麽樣？”

“先前不是已經說過了嗎，夏油君，你需要贖罪。”瑪奇瑪回過頭道。“你不會以為我是在開玩笑吧？”

“贖罪？你真的打算把我關起來嗎？”到底是十七歲高中生，非常的沈不住氣。“就為了區區幾個螻蟻……”

在沒被瑪奇瑪下達命令的時候, 夏油傑還是那個隨心所欲、想說什麽說什麽的咒術師。他環顧四周，冷冰冰的墻壁，偶爾路過的惡魔獵人, 隔絕窒息的氛圍……並不是說夏油傑對這些難以忍受，只是他再不想從一個死胡同走進另一個死胡同裏。“幹脆把我交給高專好了，那幾個高層肯定樂意處理我這樣非禦三家出身的人吧。”

“把你交出去，之後呢？”

“他們會用最嚴厲的刑罰來對付我，折磨我。”狐貍眼的咒術師苦笑一聲。“到時候就真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那麽夏油君，你想去死嗎？”

“可以的話，我也不想。但是……”

瑪奇瑪打斷他的話。“既然不願意，那就不要讓咒術界的高層知道好了。”

“老實說，選擇死亡是那些喜歡逃避責任、隨心所欲扔下一切的人才會做出的決定。太省事了，只要一抹脖子萬事大吉。所有的破爛事都不用再費心，簡直是再好不過的出路了。”

“夏油君，你覺得自己值得死亡的結局嗎？你樂意被送到咒術界高層面前，判處極刑，過完這樣無聊又可悲的一生嗎？”

“……！”

“真實的你，其實恨不得撕碎這個現實呢。”瑪奇瑪的回答冷得直白，像一把出鞘的劍插入夏油傑的內心。“可惜你的意志，已經完全輸給我了。”

從未經歷過這樣的苛責，年輕人甚至有些控制不住，扶住冷汗淋漓的額頭。他想大喊大叫，他想崩潰逃跑，讓瑪奇瑪就此停止摧毀他的逃避和過剩的野望。但現實卻是，夏油傑靜在原地，沒有任何選擇的權利。

“你還不能死，我有很多的事需要你去做。”

瑪奇瑪靠近過來，金色的眼睛裏圓圈分明，閃著魔性的光芒。“第一件事，就是我要你親口把自己做的事情，告訴五條悟。”

夏油傑張了張口，看口型大概是下意識想拒絕。瑪奇瑪沒有在意，語氣盡是平靜的殘忍。“告訴他你不後悔先前的決定，說你要為彌補犯下的過錯，以後……”

「……以後我會留在瑪奇瑪小姐的身邊，為她做事。」

“……”

列車的轟鳴聲由近到遠，震得五條悟有些眩暈。他握緊手機，手心裏都是汗津津的液體。他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帶。“傑，你說的這些……是真心的嗎？”

“是不是瑪奇瑪……那個女人逼你這麽說的？”

「怎麽可能呢，悟。你知道沒有任何人能逼迫我。」

好友在電話那頭笑了笑，竟讓他聽出一絲輕松出來。「神奈川發生的事情，都是真的。你不用為我去設想什麽前提，主因就是我放出的特級咒靈。」

「現在的我，只是想彌補過錯，贖罪罷了。」

……

“綜上所述，將由公安總部暫時接管貴校的特級咒術師夏油傑。我們會完全監視夏油的一舉一動，確保他不會再做出違反法律的事情。”

在咒術高專的眾人看來，毫無咒力就貿然前來的粉發女子是外來者。可是面前背手而立、長相

秀美的女性不只是惡魔獵人，更是日本公安系統裏的負責人。她說出的話有足夠的權威，也夠格對著高專的校長夜蛾正道提議。“讓夏油君在公安的監視下幫助民眾，這就是他的懲戒；同時你也無需親眼目睹學生被判處死刑，這樣不是很好嗎？”

“我聽說，咒術界的高層們很喜歡對著叛變的詛咒師使用極刑，是真的吧？”

夜蛾正道沈默不語，他身側的黑色短發少年臉色煞白，不敢置信。“夏油前輩，真的會死嗎？居然會有這種事……”

長著張混血臉，表情繃得死緊的少年拉住他的胳膊。“灰原，冷靜點。”

“夏油確實做下詛咒師的事，違反了咒術法則……”

“——老師！”

“出現在神奈川的人頭氣球特級咒靈，我確實有所耳聞。如果所有證據都指向夏油的話，那高專確實很難做出保下夏油的決定。”

夜蛾沈聲說道。“但是，咒術高專的所有師生有權見夏油一面。那小子到底在想什麽，為什麽會叛變做詛咒師……這是我必須要知道的。”

“至於公安的人想要監視他……這些事都可以之後再商量。”

瑪奇瑪輕輕抿住唇，原本她想憑神奈川的咒靈事件，讓夏油傑徹底和咒術高專分開，以後專心為公安總部做事。但顯然這裏的人要比她想得長情得多，哪怕聽到夏油傑犯下重罪，也沒有什麽過激反應——甚至那幾位低年級的學生，表現得還很維護學長。

看來咒術師確實和惡魔獵人有著本質的不同。擁有咒力、能看清另一個靈異世界的他們看重自己人的性命，比起普通人，咒術師會更不自覺護短抱團，註重自身的利益。

惡魔獵人就不一樣了，做這行的大多都擁有奉獻精神。只要獻祭一部分器官、和某個惡魔簽訂契約，大家就是維護和平的好夥伴了。

……以後還得註意咒術師們的動向。直到現在她半靠運氣支配了特級的夏油傑，恐怕其他不熟悉的咒術師，就沒那麽容易被支配了。

“沒問題，我會安排夏油君與各位見面的。”瑪奇瑪將目光投向從進門起就相當沈默的五條悟。“若是有人對他的安全有所顧慮，你們可以問五條君。剛剛他們才在列車上通過話呢。”

那個叫灰原的少年聞言，立刻轉頭看過去。“五條學長！夏油學長他還好嗎！”

“有把他罵一頓嗎？給人添麻煩的家夥。”

“七海！不要再說了啊，之後能和夏油學長見一面也好……”

“……”

和新出爐的詛咒師好友通完人生最艱難的一通電話，之後還要被學弟學妹外加班主任圍攻，詢問夏油傑的情況，簡直是苦了五條悟。

他要怎麽說？說那個笨蛋在電話裏還挺爽朗，承認了一切還乖乖認錯，說要贖罪？

說夏油傑鐵了心不想做特級咒術師了，估計詛咒師也不願做。以後要單飛，待在他心愛的瑪奇瑪小姐身邊嗎？

看著周圍一圈急切想知道全部的親友，六眼咒術師額頭冒汗，覺得從未有過如此大的壓力。

……

“我之前曾和傑說過，讓他離你遠一點。”

走在咒術高專平坦的青石路上，瑪奇瑪正欣賞著難得在東京看到的自然風景，身邊就不合時宜地冒出旁的聲音。不知何時起，五條悟出現在了她的身後。

他低垂著頭，悶悶開口。“看來他根本就沒把我的話聽進去。”

“……以後來了麻煩吱個聲，五條君。”這麽深沈的怨念，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專屬她的背後怨靈呢。

“瑪奇瑪小姐……還記得我們仨第一次在城凜碰面，你輸給我們的那個賭局嗎？”

“嗯，我記得哦。”不如說正是因為夏油傑的那個請求，她印象深刻。

“傑那個笨蛋啊，他嘴上不說……”踢踢踏踏的聲音，銀白色頭發的年輕人心情不佳，用他長到羨煞旁人的腿踢著路上的碎石。“其實他一直想用那個請求，約你出去的。”

“但他凡事都喜歡憋著的性子，估計到最後也沒說出來吧？”

——不，他說出來了。只不過用的請求是讓她加入詛咒師陣營。

五條悟低落地說道。“我還騙過他，說你已經答應過我，不會和他約會……”

還有這事？瑪奇瑪挑了挑眉，側目看過去。然後就看到一張眼角快滲出淚花的臉。

號稱是改變世界平衡、咒術史上最強的高中生，正努力和自己的淚腺鬥智鬥勇，把難過和惆悵給憋回去。瑪奇瑪站定下來，靜靜等待著對方平覆心情。雖然那張漂亮又帥氣的臉幾乎擰成痛苦面具，皺得像吃了苦瓜一樣的難看。但她沒有發笑，目光中難得多了一絲憐憫。

“現在想起來，我好像從沒認真考慮過傑的想法。很多時

候也都是自說自話，自己高興就行。” 五條悟喃喃道。“我還真是個爛人啊……”

“能想到這一點的五條君，說明沒有爛到底哦。”

“……瑪奇瑪小姐，請問這是勸人的話嗎？”他嘴角抽了抽。“我怎麽一點被安慰的感覺都沒有。”

“因為過去的五條君，的確是個神經大條的人。”

粉發女子瞇起金色的眼睛，上下打量悶悶不樂的五條悟。“現在嘛……稍微有點成長了。”

還沒有等六眼的咒術師反應過來，一雙柔軟纖長的手臂就將他輕輕擁住。

“這樣的話，有沒有被安慰到的感覺呢？”

“……”

這是一個不帶任何情/欲，只是充滿關懷與安撫的擁抱。

粉發女子的動作很輕緩，似乎輕微的拒絕就會將她推開，不想造成任何被冒犯的感覺。在這樣貼心又帶著禮貌的擁抱下，似乎連最後一絲警覺都將被融化，五條悟閉上眼睛。他放任自己的脆弱，慢慢伸出手臂。

兩人在樹影下安靜的相擁，耳邊只有夏風吹拂而過的聲音。

真奇怪啊，明明咄咄逼人的是她，在師長前占盡上風的也是她。

為什麽這一刻五條悟還會從心底滋生出溫暖的情緒來？明明先前的他都快氣到爆炸了……

“謝謝你，瑪奇瑪小姐。”

如果這個女人真是什麽惡魔的話，那一定是最危險，最擅長收買人心的惡魔。

因為，連世界最強都快輸給她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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