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夏季格外炎熱, 連咒靈都比往日要張狂很多。

夏油傑已經有一陣沒有好好休息，和他的幾個同伴聚在一起聊天了。

每天從床上醒來，他首先做的就是打開手機, 麻木地確認當天的任務。line上的高專群組, 連最喜歡鬧騰刷屏的咒術師都已經安靜一段時間了。每個人都奔赴在外, 忙碌於從各類詛咒中解救人類。

夏油傑也是如此。

每一天的他都是面無表情地出發, 再面無表情地回家。哪怕在任務中救下那些普通人, 聽到感謝的話語, 他的情緒也沒什麽波動。

救下再多的人, 又能怎麽樣呢？這個世界從來都是強者保護弱者。即使強者遍體鱗傷, 弱者卻有權繼續愚昧無知下去。

……明明，不該如此啊？

既然身負力量, 咒術師們就應該有更寬廣的世界。但他們卻在做什麽？為這群弱小的生靈奔波疲憊, 為維持他們的平凡一日而耗盡心血。憑什麽？每吞下收覆的咒靈, 夏油傑都這樣捫心自問, 他到底有多想救下那些普通人。

大概是那些味道惡心的咒靈, 讓一部分的夏油傑從內在就開始崩壞。那些普通人的死活與他的情緒漸漸剝離, 夏油傑再不會因為普通人而感到絲毫的悲傷或者喜悅。

這個世界的人被劃分成兩種。

沒有力量的弱者，以及擁有力量的支配者。

前者與他毫無關系, 是不被神明眷顧的低等生物, 是死是活都毫無意義的猴子；後者是他的同類、朋友，值得守護的存在。夏油傑珍惜他認識的每一個咒術師。擁有力量的人生來就與眾不同，都是他家人一般的存在。

與特級咒術師九十九由基的交談，像一只手突然扯去遮遮掩掩的面紗。夏油傑終於認清自己對一般人冷漠到極致的一面。他也發覺, 那先前在心底模模糊糊的的想法是什麽。

——創造只有咒術師的樂園。

創造一個，他會真正喜歡上的新世界。

日本的詛咒與惡魔橫行。除了使用咒力的咒術師，公安系統主要還是依靠惡魔獵人把持。在觀察過惡魔獵人的行動方式後, 夏油傑不免有些看輕這些拿稅金的公務員。擁有力量的並非是那些獵人，而是他們簽訂契約後、和人類綁在一起的惡魔而已。

而那些千奇百怪的惡魔，就像是他熟悉的實體化咒靈。需要犧牲一部分/身體器官才能獲得力量的惡魔獵人，在夏油傑看來和那些掙紮著祈求觸摸月亮的猴子沒什麽區別。

何況民間的惡魔獵人大多選擇與黑幫同流合汙，官方的惡魔獵人則是高高在上、與咒術界禦三家無異的作態……假正經得令人作嘔。

有意無意，夏油傑對惡魔獵人當中的其中一個頗為關註。

對魔特異課四課，瑪奇瑪。

不僅是因為對方的臉真的很和他胃口，更是因為她不易被猴子觸動、全然與她無關的模樣，足夠令年輕氣盛的夏油傑暗自留意。

為什麽身為公安獵人的瑪奇瑪小姐，會有魔性一般的魅力呢？

或許這只是青春期的夏油傑擅自投射出的幻想。可是那雙金色的眼睛落在身上時，他確實無法產生拒絕的心理。

雖然好友與瑪奇瑪的過密接觸，讓他偶爾會產生“遲了那麽一小步”的缺憾，但……那是除了性格一切完美的五條悟啊，這種缺憾也只有一丁點而已。

成年人的忙碌可想而知。瑪奇瑪四處奔波，夏油傑也是如此，少有能在休息場合碰見咒術師的惡魔獵人，想必五條悟也是相同。如今的他們會在神奈川相遇，開始確實是一場巧合。但當夏油傑與瑪奇瑪雙目相對時，他突然意識到：原本遲了那麽一小步的他，竟在不知不覺間又一次與五條悟站在平行的起點上。

他那位神經粗壯的好友大概毫無察覺。可夏油傑的的確確，在非咒術的領域內產生了微妙的競爭心理。

他想起那個曾被認為荒謬的賭局、以及附帶上他的請求。雖然“和瑪奇瑪小姐去約會！”這個想法反覆出現在腦海中，但咒術師的計劃更為長遠，他所設想的不只是兩三個小時的約會而已。

與毫無防備的粉發女子一同走在街上，夏油傑正等待合適的時機。他準備之後再正式提起那個“請求”。

……

在詛咒面前，向神明祈禱真的有用嗎？

瑪奇瑪無從得知答案。她只知道，如果這個游戲的神明指的是游戲艙外那些爆肝寫代碼玩命測bug的技術組人員，那他們對自己創造的npc，確實有些過分了。

漫天飛舞的人頭氣球，正不知疲憊地收割著性命。時不時就能聽見慘叫和哭聲，伴隨著一具具被吊住脖子的屍體騰空

飛起。有些脾氣火爆的住戶，幹脆扛起武器要去拼殺那些氣球，殊不知害得其他人因此喪命。

對於當地的民眾而言，他們無疑身處水深火熱的地獄。對於瑪奇瑪來說，更像是游戲方在玩家面前盡情展示他們的冷酷無情。

她看著尖叫潰逃的人群，想象這是飛速奔騰而過的比特率洪流，不發一語。

“沒有力量的人，就只能落得這樣的下場。”

除了一開始就沒把周圍群眾看成同類的瑪奇瑪，夏油傑表現得也是詭異的無動於衷。梳著丸子頭的狐貍眼咒術師，似乎一點都不想遮掩他的變化，就這樣坦蕩地擺出“正論常理都是狗屎”的態度。“這些普通人也只有在這種危急關頭才能放下成見，對咒術師們收斂他們的無知……不覺得諷刺嗎？”

“我倒覺得沒什麽大不了……”

“看啊，他們逃竄的樣子。”夏油傑指著不遠處兩個慌張跑進電話亭的上班族。因為狹窄的封閉空間，兩人居然推揉起來。“……還真是醜陋啊。”

到最後，那兩個為了一點空間而互毆的上班族被人頭氣球套住脖子，雙雙成了吊在半空中的屍體。

夏油傑輕嗤一聲扭過臉。而瑪奇瑪趁這機會，也確認了一件事情——夏油傑正不知為何，強烈憎恨著普通人類。他現在表現出來的反/人類性格，大概率是好不了的極端類型。

或許這就是夏油傑味道改變的原因？

他的同伴們知道這件事嗎？還是說咒術師只在她面前這麽暢所欲言呢？

瑪奇瑪不想幹涉對方的思想。夏油傑願意怎麽恨都無所謂，等到支配成功，再反/人類的家夥也只能以她的意志為中心。這樣一想，粉發女子就淡定了很多，她招手叫來了出租車。

——沒錯，即使小田原市已經是一片混亂，但仍有不怕死的普通人選擇在這關口掙錢。除了開著警車呼嘯而過的警署幹員，街上就只剩下兢兢業業的出租車司機了。

“麻煩去大稻荷神社，謝謝。”

“客人們是要去神社燒香嗎？”

開著出租車的是一位未老先衰的中年大叔。看他擋都擋不住的黑眼圈，眼球裏密布的血絲，想來也是在這漫天飛舞的人頭氣球下承擔了不小的精神壓力。“兩位都是外地來的游客吧……真不巧讓你們撞見這麽靈異的時候。平常這裏還是很和平的……”

“司機先生不害怕嗎？”

“怕啊，怎麽不怕。但更怕掙不著錢，沒錢還貸款的日子啊。”司機忍不住大倒苦水，聽得瑪奇瑪身側的咒術師眉頭緊鎖，幾乎能夾死蚊子。“這見鬼的人頭氣球一出現，就有不少人清晨奔到稻荷神社參拜去了。我是不知道有沒有用啦，也沒見著神社的宮司大人出來說點什麽……”

“神社附近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有註意到嗎？”

“這倒沒有。”司機熟練地打著方向盤。“唯一古怪的大概就是……我今天早上送了不少乘客去神社，但到現在還沒有回程的人吧？”

“也不知道那些去參拜的客人怎麽樣了，總不可能都死在神社了吧，哈哈，哈哈……”

司機幹笑兩聲，估計自己也覺得沒什麽笑點，聲音低下去。“今年的怪事真的特別多啊……”

按照司機的說法，神社內還停留著不少虔誠參拜、祈求平安的游客。但夏油傑又表示，神社已是人頭氣球的來源之一，那裏藏有非常強大的咒力。

敵人究竟會是誰呢？

紛紛擾擾的信息裏，藏著確定與不確定。但若讓瑪奇瑪放棄那些似是而非的猜測，真相其實就只有一步之遙。

大概只有親自到達神社，才能徹底解開人頭氣球的真相吧？

事實要比她設想得還要來的快。在穿過神社鳥居時，瑪奇瑪就大概猜測到神社裏放置的是什麽物件了。許久沒有動靜的收藏品欄內，有一件物品正默默發熱，吸引她的註意力。

果然，擁有強大咒力、會吸引詛咒的玩意，少不了詛咒之王的手指啊。

……

就像槍之惡魔的肉片會彼此吸引，特級咒物、兩面宿儺的手指也在與不遠處的咒物遙相呼應著。順著力量的來源，瑪奇瑪穿過參道，直直朝著社殿後方的寶物殿走去。她心無旁騖，直到有人站在面前擋住去路，才停下步伐。

“終於不想再假裝好人了嗎，夏油君？”

她歪了歪頭，打量著從一進入神社就越發神色不明的咒術師。“雖然之前就沒什麽好學生的樣子了……不過現在的你，才算是徹底撕掉最後一點好人的印記吧？”

“瑪奇瑪小姐才是，走這麽快做什麽？”他低聲笑出來。“居然這麽快發現神社的秘密了嗎……”

“先前說來源地帶是神社時，你的反應太快了，連驚訝的反應都不屑去做，我就直覺有什麽不對

。”

瑪奇瑪自然不會提起她收藏的兩面宿儺手指正幫忙做向導。“神社裏封印一些會招惹異常的咒物，大概是你們咒術師常做的事情之一。夏油君特意引我過來，不就是想看看我能否察覺到這一點嗎？”

“……”

“先用特級咒物的力量去增幅已持有的假想咒靈，再讓咒靈覆蓋整座城市，以此達到咒殺平民的目的……”她微微一笑，為自己逐步對上的猜測感到滿意。“這樣說起來，你應該不算是咒術師，而是‘詛咒師’了。”

“高中生的潛力果然深不可測，夏油君……你變成犯罪的天才了呢。”

四周的樹木輕輕晃動，終於讓這安靜到詭異的神社多了些色彩。只不過這抹色彩裏，滿是死亡的凝重。

晃動著的不只是樹木，還有被風吹拂著升起的人頭氣球。仿佛變魔術一般，那些沙沙作響的灌木當中漸漸顯出一個個龐大陰影。

瑪奇瑪看了過去。人類的屍體一具具被吊起升至半空，他們臉色青白發暗，表情定格在悲喜交加上，猶如向神祈禱、卻不得不以身殉道的信奉者。這樣的畫面太過有沖擊性，她搖了搖頭嘆息。

“你是真不覺得，這有點殘忍了嗎？”

“你想聽我說實話吧，瑪奇瑪小姐。”

夏油傑張開手，空中的人頭氣球突然有了指引，化作一道道黑光。在屍體撲簌倒地的同一時刻，咒術師的手心中凝聚出一顆漆黑的咒靈核。他熟練地將咒靈吞下，連眉毛都不皺一下。

“……完全不覺得。”

“說實話，我現在的心情，比想象中的還要好。”狐貍眼的咒術師嘆息道。“無關緊要的人都不在了，瑪奇瑪小姐現在可以耐心聽一聽我的‘請求’了嗎？”

“這一刻，我已經等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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