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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頭,她已然醒轉,恍若隔世。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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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檀只是埋在蕭煜塵懷中墮淚,蕭煜塵靜靜撫著青檀發端,輕輕地,描畫出唇邊一抹淡笑……

“黎成王,盤絮已然遵從您的吩咐將簡惠王引來符離,您卻將盤絮困在此處作了階下囚,不知是何道理?”

“我的吩咐裏,並不曾要你毀了符離。”

“黎成王此言差矣,盤絮曾問,是否可不擇手段,是否可傷天害理,黎成王的回答,可是肯定的。”

齊叔弘一貫瞇著眼,冷笑吟聲而出。

“你將符離作了廢城,如此蠢鈍之人,本王留你何用。”

盤絮驕矜的臉色迅速沈下來,幾要發怒,緩了緩,臉上卻忽地閃出一汪淺笑。

“黎成王當真是誤會盤絮,盤絮這麽做,可全是為了黎成王。”

“哦……”

“盤絮聽聞,前幾日黎成王自符離王城帶回一名昏迷的幼年女子,生得好是風華,若是盤絮不曾猜錯,那名女子可是世人風傳的符離天女,夕潼?”

齊叔弘斂笑,一時有些不快。

“你知道得卻是不少。”

“盤絮惶恐,只是這夕潼著實有些來歷,盤絮略知一二罷了。”

“說。”

“倒也別無其他,只是夕潼那雙眼睛,是借於我那早逝的長姐素洛。”

“喀嚓”幾聲碎響,齊叔弘手邊一只杯盞竟是現了裂痕,盤絮尚未反應,已教齊叔弘掐上脖頸,氣力頓失跌坐於太師椅上。

“你找死。”

盤絮說話略有些吃力,一雙星眸卻是定定瞧著齊叔弘,半點不客氣。

“黎成王……若是不信……自……咳……可查證……”

“你憑什麽這般肯定,她的屍首連本王都不曾找到,又豈會落到符離手中!”

“呵,除非……”

齊叔弘冷笑連連,卻是忽地想起了什麽似的猛然松開手腕,盤絮一時順氣,不住地咳嗽起來,想說些什麽卻硬生生未曾吐露。

“除非,是朕將素洛,交予了符離。”

齊叔弘聞聲回眸,門扉大開,逆光中,那個男子負手而入,臉色中盡是不相容的淡漠疏離,齊叔弘站起身,眼眸中落入的是滿院的屍橫遍野。

“蕭煜塵!”

出劍,相刺,只一瞬已至蕭煜塵跟前,蕭煜塵沈靜地後退半步,一柄長劍自身側貫穿而出,不偏不倚正打落了齊叔弘殺氣四溢的劍刃。

曾辛凝著血氣的身影閃現於院中,長劍脫手,正是適才打中齊叔弘的那把。管尚一條銀鞭亦是斑斑血跡,此刻已然站至蕭煜塵身側,大有血拼之勢。

“齊叔弘,朕早就說過,你不配為王,朕應素洛之約,許你東殷半生安寧,卻不知你竟自尋死路。”

“你什麽意思。”

長劍當執,劍尖正正指向齊叔弘胸口。暗衛恍若鬼魅般閃現,蕭煜塵又教管尚護著後退一步,眼中卻始終是不屑。

“當真可笑。”

“你以為,朕不取東殷,真是因為你東殷國富民強?笑話。”

“還是說你以為當初朕一統北國,僅憑一己之力便橫掃千軍?”

“當然不是。”

院中愈發聚集的兵士,是步步趨近的永安大軍。

“朕容忍你,不過是因為素洛臨死之際卻仍舊相求於朕,便是有朝一日要奪取天下,最要保證的,是你的性命。她太明白你註定成不了這天下的王,只因早在八年之前,符離,就已是我蕭煜塵的囊中之物了。”

“齊叔弘啊齊叔弘,你蠢鈍至此,竟不知素洛自始至終,都只為著你一個人,甚至最後,賠上自己的一生亦要保全你的性命。”

“而你身後這個稱素洛作長姐的人,才是真正給素洛下蠱的人。”

“齊叔弘,恭喜,你終究是用素洛最不願的方式,覆了國,覆了她,覆了天下。”

齊叔弘臉色幾乎僵凝。

“餵,你要往哪裏去?”

“哈哈哈哈,當日洛水淩波而來,恍若重光為神,本王瞧著你這模樣,確實信了古人稱這世間有洛水為神,竟並不枉言。”

“叔弘,此乃我東殷國師之女,不得無禮。”

“王爺著戰袍的模樣,很是瀟灑。”

“若是本王將天下取來予你,你可願再為本王獻上一曲?”

“素洛無意,以天下為期。”

“若是你便這般離開東殷,本王此生,便再不歡欣。”

“王爺啊,素洛多想……”

王爺啊,素洛多想,此生與你,雙宿雙棲。

我們的一生那樣長,愛上你,卻清短得遙不可及。

身後一小兵急急跑上,半跪叩首。

“何事?”

蕭煜塵一時間說了太多,容色亦有些戚戚,小兵誠惶誠恐,咬牙,戰況脫口而出。

“稟陛下,右相所率之軍已攻入東殷都城!”

曾辛取劍的動作滯了滯,擡眸,齊叔弘神情渙散,似是不以為意。

“還有,東殷靜宜公主她……”

齊叔弘面容一凜,猛地顯出些生氣與恐懼。曾辛同蕭煜塵幾是同時相問:“公主怎麽了?”

“靜宜公主凜然大義,已殉國了。”

“什麽?”

蕭煜塵臉色盡是震驚,曾辛才要取起的劍生生落下,“哐當”聲響迸裂,哀涼沁骨。

齊叔弘扶著桌椅站起,步步為難,已是面無血色,偏偏臉色只是可怖,並不顯出怎樣的心情。

“黎成王。”

一雙柔弱手臂伸過,就要扶起搖搖欲墜的齊叔弘,齊叔弘動作猛地頓住,厲眸回神,盤絮忽地震住,呆立當下。齊叔弘抄過長劍,毫不猶豫地抵上盤絮脖頸,待得眾人正要上前,卻只見盤絮滿手握住劍刃,血跡順勢而下,恰如紅淚。

“你要殺我?”

“為了誰?為了符離,還是為了素洛?”

齊叔弘一雙眼已變得血紅。

“你該死,僅此而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該死,哈哈哈,我該死!”

盤絮松開攥緊的手,下一瞬卻猛然抓住齊叔弘肩頭,臉色竟是較齊叔弘更為可怖。

“憑什麽,你告訴我憑什麽?素洛什麽都沒有幫到你不是嗎?除了讓你心傷外,她還帶給你什麽了?你知道我為了你才學的蠱術嗎?你知道這十二年來由我這副身子培出來的蠱幫你除了多少不成器的亂臣賊子嗎?你現在卻要殺我,你卻要……”

長劍自前腹貫入,淋淋血跡。

盤絮一臉不可置信地望向齊叔弘血紅著的雙眸,那其中除卻無謂,竟不帶任何情感……

呵,齊叔弘……

自己終究,還是因他而死了呀,素洛,比起你,我終究是死在了他手上……

只是,最終他還是不知道,那一日於十裏桃林,最先看到他颯爽模樣的,是被鎖高塔上的我……

呵,你說我,是贏了,還是輸了呢……

只是素洛,我看見了,你燦若三春桃花的模樣落入他的眸子裏,他有多驚艷歡喜,我多希望,當時站在樹下的,是我……

☆、長訣(中)

青檀聽得窗外獵獵風聲,縱是身子不爽利,心下卻是念著理不清的千頭萬緒按耐不住,蕭煜塵自從答應查明事件真相之後便再也不曾露面,院中卻是無端增加了幾隊守衛,平白教人瞧著怨氣,正煩悶間,院中忽地傳來一陣尖叫,接著便是玫兒沈穩的回音:“鬧騰什麽,也不怕驚了娘娘。”

青檀終究沒忍住,顧不得乳母阻止起身去看,卻只見幾個丫頭擁成一團,滿目驚恐,玫兒正忙著輕手輕腳地喚來侍衛,沒註意青檀已然到了跟前。

“怎麽了。”

“娘娘怎麽出來了,今日天氣又這般涼,娘娘快回屋吧,小心入了風。”

言語間,幾個小丫頭已然慢吞吞地蹭過來,正擋著青檀視線。

“讓開,我都瞧見了。”

幾個小丫頭面面相覷,玫兒柔聲勸阻:“娘娘,您還是別看為好……”

青檀徑直擡手撥開眾人,地上伏著一個血跡斑斑的女娃,氣息微弱,青檀皺眉,這熟悉的感覺是……

“夕潼!”

聞言,玫兒亦吃了一驚,當日在蘭若閣相見之時是何等嬌嗔明媚的女娃,一顰一笑尚未淡去,竟如何成了眼前這幅模樣?

“來人,去找大夫,快去找大夫!”

青檀亦顧不得許多,只是一把將夕潼抱起,懷中的人兒抖動幾下,竟是顫巍巍地睜開了眼。

“青……姐姐……嗚……青姐姐……”

“夕潼乖,沒事了,沒事了……”

“青姐姐,符離……符離沒了。”

青檀面色一滯,楞楞擠出一絲苦笑來。

“夕潼,你受傷了,別想這些了,乖,青姐姐帶你回屋。”

夕潼只是死死拽住青檀衣袖,猛力搖頭。

“這不是夕潼的血,夕潼沒有受傷,受傷的是皓兒哥哥。”

青檀心下猛一抽緊,七苑懷中奄奄一息的皓兒恍若魔咒揮之不去,再仔細看夕潼身上的血跡確然已顯半幹,似乎並不是受傷的跡象。

言語間,夕潼已然坐起身子,雖有些搖墜,倒也並無大礙的模樣,幾個丫頭才扶了至石凳上坐下,又聽見她開口詢問。

“夕潼自七苑同皓兒哥哥離開後便不省人事了,期間迷糊醒轉過,卻是身在一個不識得的地方,今日那地方混沌一片,夕潼亦清醒了幾分,終究是走了出來,卻不知符離,竟已成了這副模樣……”

“青姐姐,皓兒哥哥呢?”

青檀眼眶一紅,竟是要滾下淚來,又因夕潼在前只好生生忍住了,只是如今這情狀,可如何說是好……

“青姐姐?”

“你別擔心,七苑帶著皓兒去瞧大夫了,等皓兒好了,他們自然會回來的。”

“在哪裏瞧大夫呢?宮裏那麽多太醫都束手無策,七苑能帶皓兒哥哥去哪裏呢?”

青檀默而不語。

“青姐姐,你帶我去吧,帶我去看看皓兒吧。”

夕潼不屈不撓,說著便來拽青檀的衣袖直往門外去,護院的兵士豈能放過,眼看著就要提劍上前,卻是教青檀一擡眸的氣魄深深嚇住,再不敢動彈。

“都給我讓開,對著本宮也敢提劍相向嗎?”

“娘娘,您現在的身子不宜出門走動……”

無視眾人勸阻,青檀牽著夕潼的手終是出了離苑,只是這曾長樂無央的長街一時偃聲匿息至這般地步,秋風掃來的血腥氣教青檀胃中一陣翻湧,忍不住幹嘔起來,玫兒柔柔拍上青檀微躬的背,似是對青檀又似是對夕潼進言。

“娘娘才產後的身子,怎麽禁得起這般景象呢,還是快回去吧。”

夕潼聞言,終是擡頭望向了青檀已然平坦的小腹,無不驚訝。

“青姐姐,你肚子裏的弟弟呢?”

青檀順順氣,柔聲笑了笑。

“是妹妹,在屋裏呢。”

夕潼回神般地笑了,眼中亦重現了光彩。

“那夕潼和皓兒哥哥又有一個妹妹了。”

青檀淺笑凝在嘴角。

夕潼啊夕潼,你叫我如何告訴你,皓兒和七苑,早都……

“那青姐姐有妹妹要照顧了,還能救符離嗎?”

青檀面露疑惑。

“我?我如何救得了符離?”

“夕潼不知道,夕潼只是昏迷中聽到有人不停地在夕潼耳邊說話,說你可以救符離。”

我?我可以救回符離嗎?

符離蠱在水源,國人多已中蠱至深,僅憑我略懂得的岐黃之術,如何顛倒乾坤?

“青姐姐,青姐姐?”

“嗯?”

“咱麽還去找皓兒哥哥嗎?”

“夕潼,今日天色已晚,你聽話,先去看看小妹妹,明日青姐姐再帶你去找皓兒他們好不好?”

夕潼裏外望了望,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

“玫兒,先帶夕潼去梳洗一下,吃點東西吧。”

“是。”

寒風起,天地寂。

淒愴的街道除卻黯淡再無其他,青檀獨立苑門,只聽得細碎的風聲默然掃過,龐然符離,竟是消隱無半點人聲。

七苑,七苑,對不起……

淚無聲滑落,青檀攏袖下階,沿著街道緩步相移,足足挪過半條長街,竟連一個人影亦不曾得見。

“顏兒?”

身後傳來悶悶的語氣,青檀拭淚回眸,正對上曾辛苦笑的臉。

“顏兒,你知道嗎,就在剛才,永安,又得了東殷。”

“恭喜,你的夫君,終究成了天下之主。”

青檀皺眉。

“你又來同我開什麽玩笑。”

曾辛依舊是苦笑,返身再無他言,青檀瞧著他背影頹然,心下滿是狐疑,正奇怪間,近旁屋頂上猛地竄出一個手持銀鞭的身影,那銀鞭暢意甩過,正砸在失魂落魄的曾辛面前,由不得他不生生止住腳步。

“你做什麽。”

曾辛語氣陰冷,不止管尚,便是青檀亦十分吃驚,曾辛向來視萬物為輕,甚少有何事能這般觸動他心懷,青檀轉向呆楞的管尚,出口相問。

“發生何事?辛哥哥為何這般模樣?”

管尚聞言回神,滿臉忿忿。

“姓曾的,你給小爺回過頭來說話!”

曾辛默然回頭,已是陰沈著臉。

“你便這般不願我永安取你東殷?你便心疼那女人殉國又與我何幹?竟對小爺我惡言相向……”

“你閉嘴!”

曾辛猛然出言,打斷管尚暴怒之辭。

“管尚,此刻下去若是你再多言一句……”

“多言一句又如何?你若是忌憚她顏青檀知曉又何必來此撩動一番,左右不過你怯懦,說不出口罷了,難不成還不容小爺我說話了?”

“你說誰殉國了?”

青檀冷冷的語調下,是一張猙獰可怖的臉。

管尚教那模樣嚇住,揪著曾辛楞住,再不敢言語。

“靜宜公主歿了。”

清清淡淡的聲音傳來,青檀循聲回眸,玢兒盤坐於一處民居屋頂之上,依舊是一身青綠色衣衫,只是散發束喪禮,發中無裝飾,已不見了那顆琉璃玉的珠子。

青檀搖頭,連連後退,滿臉是不可置信的震驚。

“不會的,玢兒,你一路護著靜宜,她不會出事的,不會的……”

“蕭煜塵命人送靜宜公主回東殷之初已將兵士安插於送行儀仗之中,容頌領儀仗離開之時所帶走的,只是早已安排好的普通百姓而已,公主得知是自己引敵入城,致使東殷遭受內外夾擊而亡國,為酬將士冤靈,殞身殉國了。”

青檀終究身子一軟跌坐於地,曾辛腳步動了動,竟亦無力攙扶。

“靜宜……靜宜……啊——”

青檀撕心裂肺的哭喊響徹符離上空,驚起黑鴉群舞,攜來更為深重的血腥之氣。

玢兒翻身落下,步步清心,直至青檀面前才開口言語。

“玢兒是蒺藜之人,此番前來乃是為護得吾王黎成周全,東殷的王,便是敗,亦要敗在我東殷的疆土裏,還望諸位協力,莫要多加為難。”

語畢,已是失了蹤影,管尚擔憂蕭煜塵一時急急要跟上,卻教曾辛拉下。

“你……”

“我去。”

東殷並無太多血腥,這是一場早已布局好的攻國之戰,永安勢如破竹一路招降,王城之戰甕中捉鱉輕巧取勝,除卻那個自城樓之上躍下的纖弱身影綻開的那朵淒艷的花,再無何可紀念之處,永安軍中卻是並無取勝的祥和之氣,只因領將的永安右相有遂祈幾乎一夜白頭,已然失魂落魄地守在靜宜公主屍體旁整整七天,神容憔悴不堪。將士們五一敢上前安撫,有遂祈周身凝重的肅殺之氣絕然慘烈,恍若鬼神相臨。

“站住,什麽人!”

帳外漸有人聲,些許有些吵雜,幾位將士掀簾進來欲作回稟,無奈有遂祈視若無睹,恍惚不聞。

“本王欲見舍妹,哪裏輪得到你們有何微詞?”

齊叔弘的語氣虛弱卻依舊冷鷙,玢兒持劍護主,一時之間雙方膠著起來,氣氛亦愈加凝結。

“請黎成王入帳。”

有遂祈數日來第一次開口,嗓音已是沙啞不堪。

齊叔弘入帳,一時間裝起的沈著模樣轟然倒塌,面容登時戚戚不已,靜宜便那麽靜靜躺著,一身宮制端儀,雖淩亂了些,卻依舊是那個容色傾國,絕代風華的東殷公主。

“靜……宜……”

“哥哥來晚了。”

“靜宜公主遺言容稟,只想再見黎成王一面。”

齊叔弘猛然轉身,揪住有遂祈便欲作打,只是尚未動手,脖頸上已是架上了數把刀劍,生生停住了。

“你滿意了?永安滿意了?這便是你們想要的結果嗎?自始至終,永安瞞過天下,只為了要我齊叔弘國破家亡?哈哈哈,哈哈哈哈,有趣,當真有趣!哈哈哈……”

有遂祈眼神動了動,滿眸清淚溢溢而出。

“是我無能,護不住她。”

“嗬,非你無能,不配罷了。”

“既知他蕭煜塵毀本王半生,要本王如今國破家亡一無所有,我齊叔弘今日在此長訣於世,便是念作厲鬼,亦不會教他下半生再得半分安寧!這十年來的寸縷之仇,本王定要他一分,一分地還回來!”

“黎成王何苦……”

齊叔弘起身,一旁將士進退不得,不料齊叔弘猛然抽身,再回神,已是長劍在手竟欲自刎,眾人一時反應不過,眼看便要血濺當場,霎時間疾風而過,卻是玢兒自帳外沖進,擡手攔住,長劍哐當落地。

“放肆!”

“我答應過她,在她回來之前定要保你平安,我不能食言,得罪了。”

語畢揪過齊叔弘,迅雷不及掩耳般絕塵而去,一幹人等除卻震驚有餘,面面相覷,竟是做不出其他表情。

“她……回來?”

有遂祈垂眸落在靜宜身上,似是詢問,又似是自言自語。

“靜宜,你聽到嗎?她,是誰?”

☆、長訣(下)

“青姐姐,夕潼能去見皓兒哥哥了嗎?”

青檀心下惴惴不安,總覺著有些慌亂,連日來夕潼莫名其妙暈厥了幾回,每每不省人事便要昏睡許久,期間胡話不斷,沒個消停,青檀請了許多大夫仍是一頭霧水。

“夕潼,你自己的身子尚且調理不及,若是便這麽去見皓兒了,不是白白教他們擔心嗎?”

夕潼垂首,模樣十分消沈。

“夕潼也知道,夕潼只想見見皓兒哥哥和七苑,見到他們沒事夕潼便也沒事了。”

“夕潼……”

“況且,況且夕潼此癥並無良方,如此,夕潼要何時才能見到皓兒哥哥呢?”

“這……”

“你若想見,朕許你見便是。”

夕潼眼神一亮,熱情卻在得見來人之後一掃而空。

蕭煜塵負手而進,卻發現院中二人俱沈著臉,似乎並不願相見於他。

青檀皺著眉頭望向他,這個男子,不曾變換容顏,不曾變換衣著,然傲立眼前,仍舊不是當初的蕭煜塵。

“休得胡言,何必擾亂我等心境。”

“朕向來一言九鼎。”

“來人,備車。”

“是。”

“煜塵……,你何必開這般玩笑,七苑同皓兒他……”

“他們沒事,有岑泊在,朕豈會讓他們有事?”

“當真?”

蕭煜塵轉身望向青檀,眼神中可見的是淡漠的疏離同失落。

“檀兒,朕有多久,沒見到你這般舒心的模樣了?”

語罷一聲冷笑,返身便走,青檀略有些楞神,呆呆地只教夕潼拉走了,一路無話。

馬車行至一處宅邸,不比離苑清凈,倒是實有幾分氣派,走進大院,卻是滿目荒蕪光景,雜草叢生中間勉強清出條道路來,幾人蹣跚著挪進大堂,已是一身的青草氣。

“這是什麽地方,這般荒蕪,如何救人?”

“朕不取符離半分錢糧,此居所已是相借所得,所幸家居齊全,收拾一番,倒也可暫作落腳之處。”

青檀心下有些松動,連日來皆聽聞蕭煜塵雖直取符離東殷卻並未恃寵而驕,對待符離百姓仍是極好,自己總念著勝者王敗者寇並不太聽進,今日一見,確是如此。

“陛下,您來了,岑太醫正在診治不能相迎,請陛下恕罪。”

“朕知道,無妨,帶路。”

“是。”

一行人等無聲穿過前廳行至內院,周遭幾處廳室收拾得還算清爽,正中一處臥房房門大開,裏頭卻是傳來慘烈詭異的笑聲,眾人面面相覷,夕潼更是不自覺撲向青檀懷中,青檀心中卻暗暗舒了口氣。

這果然是岑泊的笑聲,看來七苑皓兒生還有望。

“岑大人,陛下到了。”

“臣參見陛下。”

“罷了,朕要你診治的二位傷勢如何。”

“呵呵呵,回陛下,那被捅了一刀的小子倒是暫無大礙,卻是那中蠱的娃娃,呵呵,費些事,費些事。”

“皓兒哥哥怎麽樣了?”

夕潼壯起膽發問,可見這些天是擔心壞了。

岑泊斜眼覷過來,忽地神色一亮,猛地湊至夕潼面前端詳起來,夕潼一時花容失色。

“岑泊,不得無禮。”

青檀摟過夕潼,撫著懷中驚詫著發抖的人兒厲聲阻止,岑泊的臉色卻愈發玩味。

“小丫頭,你似乎也有些意思。”

青檀臉色一沈,岑泊此意,難道是說夕潼亦……

“夠了,七苑皓兒究竟如何了,先讓我和夕潼見見再說。”

語罷便只攜夕潼往內室去了,蕭煜塵示意眾人不得相隨,自己走了兩步,亦默默停住了。

內室略顯和暖,不知是否診治煎藥所致,擡眼可見便是仍舊昏迷著的七苑同皓兒。

“皓兒哥哥!”

夕潼提著裙擺小跑過去,蒼白的小臉顯出些激動的潮紅,青檀則是瞧著昏迷中依舊皺眉的七苑幾乎要哭將起來。

“青姐姐,你過來。”

夕潼忽地出聲,倒是教青檀嚇了一跳。

“怎麽了?”

柔聲相問,卻聽不到來自夕潼的回答,只見得夕潼默默拉過自己的手,似是十分害怕一般。

“夕潼,你一直吵著要見皓兒,現在不是見到了嗎?你看,皓兒還好好的,你別擔心了。”

“皓兒哥哥不好,皓兒哥哥在這麽下去,會死的。”

“夕潼,外面那位大夫雖說人是奇怪了些,但醫術天下無雙,他一定會找到辦法的。”

“那如果夕潼有辦法,青姐姐願意救皓兒哥哥嗎?”

“當然啦,夕潼怎麽這麽問,你是不是知道什麽?”

夕潼垂著腦袋,眼眶浮淚,楚楚見憐地點了點頭。

“嗯。”

“夕潼,需要青姐姐的血,只有青姐姐的血,才可以救皓兒哥哥。”

青檀一時震驚。

“夕潼,你這是聽誰說的……”

夕潼流著淚搖頭:“夕潼不知道,夕潼不記得了,夕潼只是,只是知道,這法子就像是刻在夕潼腦子裏的,夕潼就是知道啊……”

“青姐姐,青姐姐,你救救皓兒哥哥吧,夕潼腦子裏一直有聲音在回旋,說青姐姐的血是救皓兒哥哥唯一的辦法,青姐姐,夕潼求你了,這樣下去,皓兒哥哥真的會死的……”

青檀扶住夕潼顫抖的肩頭,安慰之詞出不了口。

“夕潼,你別著急,只要青姐姐幫得上忙,別說是血,便是抵命也該的,你仔細想想,為什麽青姐姐的血可以解這蠱?”

夕潼仍舊搖頭。

“夕潼不知道,夕潼腦子裏的東西很亂,還有兩股很特別的花香,除此之外,夕潼再也理不出什麽了。”

“花香?”

青檀微微皺起了眉,腦中如麻的思緒漸而明轉清晰,忽地醍醐灌頂般爽朗起來。

哈,花香,花香,盤絮啊盤絮,你當真好本事……

刀尖觸血,蜿蜒而落,隨著血流,皓兒的臉色被映照得紅潤起來,腹部解開的紗布底下是幾近面目全非的身體,傷口周遭留著暗色血跡,血水卻是漸漸停住了。

身旁木床之上傳來異響,青檀緩緩回眸,得見的是七苑瞪著迷蒙的雙眼勉強支起身子,虛弱地相問:“青兒,你在做什麽?”

人,似是喜悅至極時,會落淚的。

青檀笑望著七苑,心下這般想著。

話音才落,便傳來夕潼一聲驚呼,青檀回神,外屋的一眾人等亦沖進內室,卻無一例外被室內情景驚嚇住,無言相對。

夕潼手指著一只自皓兒腹部爬出的黑色甲蟲,掌心般大小,其嘴奇大,幾乎要占了半個身子,身被血汙,觀之可怖。只是才爬出來不多時,已然疲軟不動,岑泊上前查看,才小心翼翼將屍體挪走,丟下一句:“這血溟蠱長得確實極其得快。”

眾人有被惡心到掩面作嘔的,更有的直接返身奔出了內室,只有蕭煜塵死死盯著青檀,忽地怒氣騰騰一發不可收拾。

“顏青檀!”

蕭煜塵嘶吼著奪路上前,扯過青檀血跡斑斑的手臂一副要發瘋的模樣,隨即又扯過岑泊藥箱中的紗布包紮起來,臉色甚不好看,青檀楞神,一時被驚嚇得說不出話來。

“你瘋了嗎。”

蕭煜塵語氣冰冷,在場之人倒吸一口涼氣,俱不敢出聲。

“我能解蠱。”

蕭煜塵攥著青檀的指尖猛一收緊,那眼神定定瞧著青檀,一副不得胡言的意味。

“你知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青檀懷疑著出口相問,恰瞥見岑泊藥壺中隱約殘存的紫色,歷歷尚未消去,心下明了。

“岑泊也知道,對不對。”

“這蠱是盤絮所培,嚙其骨血,早已染上她常年服用的疊焰了。”

“怪我蠢,當日離開柏荒之時,竟也不曾認出盤絮身上那香味不是梵蒂,卻是疊焰,是我幼年聞慣了的,夫子的味道。”

疊焰乃是東殷境內獨有花種,素有仙藥之稱,素洛當年本是體虛,自幼便服食疊焰所制藥材,時有馨香,只是藥三分毒,再好的藥材亦不能作長足之用,久之必會於體內累積不當之底,加上盤絮常年在體內培蠱,這疊焰的不當之底怕是早已成了解之不得的奇毒了。然這疊焰卻是最與梵蒂相沖的,換言之,便是最好相克相解的,是以經青檀精血調和過的梵蒂,恰是這場蠱災最好的解藥。

“不行。”

蕭煜塵簡單二字,斷了青檀所有念想。

“為什麽。”

“為什麽!你還問朕為什麽?你如今才誕下公主,身體還如此虛弱,要解蠱災豈能全憑你一人之力,岑泊已在力尋解決之法,朕決不許你以身涉險。”

“蠱災發生已然將近半月,符離百姓哀鴻遍野,我等得,百姓等不得。”

“再問岑大人,你力尋解藥數日,可曾有何良方?你既已尋至梵蒂,便應該知道這天下只有我的血可以解這血溟蠱!”

岑泊垂首,瞟向蕭煜塵的眼神硬生生地收了回來,室內氣氛凝結,雖和暖如春,人心卻比九天寒。

七苑撫住胸口,艱難地移至皓兒床前,虛弱卻始終溫潤。

“青兒,我不願為難於你,當日皓兒貪玩,飲民間之水才招致身中蠱毒,我本不該怪罪於你,只我符離百姓著實無辜,眼下皓兒情況已然好轉,可見你所言不虛,七苑只好,將符離交給你了。”

“一派胡言,朕留你性命,如今你卻得寸進尺!”

“簡惠王,符離如今此等情狀,簡惠王以為是拜誰所賜?當初符離幾傾舉國之力助簡惠王一統北國,簡惠王亦答應保我符離千秋萬代,我符離不懼身為人臣,只求在此荒瘠之地得一方偏安,可惜,簡惠王並未信守諾言,我符離為永安監視討好東殷多年,如今卻只換來這個下場,簡惠王不覺得欠我符離一個解釋嗎?”

“那也輪不到你來教朕怎麽做!”

“朕的妃子絕不能出事,朕的孩兒絕不能沒有母親!符離之事,朕已答應給青檀一個交代,朕決不食言。”

“煜塵……”

“來人,送娘娘回離苑,加派人手,定要護得娘娘周全。”

“至於此處符離王族,仍舊給朕好生照料。”

“是。”

青檀垂眸,再不相言,只是回首深深望了七苑一眼,清淺地笑了。

七苑一怔,苦笑蓄淚,末了,亦只能微微頷首。

青檀回到離苑之時,一眼見到的便是半躺於屋梁之上的曾辛,青檀揮退眾人,整整梯子便要往屋頂上爬,身旁卻猛地閃現眾多侍衛,臉色冷峻卻慌張。

“娘娘,請不要讓臣等為難。”

“……”

青檀有些慍怒,只是咬唇並不曾說出些什麽話來,正欲強行登梯時忽覺身子一輕,再穩住,已是站立於屋梁之上,一回頭,曾辛一臉淡漠同嫌棄,靜靜瞧著底下一眾侍衛目瞪口呆,開口很是豪氣。

“爾等之中有誰覺得能自曾某手中帶走她便盡管送死。”

語罷揚開衣袍扶青檀坐下,自己依舊靠著飛檐再不搭理底下侍衛一眼。

“你們先退下,我無礙。”

侍衛們互相望望,終究還是作揖退了下去。青檀心下暗暗舒了口氣。

“當初在永安,辛哥哥也是一樣動作,當真,一點沒變。”

曾辛擡眸,深深朝青檀望了一眼。

“顏兒,這些日子,你不問我去了哪裏?做了什麽?”

“嗯,辛哥哥想說,自然會告訴我。”

……

“我見到靜宜了。”

“她仿佛依舊是那個刁蠻的丫頭,恬然靈動,美得傾國傾城。”

“只是臉色有些蒼白,就像當初偷吃了太多玫瑰花露寒氣沁體一樣。”

“……”

“最好笑的是那個有遂祈,巴巴兒地守在靜宜旁邊好些天,幾乎要一夜白頭的模樣,也不想想是誰,逼得靜宜非殉國不可,呵……”

“辛哥哥……我相信有大人從未想過要靜宜殉國……”

“可當初靜宜落崖亦是他尋人下的手,豈知他本無殺心?他有遂祈若早知道靜宜是這般決絕的女子,不知是否替蕭煜塵籌謀之時便不至那般刁鉆。”

“他是永安右相,為君分憂,豈容有失。”

“不取東殷,永安便無以稱雄天下,這之中無論失去什麽,犧牲何人,都只可名為基石,這本是一將功成萬骨枯的代價,有大人焉能忘卻。”

只是天意弄人,相信他有遂祈命人送靜宜落下山崖之時,亦不曾想到後來再見,竟是一眼銘心。

曾辛垂頭喪氣,眼神中不見半點光彩。青檀嘆了口氣瞥過眼,堪堪忍住一汪清淚,回首淺笑晶瑩。

“逝者已矣,我們與靜宜年幼相識,難為她身為公主卻毫不矯揉,對我們這等階下之囚也當摯友一般,可惜我最終也未能再見她一面,當真悔及一生。”

曾辛素來是最心疼她們二人的,如今聽得青檀如此緬懷,心下更是哀愁不已,青檀瞧著他,頓了頓,眼神又瞟向北方,那片她生於斯,別於斯的遠疆。

“辛哥哥,永安的繁離花,你見過嗎,其色暖和如陽,凡盛開,便是鋪張天地的星星點點,教人見之忘愁,原本在東殷的時候見過那麽多花草,卻是沒有一樣比繁離更入得了心的,如有機會,我真想再見一次。”

“我似是聽管尚那小子說過,卻無緣得見過,你既喜歡,便只管回永安去看吧,想必有人,定然歡喜。”

青檀低頭淺笑一聲,似是下了什麽決心。

“辛哥哥,我的孩兒,就叫繁離吧。”

“繁離?”

“嗯,繁離。”

繁華歷歷疏別離,許千秋,無相憶。

☆、後記

七日後,符離蠱災得解,一場災禍,來得快,去得也快。

符離百姓身受重創,一時得以紓解,七苑撰書與黎民,言說永安簡惠王傾力救治,銘恩相謝,蕭煜塵敕管尚作特使,為受災百姓安置身家,一時間永安賢德之王聲名大噪,符離萬民愛戴之。

然蕭煜塵處卻人人慘淡,凡可出動之人皆砥血奔波,只因兩日前青檀於蠱災略見起色之時失了蹤跡。

“曾辛,朕再問你最後一遍,檀兒去哪兒了!”

“蕭煜塵!你以為我不想找到她嗎?你知不知道我聽到岑泊說這蠱災的解藥是她的時候有多後悔那日放她走!”

“當日我發覺她言辭間有些異樣,只當她是痛惜於靜宜之逝,平白地又給孩兒取個繁離這般不知所謂的名字,卻不知當時她竟是打定主意要救治符離蠱災了,我真是蠢。”

語罷提著劍又竄出門去,不見身後蕭煜塵怔住的模樣,眼角竟是緩緩垂下淚來。

“繁……離,她喚孩兒為繁離……”

“繁離乃是迎春之花,繁離既開,可視為春之始。”

“繁華歷歷疏別離,永安春之始,便是這般不可思議,真好。”

“你若歡喜,便只管快快回來,朕,等著同你賞來年的繁離。”

檀兒,何妨玩笑之言,朕,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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