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顧音在暖閣中看書。

天氣漸漸寒冷，她讓冬兒回府拿幾件厚衣裳過來。伺候的人知道了，便道太妃自有賞賜，無需回府去取。

果然，到了傍晚，便見佳玉捧著幾件衣服走進來，“縣主。”

顧音起身，見既有秋日穿的襦襖，又有厚重的披風和裘衣。

“太妃讓奴婢揀了些厚衣裳，給您送過來。本來衣裳也在做，不過晚了幾天。”佳玉道。

顧音無奈一笑，“麻煩太妃娘娘和姑姑你了，我也用不了這麽多。”

佳玉道，“縣主有什麽需要的，盡管吩咐。”

見佳玉要告辭，顧音道，“姑姑，有件事，我想再問問你，不知方不方便。”

佳玉仍是垂手恭敬站著，“縣主，您請說。”

“當年，你離開安王府的莊子以後，是怎麽到了宮裏的？”

佳玉表情不變，“太妃娘娘從別宮回來的時候，路上正巧見著了奴婢，憐惜奴婢無處可去，便把奴婢帶回宮裏了。”

“那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大概是三十二年的九月，還是十月吧。過去太久，奴婢也記不太清楚了。”

顧音對她的態度有些無奈，“姑姑，那安王府出事以後，你為什麽沒有回來？當時小舅舅在，你回來的話，他們定然會照看於你，你又何必要到這宮裏來，一輩子出不去？”

“縣主，奴婢雖然出身安王府，但王妃早就放了奴婢自由。與安王府主仆一場，奴婢知道安王府的事情後，也痛哭了幾場，只是，既然早已經跟王府斷絕了關系，又何必再回去。太妃於奴婢有恩，奴婢便入宮伺候太妃了。”

佳玉說完以後，又道，“如果縣主沒有其他事情的話，奴婢先告退了。”

見著佳玉碧色的衣裙消失在門外，顧音道，“飛紅，你怎麽看？”

“佳玉姑姑肯定有事情瞞著我們，或者，連周太妃也一起瞞著了。”飛紅道。

“她不想說出來，我們也沒有辦法。”顧音無奈道，“佳玉、智永大師，明明知道他們跟王府案有關系，卻有找不出線索。”

“姑娘不必洩氣，智永大師沒有音訊，但佳玉姑姑在宮裏呆了這麽久，我們定然可以打聽出一些事情來。”

這夜，顧音突然從夢中驚醒，她睜開眼睛，覺得有些不妥，便喚冬兒和飛紅。

冬兒點起燈，走過來，“姑娘，怎麽了？”

“飛紅呢？”顧音草草往房間裏掃了一圈，果然有些異樣。

冬兒奇怪道，“我起來的時候，飛紅床上就空了。”

片刻之後，飛紅從門外進來，“姑娘，有人夜探，我追出壽康宮外就不見了人影。”宮道外有侍衛，她不便再追。

幾人細細檢查房間，“那人來不及翻查，就被飛紅發現，從這窗外跳出去了。”

“這會是什麽人？”顧音道，“我們入宮幾日了，這人今夜過來探查，難道是？”

她望向飛紅，飛紅點點頭，“大概疑心我們和佳玉姑姑說了什麽。”

第二日，周太妃聽說了昨夜的事情，忙招顧音過去。

“幸好沒事。”她稍稍放了心，又責令宮人嚴加巡視。

佳玉送她出去的時候，顧音忍不住又道，“佳玉姑姑，你把知道的都告訴我吧！”

佳玉沈默了半響，方道，“縣主，有些事情，知道了反倒是災禍，不如不知。”

“姑姑！”

顧音看著佳玉轉身離去，有些無力。

“姑娘，小商子求見。”冬兒來報。

小商子是宮裏一個普通的雜役內侍，本來跟在年公公在膳房伺候，不知怎麽得了厭，被趕到延澤宮，延澤宮只住了幾個沒有等級的禦侍，小商子的活計也算輕松，不過，他偷偷跑出延澤宮，在去昭陽宮的路上被發現。顧音機緣巧合之下，救了他下來。

“聽說縣主在查孟舒哥的事情。”小商子行了禮，起身道，“我知道一些，所以來告訴縣主。”

顧音私下打探到，當年佳玉被太妃從宮外帶回來，是跟一個叫孟舒的內侍有關。再去查孟舒，卻發現其牽扯到辛昭儀案件中，已經身亡。

顧音和飛紅對視一眼，飛紅道，“小商子，你且細細說來。”

小商子道，“孟舒哥是我的同鄉，在這宮裏已經呆了將近二十年，一直很照料我。”說起往事，他抹了一把淚，“辛昭儀出事的時候，擡轎的人中，就有孟舒哥。”

“出事前，孟舒哥曾經找我說過話，說讓我好好跟著年公公，少說多做，要有眼色，貴人的事情不要摻和。”小商子悔恨不已，“我後來一想，難道孟舒哥早就知道了什麽？我應該察覺到不對，勸下他的。”

辛昭儀的轎輦被驚，轎夫跌到，導致辛昭儀落轎。如果是擡轎中的一人自己趁機絆倒……

“那孟舒，是不是文貴人的人？”

“我從來沒有聽孟舒哥說過什麽文貴人，文貴人和辛昭儀進宮都不到兩年，孟舒哥也是在給景福宮分配宮人的時候，被分給辛昭儀那兒的。”小商子道，他雖然只是個普通的內侍，這宮裏的水深他也知曉幾分，“孟舒哥在宮裏十幾年，能指示他的，定然是個大人物。我在想，會不會是貴妃娘娘做的？”

顧音不掩驚訝，“何以見得？”

“孟舒哥是貴妃娘娘派到景福宮的，而且，我聽他說過，他弟弟在宮外得了貴人賞識，已經到學堂念書了。”

“所以你偷偷跑到昭陽宮去，想要打探消息？”顧音搖頭，不知道該說他是勇敢，還是大膽，就憑一點揣測，不顧自己身份，就敢往昭陽宮跑。

“我知道自己莽撞了。不過，縣主，您既然在查孟舒哥的事情，您要有什麽需要的，便吩咐我。”

顧音問道，“孟舒他有沒有說其它什麽？”

“沒有了。”小商子搖搖頭，突然想起什麽，又說道，“孟舒哥一向不跟人來往，但是跟辛昭儀殿中的二等宮女小香一直關系不錯，我也見過小香幾次。孟舒哥出事以後，小香偷偷祭奠過他，不過後來，小香自己也被關進了內廷尉。”

“小香現在在哪？”她剛問出口，便想到了答案。

辛昭儀出事之後，嘉祐帝大怒，將整個景福宮侍奉的宮人都下了大獄。幾番刑訊下來，已經不剩幾個，最後結案之時，只剩下一兩個打掃花園的初始宮人，確無疑問才放了出去。其餘貼身伺候的宮女、出事時擡轎的內侍、乃至宮裏服侍的各宮人，都已喪命。小香自然也已經香消玉殞。

等小商子出去，顧音仍驚疑不定。從佳玉姑姑身上，牽涉到了孟舒，接著又是小香，疑團又指向了辛昭儀案。

既然孟舒早知道辛昭儀的轎子會出事，那麽，他定然知道是誰指使的。小香在其中，或許也扮演了什麽角色。

大膽假設，淩貴妃派了小香和孟舒在辛昭儀宮中，辛昭儀出事之時，孟舒便是擡轎的轎夫，他利用轎輦被驚的時機，弄倒了轎輦，才是辛昭儀受傷的真正原因。

“去查孟舒的弟弟。”顧音吩咐下去。不管如何，只要能找到一點點線索，就要順著查下去。

“是。”

“姑娘，就是這裏。”林梧領著顧音和飛紅進去。

“房主是巷頭的趙老七。他說，那孩子在這裏住了兩個月，有個婦人照看。不過，六月初的時候，那孩子偷偷跑到城郊的河裏梟水，不小心淹死了。”

“那婦人呢？”

“出事之後就搬走了，沒人知道她去了哪裏。”

會這麽湊巧？顧音不相信孟舒的弟弟之死只是個意外。

“附近的宅子，有沒有打聽過？”

“鄰人道是有些奇怪，那婦人一向對孩子嚴加看管，不讓孩子出來跟附近的孩童玩耍，說是拘在家裏念書。也不知道孩子怎麽會跑那麽遠，偷偷去梟水。”林梧道，“而且，聽說幾日後那孩子屍首找到的時候，那婦人也不見多少悲色。有人說，這孩子可能是她拐過來的。”

顧音環視屋內，陳設簡陋，沒有留下什麽痕跡。

那孩子本來是在京城的學堂念書的，後來被婦人帶走，關在屋裏。之後，又溺水身亡。

不論佳玉姑姑和孟舒之間的關系，現在情況來看，辛昭儀的死，必然不是已經下的結論這麽簡單。

線索又斷掉了。顧音有些不甘心，不過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事情總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孟舒的弟弟？”他皺起眉頭，看向下面跪著的暗衛。

“是。有人在調查他的死因。”

“是誰？”

“顧音。”

他停了一瞬，吩咐道，“派人盯著她。把那孩子藏好。”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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