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黃昏。顧家別院。

“姑娘，您醒來了！”守在床邊的冬兒見顧音手指動了動，接著慢慢睜開了雙眼，驚喜叫道。

顧音似乎做了一個很長的夢。這個夢是如此真實，又如此美妙，令人不願醒來。

夢裏，自己又回到了小時候，外祖家避過了大難，母親順利地生下了弟弟顧希，繼母雲氏和繼妹顧月的事情也解決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她閉上眼睛，又睜開來，看到冬兒的臉，又緩緩看了看這屋內。

門前擋著的梅蘭竹菊屏風，絹絲已經有些發黃。博古架上稀稀拉拉隨意擺了幾個物件。西邊窗戶透著橘黃色的光。冬兒和青柳正眼巴巴的望著自己。

前一刻，冬兒還站在母親身邊，笑盈盈地給她逗趣兒；一下子，又變成了眼前消瘦憔悴的模樣，發髻邊沾著汗，眼底有些發青，顯然連續幾夜都沒睡好。顧音看著她嘴唇一張一合，說著什麽，一時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境，腦子一片混亂。

冬兒小心翼翼，扶起顧音，“姑娘，您先喝點兒水。”

青柳端著溫水過來，顧音喝下。冬兒又拿手背探了探顧音的額頭，道，“沒有發熱了，看來劉大夫的藥還挺管用。”

顧音靠在扶枕上，閉目歇了下，頭似乎還有些昏昏沈沈，問道，“我睡了多久了？”

“這兩日您一直昏睡，偶爾醒來。五更的時候，您喝了藥，就一直睡到了現在，已經快七個時辰了。”冬兒答道。

七個時辰？夢裏之前種種美好，竟如幻像一般消散了。似乎經歷了十來年，又似乎只是遇見了幾個詳細的片段而已。

夢中之事，恍如隔世，但夢中所見，又歷歷在目，如此真實。顧音甚至還記得跟小舅舅一起去清渡山的情景，當時扶著山壁站立，在五千尺的高峰上放眼望去，一片開闊，山頂的罡風吹過來，衣袖呼呼作響。

原來竟是黃粱一夢麽？顧音按了按額頭，瞧著頭頂的碧色紗帳，恍惚間，一時沒有出聲。

且說小卓哥早上趕著馬車進了城，回到顧府，想打聽府裏現下是個什麽情況，能不能求老爺把姑娘接回來。那別院荒蕪破敗，實在是不宜養病。

剛從大門進來，便聽到劉文在跟幾個小廝吹噓，“那徐家是通平府裏數一數二的大戶，聽說有良田上千頃，店鋪近百個，他家的公子十四歲便中了秀才，真是年少有為，前途無量呀！”

有人附和著，“夫人果然是仁慈！”

“徐家公子的條件這麽好，不知道是要說給大姑娘，還是二姑娘？”

“不管是誰，你們求求夫人，一家子陪過去，也能跟著享福啊。”

院裏一陣嬉笑聲。

劉文見他進來，便招呼道，“小卓哥，你回府拿東西呀？”走過來，嬉笑道，“大姑娘的病情好些了嗎？我聽嬤嬤說，沖喜這法子也不錯呢！”

小卓哥怒了他一眼，“姑娘的事情，你也到處碎嘴。”

劉文一把糾起小卓哥的衣領，獰笑道，“臭小子，也敢跟我大小聲？”

把小卓哥往前一推，小卓哥站立不穩，跌到在地，眾人頓時哄笑起來。

小卓哥不過是個十二三歲的少年，雖然長得高大，到底力氣不如大人。等眾人散了，爬起來，拍掉衣上的塵土，進屋去找管伯。

管伯是顧家的老人，聽說當年從老爺年輕上京趕考的時候便跟著的，這些年雖然被排擠出來，管家的位子讓給了雲管家，到底在老爺那還有幾分舊情。

“管伯，您幫忙求求老爺吧！這兩天姑娘一直不好，住在別院，缺這少那的，劉大夫又不能天天去看著，恐怕更難將養。”小卓哥央求道。

管伯年紀大了，腿腳也不太利落，平時也就在仆役房中理理東西。他走到椅子旁，小卓哥忙扶著他坐下來。

“小卓哥，你好生照看著姑娘。唉！也是難為了姑娘。”他搖頭嘆氣，“老爺這幾日帶著雲管家去了通平，恐怕明日後日才能回來。”

小卓哥無奈，想起還要請劉大夫過去看病，便先去東邊小院裏找茗春取了些物件，出了府。

到了城東的回春堂，一打聽，劉大夫不知道去了哪裏。小卓哥急了，“我前日跟劉大夫說好了，今日過去覆診。”

回春堂的夥計道，“你先別慌，劉大夫中午出去得匆忙，沒有交代去哪裏。要不，你先等等？等劉大夫回來了，我再轉告他。”

小卓哥沒辦法，在鋪子旁等著。回春堂旁邊的茶鋪，幾個閑漢在一旁指指點點。小卓哥怒目而視，那幾人便嬉笑。

過了一個時辰，還沒有見劉大夫回來，小卓哥只好先請鋪子裏坐堂的陳大夫照著上次的方子再開了些藥。又托夥計轉告劉大夫，說自己明日再來。轉身先趕了馬車出城去。

顧府。

錦繡坊的繡娘正把布料和花樣子攤開，顧夫人雲氏帶著女兒顧月挑著看。

雲氏三十來許年紀，鵝蛋臉，雙眉修長，美貌動人。她選了鏤金百蝶穿花的錦緞，又挑了匹海棠紅的料子，再指著一匹粉紫色的輕紗，道，“阿月，這個你看如何。”

顧月十五六歲，杏眼櫻唇，嬌俏伶俐，笑道，“多謝娘。”又挑挑揀揀選了幾樣。

挑好了衣料和樣子，雲氏吩咐繡娘，“這幾件速速做好，下月初一前送過來。”繡娘應了，告辭回去。

劉文見雲氏得閑了，便上來稟告。

雲氏坐下來，端起茶，邊問道，“別院那邊怎麽樣了？”

劉文拱手回道，“聽說大姑娘有些不好，沒有清醒。小卓哥今日來府裏，找了管伯，像是要通過管伯找老爺求情。”

雲氏輕撫著茶盞，道，“你先下去吧。”

“是。”劉文躬身退下。

一旁的顧月說道，“姐姐這病可真是。一點小事情，就病成這樣，嬌滴滴的。旁人知道了，恐怕又要說您的不是。”

雲氏不以為意，“她歷來是那樣的性子，身嬌體弱，又不言不語，好似誰都委屈了她。”抿口茶，放下茶盞，又拿著留下來的衣服樣子，翻了翻，道，“阿月，你穿這件不錯，襯得肌膚更白。”

顧月抿唇一笑。雲氏又道，“不過嘛，郡主的女兒又怎麽樣，還不是在我手心裏，跳不出來！”翻過手背，看了看指甲上鮮紅的蔻丹，笑道，“旁人倒也罷了。這武樂城裏，誰不知道我向來待她寬厚。倒是你爹，可莫要聽到消息就心軟了。”

又囑咐一旁的俞嬤嬤，“你讓雲管家和劉文看好府裏，別讓別院的人來找老爺。”

“是，夫人。”

顧月笑道，“爹爹才不會管她呢。不然，前幾日也不會同意把她送到別院去。”

翌日。

顧謙從通平回來，臉色有些不好。雲氏帶著顧月顧泉並兩個姨娘候在門外，見他話也不說，只朝正廳走去。便讓其他人下去，自己跟著到了正廳，讓侍婢遞上茶水。

顧謙喝了一盞茶，稍微平覆下來，雲氏方問道，“老爺，您......”

“無事，你先出去吧。”顧謙擺擺手，見雲氏還有些躊躇，又道，“阿月的事情暫時沒提。”

雲氏猶豫道，“您先歇會，我去廚房囑咐晚膳。”

夜裏，俞嬤嬤從外面打聽回來，回道，“雲管家說，老爺跟何大人談了兩個時辰，沒有見著何夫人和二公子。”

又瞧過雲氏臉色，小心翼翼道，“老爺去了岳姨娘的溪蘭苑。”

雲氏憤憤，翻來覆去半晌，方睡了。

清早，顧家幾口人用過飯，顧謙準備去官衙。出房門前想起什麽，道，“阿音怎麽樣了？”

雲氏心裏一咯噔，老爺怎麽提起她了。面上笑道，“聽說已經好些了。我本來想，要不要親自去別院接她回來，不過現在城裏流言紛擾，阿音還是留在那靜養一段時間的好。”

顧謙聞言皺眉，唔了一聲，出門去了。

乳母帶著顧泉下去，顧月跟著雲氏到偏廳，聽著一眾仆從匯報，雲氏指派家事。

眾人退下去以後，雲氏帶著女兒回正房。母女倆在桌旁坐下來。

雲氏道，“何家的事情，你爹說暫時沒提。等晚上回來我再跟你爹商量商量。”

顧月點頭稱是，心裏有些不安。

雲氏有些擔心，“今早你爹怎麽又提起音丫頭？難道又想接她回來？我這心裏總是忐忑，那丫頭到底是郡主的女兒，萬一查出來什麽事，找我們怎麽辦。”

顧月搖頭道，“上回爹爹大怒之下，差點把她送到秋潭庵去了，現在雖然消了些氣，應該也不會去接她回來。”

她想了想，道，“娘，你怎麽不勸勸爹，把她送到徐家算了？到時候去了外地，有了什麽，跟我們也不相關了。”

雲氏瞪她一眼，“胡說什麽！有個做妾的姐姐，你還怎麽嫁到何家？”又有些責怪女兒，“之前的事情，你還是太莽撞了。顧家女兒的名聲，也是關系到你的大事的。”

顧月跺跺腳，嗔道，“娘，我這不也是為您出口氣。想著她沒了名聲，不就沒有底氣不聽您的話了嗎。一時思慮不周，以後不會了。”

雲氏沒好氣，“就算不為顧音，也得為你爹的名聲，還有你自己的婚事考慮。”

“那就繼續跟徐家議親唄。反正徐家不過是個商戶。”顧月輕哼道。

雲氏擺擺手，“徐家這事，你爹本來就還沒應下來。”

顧月見雲氏顧慮重重的樣子，內裏有些嫌棄其不夠果敢，外表仍是端出個解憂女兒的樣子，“娘，您想想，徐家現在跟咱家鬧了別扭，好不容易梅姨母勸了回來，咱家也不要再跟他們有什麽不愉快了。再者，有了這聘禮，舅舅的事情不就解決了？您再勸勸爹，讓他早日把親事定下來。”

雲氏的哥哥因出了事，正在上下跑動，耗費不小。雲氏填了些自己的私房銀子進去，不過杯水車薪，就算再從庫房裏面取一些，只怕也難填補，況且，那庫房裏的東西，也不敢拿得太過。

見雲氏坐在那兒思索，顧月告辭回房，招來自己的貼身侍女茗秋，在耳邊如此這般叮囑一番，茗秋會意，去前院找雲管家手下的雲青，自去不提。

旁邊肖嬤嬤有心說幾句，見顧月神色不好，又不敢上前。

顧月坐下來，手上拿起來一幅畫，美貌的臉因為嫉妒而扭曲，“顧音，誰讓你占著嫡長女的名頭，拿皇室血脈來唬人，什麽東西都有，還要來跟我搶何公子！”

狠狠的將畫撕碎，拿腳踩了好幾下，猶不能解恨，又摔了幾個茶杯才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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