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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頭,她已然醒轉,恍若隔世。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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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王還會放過你吧?”

齊叔弘依舊端坐著,連眼皮都懶得擡。

曾辛聞言,臉色沈了沈,並不回話,身後卻有一人跟上一聲嬌喝:“誰言他是一人!”

齊叔弘聽到這熟悉的語調,不由得握緊了靠椅,臉色猛的不快起來,緩了緩終還是起身回頭,幾是咬牙切齒地喚了來人一聲:“靜宜……”

“哥哥,靜宜貿然來訪,失禮了。”

語罷不過稍稍欠身,福了一福。

齊叔弘一時忍耐不住,快步走去便欲揪住靜宜,卻是不防曾辛迅疾如風擦身而過,已然救了青檀。靜宜怯怯後退幾步,卻終是神色定了定。

“哥哥不必這般不快,此番靜宜所為,不過是我們兄妹倆欠了她的。”

“你!”

齊叔弘幾是怒不可遏,卻又見一小兵一路跌跌撞撞跑來,支支吾吾地欲回些什麽,教齊叔弘吼了一句,嚇得話也說不利索了。

“回,回陛下,永安軍,永安軍!”

“你若是再言一個無用的字,本王定要了你的狗命!”

“是!回陛下,永安軍有後援!適才哨兵觀望,忽見得永安軍大帳之後湧現大量兵士,現下已然抵達戰場了。”

齊叔弘似是楞了楞,繼而一言不發地移步至城墻邊,果然前線處黑壓壓一片,竟是多了無數攢動的人頭。領兵之人一路舉著一面三角矩旗,上龍飛鳳舞書一“襄”字,待得齊叔弘終是看清,身後青檀已然發話。

“青檀早已言明,定要陛下悔不當初。”

“本王卻是未曾料想你有這般本事,竟是連柏荒襄銘王亦不過做了你的後盾。哼,當真是笑話!”

曾辛遙遙望著軍旗登時失神。

那攝人心魄的“襄”字旗統領之下的,是柏荒所屬襄銘王之親兵,勇猛若鐵,剽悍如狼。竟能教襄銘王派出日日只在西北荒漠之上馳騁的這般軍隊充作威懾之人,世非青檀,何以為之。

曾辛攙著青檀,稍許低頭看了看,眼前的女子雖則虛弱,神色卻是堅定萬分,那眸子裏理所當然的勢在必得,毫不掩飾地透露出一盤早已安排好的布局。

曾辛念及此,不由得笑了笑,略帶苦澀同自嘲。

青檀扭頭,那眼神似是質問。

曾辛不過搖了搖頭,摸出懷中若蕪遞將過去,執意柔聲安撫。

“並無其他,不過是我總當這般境地之下,卻是從來幫不上你。”

青檀聞言,眼神不覺於若蕪之上癡癡停頓,定定神色終是笑了。

“事猶天定,汝之協者,已然足矣。”

語罷亦不理會曾辛如何反應,只朝向呆立著的靜宜瞧了瞧,便又開口道:“侯爺現下仍是不打算收手麽。”

話音剛落,卻只聽得那頭傳來刀劍出鞘之聲,竟是齊叔弘舉劍直直指向青檀曾辛二人,臉色已然十分難看,煞是一副殺之而後快的模樣。曾辛不由護著青檀退了退,猶豫一番終是取了腰間寶劍,才要脫鞘,靜宜詫異的語調卻驟然響起。

“辛哥哥!身為侍從,焉能同君王刀劍相向!事關生身,理當三思。”

曾辛提劍的動作猛地頓了頓。

那聲辛哥哥,似是註定了自己免不得欠她一輩子。

“公主說笑了,曾某此生,只當為青檀而留存於世,於曾某看來,吾之君王,不過她一人而已。為保君王,而誅賊子,天經地義。”

“賊子?天經地義?呵,好一個天經地義,我且問你,此話可是當真?”

“自然。”

這字句擲地有聲,鏗鏘而鳴。

靜宜皺起眉頭望著曾辛,眼眸清澈,卻是教淚珠兒蒙住了眼眶,曾辛才欲動作,卻只見她忽地返身,直直朝齊叔弘靠了過去,那劍刃瘆人地泛著寒光,正不偏不倚地架於她脖頸之上,曾辛同青檀俱吃了一驚,靜宜背對著二人,卻是朝著齊叔弘恬然地笑起來,齊叔弘不敢再動,一時收手,眾人便聽得靜宜甜糯的嗓音婉轉繚繞。

“哥哥,放他們走吧,宜兒想家了。”

“靜宜,讓開。”

“哥哥忒不懂女兒家心思,莫不是想等宜兒終是把命丟在這兒了,才聽得下宜兒的一言半語麽。”

嗔怪的口氣,拙劣地掩飾著已然發抖的聲調。齊叔弘沈著臉欲將寶劍收回,卻不料靜宜一把拽住,更是抵近咽喉。

“哥哥,放他們走。”

“靜宜,你可知你在做什麽?你可知你正為了兩個不相幹的人以性命威脅你的親哥哥!”

齊叔弘不自覺提了音調,憤怒的表情下有的是太多的痛心疾首。

靜宜只是笑著,容色煥煥淚悄融。

“哥哥又錯了,他們於靜宜而言,並非是不相幹的人。”

語罷,竟是又將劍刃抵近了些,纖弱的脖頸之上瞬時便顯出一道血痕。

“靜宜,住手!”

終是青檀再忍不住,出聲制止。眼神卻是越過靜宜直直盯著齊叔弘。

“現下這城墻外十裏之處俱是柏荒大軍,其數甚眾,侯爺既知大勢難以挽回,又何必自欺欺人。”

“如若侯爺尚念半點骨血親情,則大可不必為了侯爺口中不相幹之人,徒損你們兄妹情誼,侯爺以為,如何?”

齊叔弘撤了手,楞楞瞧著笑得恬然的靜宜卻又一時哭得一塌糊塗。

曾辛摟過青檀,只是欲走,埋頭那一瞬摟著青檀的手卻不由緊了緊。

一時幾欲凝結的空氣,斜陽細碎,漫過濃重的烏色雲頭掩映著滿地似是斑斑淚漬。

齊叔弘踱步至城墻邊,忽的掐上磚石,青筋暴露。

“都給本王滾,滾——”

靜宜手中的長劍陡然砸落在地。

曾辛帶著青檀一個閃身便不見了蹤影,未曾留下任何痕跡。

殘日寥落,淒絕。

作者有話要說: 照著文案拖拖拽拽,終究還是難以平均分出個上下篇來,本章字數雖是少了些,好歹是個轉折所在,是以便把此段辟將出來,便也遂了我於齊家兄妹的執念吧。

☆、相逢(下)

永安軍營,大帳。

“娘娘,這是玫兒自永安帶過來的糕點,娘娘若是餓了,且快嘗嘗吧,有娘娘最喜歡的雪玉丸子呢。”

“這新露茶是今年才摘的,香著吶,玫兒給娘娘泡上吧。”

“娘娘這一路可是累壞了吧,且先沐浴更衣可好?玫兒喚人去準備吧……”

“玫兒,你若是想問些什麽,直說無妨,不必顧左右而言他。”

玫兒得見青檀進帳始,便一路忙活,混混沌沌啰嗦了半天,卻終是教青檀一語道破,一時間忙不疊停下手中的活計,呆楞著不知所措,青檀卻再無更多言語,只是瞧著帳門呆坐著,眼神竟是一動也不動。

兩人霎時間默然不語,帳中只剩得玫兒遲疑著收拾的聲響。帳外的曾辛幹聽著四方的動靜斜倚營帳,不多時便聽得主帳之中陸陸續續已是人聲鼎沸,由是掀了身邊帳門探了探腦袋,朝著青檀瞥了一眼。

“一派出了大事的模樣,不去瞧瞧麽?”

帳中忽的傳出一陣聲響,卻是玫兒甩開手便欲往外沖去,才出去幾步卻又倏地住了腳,一回頭,青檀依舊保持著翹首的姿態,皺著眉略顯一絲焦急,卻偏是一動不動。

“娘娘?娘娘不去見見陛下麽?”

青檀眼神動了動,卻終是搖搖頭。

“玫兒,我早已不是什麽娘娘了,打從傷了他的那日起,我就什麽都不是了。”

“娘娘……”

“哈哈哈,靜妃娘娘可是當真愛開玩笑啊……”

戲謔的語調傳來,青檀才吃了一驚,身旁的玫兒卻已恭恭敬敬地福身行禮。

“右丞相。”

門口的曾辛本掀了簾帳,見著輕快而來的有遂祈,卻是懶懶地撤了手,惹來那人一陣不快。

“你這小子何來這等脾性,竟是連我堂堂永安右相亦不放在眼裏,好大的膽子~”

曾辛暗暗撇嘴,面目上卻是一派感激。

“謝右丞相謬讚。”

有遂祈自顧自掀了簾帳才踏進一只腳,聽得此語登時又頓了一頓。

“右丞相有禮。帳外之人忒不懂事,還望丞相莫要介懷。”

“哈哈哈,娘娘多慮,下官豈是那般不知趣之人。若不說陛下教人捅了一刀亦不過怒了半晌,下官這點細碎事宜又何足掛齒呢,哈哈哈……”

玫兒垂著腦袋侍立一旁,卻是滿心的擔憂與不安,且不說青檀作何反應,單是有遂祈這皮笑肉不笑的做派,怕已是大大的不妥。

青檀擡起頭瞅了瞅有遂祈的模樣,稍加思慮卻不過福了一福便朝門口走去,目及曾辛,竟是開口吐了兩個字:“走吧。”

有遂祈一時猝不及防。

“顏青檀,你何其忍心,誰人竟能於這般情狀下離開,你教我等眾人情何以堪!”

青檀聽著有遂祈驟然提升的語調,猶豫著停步,袖中握著若蕪的手不自覺又緊了緊,才要定定神返身回話,自主帳中閃現的人影卻教她登時語塞,幾是毫無預兆地,淚眼滂沱。

蕭煜塵卸了鎧甲,臉色略顯蒼白,雖是換了衣衫,仍是清晰地瞧出經過包紮的右肩之下一派無力。

那人緩走兩步,始終望著青檀,皺著眉,眼神中卻是滿載著柔情同哀傷。

“安城的桃花謝了,你亦要離開了麽?”

“哢嗒”。

若蕪倏然落地,滿場冷清。

青檀不由俯身去撿,握至手中卻沒再起身,只是攥緊著刀鞘抱在胸口,斷了線般的眼淚簌簌滾落,不住已砸濕了面前好一片土地。

蕭煜塵踱步上前,並無多言,只是單手摟住泣不成聲的青檀,柔柔撫了撫那人發端。

“別哭了,早都不疼了。”

青檀垂眸,只悶聲點了點頭。蕭煜塵忽的笑了,笑得無聲卻明朗,那一瞬方圓悄然,似是漫散了安城所有的風流與菁華。

暮色四合,天涯自孤客,莫不見空明蕭然如斯者,何妨相逢。

煜塵,青檀這一生中終究還是遇著了你,真好。

“永安王同我柏荒花神情深意篤,這場景當真是教人感慨萬千,只我等粗人在此,未免煞了風景,還望二位莫要記怪。”

相逢之苦便是這欣喜總是顯得過短,現下發話的,正是前來相助之柏荒大軍將領柏珩,柏姓乃柏荒皇姓,不必言明,眾人亦知此將軍定然同王室關聯千絲萬縷。

“只不知,花神大人於此,竟是盼著地久天長了麽?”

青檀聞言皺眉,一回頭,正是對上那人貌似恭敬卻掩不住怨毒的眼神。

“放肆!”

起身拂去淚痕,青檀直瞧著他吐了兩字,不怒自威。

“吾便是於此,亦是柏荒花神!”

似是教青檀忽而的氣勢震懾一般,莫說柏珩,便是蕭煜塵一行亦略顯吃驚。

柏珩不好得罪,態度只是更加顯得恭謹。

“花神大人息怒,柏珩無意得罪,不過是恭請花神遣返柏荒,潤澤我柏荒百姓,還望花神,體諒我柏荒百姓殷殷之心。”

此言一出,在場永安之人幾是俱倒吸了一口涼氣。

遣返柏荒?言下之意,竟是又迫得這二人再行分離?王上豈會同意?眾人不由都瞧向蕭煜塵,只見他冷著臉,並不發一言,眾人再轉向青檀,卻是同蕭煜塵一般模樣。

柏珩勾起嘴角,狠戾畢現。

天地流轉,渺浮生萬象,不過一刻光華,卻似亙古般久遠。

那一瞬,怕是無人預見這之後將如何收場,是,無人預見,在得見那兩人十指緊扣相視一笑便了然之前,亦無人願意去猜太過空洞的結局。

“吾自當隨行,還望將軍好生收拾準備,明朝動身。”

柏珩忽的僵滯,終是不住擡眸,眼前的女子悄立斜陽,面容柔情漫散,天色微暗,卻是遮不住那兩人悠然的身影,柏珩恨恨收回目光,幾是咬牙擠出回答。

“是。”

是夜,主帳。

青檀撫弄著幾臺上一把古琴,琴尾伸展出一把嫣紅的流蘇,繩結處一粒青翠的珠子,正是安城小亭裏見著的那把,一旁蕭煜塵教岑泊絮絮叨叨叮囑了好一派訓誡,直聽得有遂祈哈欠連天。

青檀因著體內梵蒂相克,卻是將長歡之蠱楞楞制了下去,岑泊吹胡子瞪眼半晌,悶悶不樂,由不得朝眾人洩氣。

蕭煜塵倒是難得自若,只時不時瞧向青檀一眼,再回神便似是安心一般沈沈一笑,有遂祈只覺自討無趣,總是扯著岑泊示意離開,無奈岑泊雖是聰慧,卻反應不濟,有遂祈撇著嘴很是不耐。

好在青檀終是發話,語調雖是更似自言自語,卻總教這大帳忽的清明了些。

“好端端地,怎麽竟將這勞什子挪來了。”

蕭煜塵瞧著她不住整理流蘇長穗,一副愛不釋手的模樣,心下便是了然。

“瞧你歡喜,便覺著那麽閑置著總不放心。”

青檀忽的頓住動作,擡眸無不驚訝,楞楞望著淺笑的蕭煜塵,沈默半晌,眼角忽的滲出淚來,蕭煜塵一瞬慌神,忙將旁人支了出去,幾是三步並作兩步直至青檀身前,笨拙地卻又不知當如何開口。

“你為何,還對我這麽好?”

“我身份這般不明,你何曾清楚過我的底細?”

“當日我幾乎要取了你的性命,若是我哪天再出手傷你,你便不擔心麽?”

“我……”

言語戛然而止。

耳邊忽的傳來熟悉的曲調,斷續卻清晰。

“還記得朕說過,很是喜歡這首曲子,你不在,總也聽不著,朕尋了最好的樂師作先生,才學了這一星半點,怎麽樣,朕彈得好麽?”

青檀無言,重重搖了搖頭便俯身就座,揚手上弦,那曲調如琢如磨,斟酌綿長,聽著,便知其中含了幾番情思同惦念。

一曲畢,蕭煜塵撫掌而笑:“這《青蘅訣》果然是要青檀你撫琴才顯得出好處。”

青檀收手,面目雖是歡喜,卻終是不語,總是倔著脾氣尋一個答覆。蕭煜塵輕嘆一聲,擡手便將青檀摟進懷裏。

“你終是回來了,真好,你不在朕身邊的時候,朕總是在想,當初素洛不在了,朕尚能替她舉兵,踏平山河,若有一日你不在了,朕只怕,只會餘下隨你而去的氣力。”

“當日你在桃園忽的變了神情,竟是用若蕪傷了我,我那一瞬百感交集,卻又只覺著一片空白,道不清是詫異,是憤怒,還是恐懼,直至醒轉,岑泊言明有人事先不知如何治療了我的傷口,傷口漸而痊愈之際,梵蒂之香悄然顯現,我便知是你,青檀,你知道麽,我才明白了,原來你傷我之時,我竟是覺著心如死灰。”

行淚而下,澀噎無言。

青檀久久未能言語,只是占著那人的懷裏,噙笑而泣。

“是以現下這般抱著你,我甚是歡喜,你可知道,若非你的那聲警醒,這只羽箭,怕是已經取了我的性命。”

青檀擡頭,見得蕭煜塵表情無比認真,似是信誓旦旦,不住破涕而笑。

“盡是混話,隔著那般遠,我又聲若蚊蠅,如何才能教你聽得見。”

蕭煜塵見青檀已然平覆許多,心下歡喜,不住理起她額前碎發,一個吻含笑而落,青檀猛而一楞,竟是羞得兩頰升騰起兩酡紅暈,將腦袋埋得更深了。蕭煜塵瞅著她這模樣,更是笑得難耐,幹脆湊至她耳邊低語一句:“你猜猜。”

青檀聞言鼓著臉擡頭,似是氣他這般拿自己打趣,略忿忿地回了回了兩字:“偏不。”

言語才出口,卻是對上蕭煜塵愈發湊近的眼眸,流光移轉,笑意滿溢。

“愛妃說什麽,朕未曾聽得真切。”

青檀不住回躲,卻終是教那人捉得更緊,便是除了低吟淺笑再無其他,二人嬉戲纏鬧,一時間似是從新而始,並無傷悲,並無別離。

世事萬物,從來是陰錯陽差更較得一帆風順讓人成長,是以坎坷便不等於蹉跎。

青檀,或許你難以明了,但那一瞬,我聽得你久違的聲調,是何種的欣喜若狂,便是連自己亦驚覺不可思議。

你說,我焉能聽不見呢?

作者有話要說: 兩人之情深或是端端來得莫名其妙,卻是我心下的妄想,妄想著世間癡愛男女,相知便得以相愛,相愛便不懼相逢別離,便不須更多言語,只是相望,便是了然。

☆、繁離(上)

“繁華歷歷疏別離,永安春之始,便是這般不可思議,真好。”

“你若歡喜,便只管快快回來,朕,等著同你賞來年的繁離。”

“那陛下悔不得了,臣妾的後臺,可大著呢。”

“好,朕,定然金口玉言。”

繁覆曳地的紫裝長裙,長綾當綴,青檀著化著精致妝容,眉風入鬢,長發只細細紮上,系一方紫色絲絳,裝飾著柏荒銀飾,淩然而又絕美。

起身,受敬,入車,那是最為完美的神。

蕭煜塵並未前來送行,軍帳之內靜寂無人聲。

青檀在車內坐定,耳邊卻忽的傳來艱澀的琴音,不流暢,卻不知為何萬般風情。

掀開簾幕,車隊後是急紅了眼的永安大軍。

青檀聽聞著琴音,忽的回眸,彎下眼眉深深地笑了。

攝人心魄,三軍愕然。

那或許才是血脈的魅力,這世上便是有那麽一種人,因太疏離,反而在靠近之時顯出卓爾不群的親和力。

許久之後,便是任誰問得永安將士如何為一後宮女子出生入死,太多人極盡思慮,終亦只能回一句:不過,是想瞧著娘娘一直笑得那般好看罷了。

青檀噙著笑端坐著,卻是低頭悄悄攤開手掌,一把嫣紅的流蘇自袖中若蕪延展至手心之上,繩結處一粒青翠的珠子,瞧著,蕭煜塵的話卻是又鳴動在耳邊:

“它們啊,是朕同愛妃的媒人。”

盡是混話,明明這琴彈得,還是那般難聽……

永安七年十月,青檀主柏荒梵蒂花神之令,返柏荒王城,舉國相迎。

同年十二月,經柏荒調和致永安東殷休戰,以東殷劃柳關作結,兩方和談屢屢僵化,險而結束。

天下,暫安。

永安,將軍府。

“當真奇特,本以為他總該消沈些時候的,卻不料回程至今竟這般精神,真叫我以為是吃錯藥了。”

有遂祈端了杯清茶,入口抿了抿,皺著眉頭咽將下去,便瞟著正檢視武器的蕭煜塵嘟囔起來,那武器自戰場東殷方而來,制作手法倒確實精良。管尚叼著蕭煜塵禦賜的點心悄悄伏在有遂祈椅背後,口齒不清地似是表示讚同。

“唔……右丞……相也這麽……唔,這麽覺得。”

有遂祈嫌棄地扭頭,幾是小心翼翼地自懷中取出一方錦帕,細細彈去了肩頭的碎屑,強忍著教誨著身後的頑劣小兒。

“小將軍,古語有雲:食不言,寢不語……”

“陛下,您餓不餓?是否需要用膳?”

有遂祈語出半句,教管尚生生打斷,再說那小子,卻是見得蕭煜塵起身休整,忙不疊便湊了過去,著實歡喜。

有遂祈揉捏著手中錦帕,只可恨自己手無縛雞之力。

“不必了,你且多吃些才好,朕瞧你自柳關回來,著實瘦了些。”

蕭煜塵邊回著,邊擡手捏上那人臉蛋,無不可惜。

“果真,手感亦不覺那般好了。”

管尚一臉難以置信,“啪”地捂上自己臉頰揉了揉,卻終是不敢茍同。

“真的?真的嗎?”

蕭煜塵不做理睬,只是喚了管重收拾起滿地殘骸並甩了句:“回宮。”

管尚在背後哭喪著臉,朝著有遂祈證實。

“真的假的?右丞相,陛下不會又在耍我吧?”

有遂祈“呵呵”幹笑了兩聲,沈下臉卻百思不得其解:陛下,似乎只對這小子格外親切,便是這小子模樣如何俊俏,身為叔叔,亦著實應當擔憂吧……

落寞傷華亂幾許,銘舟浛上,易折而寂。

是以分離也好,相逢也罷,所謂感懷想必不過是脆弱而又懼怕寂寞的人,真真假假的戲。

不懼得,便不懼失,患得患失者,雖眾而非全。

青檀,煜塵現下便是翹望西北,便也只能瞧得你染笑的容顏,著實,大好。

柏荒,王城。

世人若尋得一時慰藉,便總會忘了自己身處何處,正遭受著幾番的磨難,這慣例套用至青檀頭上,卻也顯得合適,便是這向來超然世外的神族亦終是染上了俗世的氣息。

回來柏荒已然有些日子,初初返回那日,柏荒上下實然是顯出些興奮的,只是才入王城便教祭司架至祭壇幽禁,尚且連個理由亦遍尋不得讓青檀十分不解。曾辛幾欲搭救,卻是不料教襄銘王出手擋下了,只得眼睜睜瞧著青檀被押入白泉而無能為力。

柏荒大祭壇,浮於水而行於空,由其自然形成於白泉泉眼之上而尤為奇異,非祭祀不得入之。

而白泉則是柏荒一方聖泉,其色純白透亮,無塵無垢,歷來只用作梵蒂一途。

是以現下青檀於泉邊得見那張幾乎並未改變的面容,著實驚了一跳,竟是明白不得自身當是歡喜還是如何。

那飄渺若仙般倏然顯現的,竟是許久不曾得見的婼問。

“婼……問?”

身前的女子一身七彩層疊敞邊裾裙,精致的發髻之上依舊綴著柏荒特有的銀飾,只不見了那朵神似的絹作梵蒂花。

“青檀,吾省汝矣。”

一汪淺笑,華貴雍容。

“婼問,汝之梵蒂,現在何處?”

許是血脈的敏感,拋開萬事,只命中準心。

“毀之矣,教柏荒天道縉下神諭,實然毀之矣。”

“為何?何謂神諭,實在荒唐!何人有此等權利卸汝之神女之位!”

那朵浸染了梵蒂的絹花,乃是柏荒神女的象征,是這個稱謂的一部分,毀之則示神女移位,天道不安。

“青檀,汝可銘記,天道已過十六輪回之期,吾,本是將亡人。”

青檀聞言,忽的呆住了。

柏荒神女,這般可望而不可即的地位,集血脈、靈氣、天道於一體,或而著實可貴,然其命運,則著實可悲。

誕生,便是災難的開始,即便熬過了梵蒂花汁的侵蝕,其後亦始終孑然,待十六歲滿,出山而替,上任花神將於此永遠被沈入祭壇白泉之室,而繼任者,只能無能為力地輪回,並等待著相同的命運。

柏荒神女,是構築於柏荒百姓希望之上的絕望。

作者有話要說: 庸庸碌碌,終究俗人一枚,一個小小測驗,而後竟是身心俱疲,生生將這端耽擱了許久,此處真該謝罪,搜搜那些花花腸子,好歹刪刪減減砌出一章,算是了卻一樁心事吧。

☆、繁離(下)

“吾之錯矣。”

青檀跌坐於泉邊,自責般地喃喃自語。不防婼問忽的擡手撫上自己眉眼,若有所思。

“眉順而潤……”

青檀擡眸,眼前的婼問撫上自己眉眼的手指忽的蜷縮回去,臉色俱是訝異。

“何事?”

青檀亦擡手撫了撫眉角,並未察覺有何不妥。

婼問似是否定般搖頭,縮了縮終還是將手按上青檀胸口。

“雙心而動,雙脈而同。”

婼問再次收回手,臉色已是十分得不好看。

“何等不堪,你竟敢,竟敢帶著外來的孩子回到柏荒祭壇!青檀,你瘋了嗎!”

青檀再次無言以對,搭手上脈,懂得岐黃之術的她立時便已知曉發生了何事。

竟是喜脈。

青檀攤手撫上腹部,震驚著這裏有一個孩子,一個她同蕭煜塵的孩子。

婼問卻是顯得手足無措。

“不可以,不可以,只有他,絕不可以……”

“為何?此乃神女一族的血脈,有何不可?”

婼問已然聽不得他人之言,只是受驚般不住喃喃自語。

“胡鬧,何等胡鬧,此乃孽矣,如何留得?如何……”

表情忽的變得陰冷。

青檀沈著眼神擡頭,目光裏滿是戾氣。

“你說,留不得?”

靜靜起身,理好衣冠,青檀伸手取過婼問發間一支銀釵,順著她眉心抵住,怪異的動作同銀飾的冰涼教婼問忽的頓住,青檀璀璨地笑了。

“婼問,你失態了。”

“知道嗎,這個孩子,會同你我,都不一樣。”

語畢,青檀自袖中取出一只瓷瓶,擡手打開,一番濃香溢出,婼問眉頭皺了皺,顯而知曉瓶中是何物,正欲開口問些什麽,卻只見青檀揚手將瓶中梵蒂俱倒入白泉之中,膏體迅速散開,白泉之中一瞬便染上妖異的紫色,順著水紋聚散出不知名的模樣。

婼問只驚異著白泉瑩瑩白光漸而轉為紫色,映照著昏暗的祭壇之下一片繚繞。

青檀丟下瓷瓶,轉身相問。

“婼問,此處當植梵蒂,可否引路?”

天色將暗,紫氣銘於九重天。

是夜,柏荒震動,自王城至百姓皆知祭壇紫霧縈繞,仙氣斐然,襄銘王亟召祭司查探,眾人趕至祭壇,只見得青檀一人背對眾人歪躺於祭壇之頂,一手撐額,一手正執一支梵蒂把玩,衣帶微松,映入眾人眼眸的正是肩頭一片妖嬈然然的梵蒂花青,此刻那紫霧正自白泉之中騰而升起,環於青檀身側,美而似幻。

“神……神……”

不知是何人不禁開口,卻楞是未曾將“神女”二字說將出來,繼而卻是一幹人等無比一致地齊齊而跪,便是王上同大祭司亦不例外。

那或許是震驚,或許是敬畏,亦或許,是始終信著神說之人,終是替自己尋得了慰藉。

青檀正百無聊賴,聽得響動,悠然回眸,只見得祭壇之下黑壓壓跪了一片人群,撐著身子坐起,整好衣冠,終是站起正對眾人,拈花俯視,淩然而歌。

“天之荒荒,水之泱泱

漠之吾卿,勞苦其昌

歸望思長,歲偌其芳

吾所歸兮,吾所往兮

神思源遠,夙夜恒殤”

“柏荒吾卿,花神返矣。”

底下早已一片沸騰,清醒過後的大祭司數句阻擋之辭竟是被生生淹沒於眾人聲嘶力竭的呼喊中。

“天之荒荒,水之泱泱

歸望思長,歲偌其芳

銘所歸兮,銘所往兮

神思源遠,夙夜恒殤……”

是夜,柏荒大祭文響徹夜空,經久不息,青檀被譽柏荒花神托世而繼任柏荒花神位,尊青娘娘。

柏荒王上宣檄文,銘青檀位,置此信於天下。

“滾,吾已乏矣。”

喧囂已過,曾辛以神官身份踏入長寮青檀住處,傳入耳中的正是青檀不冷不熱的吩咐,一幹宮人俯首埋頭自身旁倉促退下,曾辛隱隱瞧著那神情,心下明白這位神女娘娘怕是實然不好伺候。

“青娘娘大安。”

曾辛攏袖作揖,凝神撇頭,穩穩躲過那人自榻上擲來的果子,依舊回覆姿態,畢恭畢敬。

“曾辛,你可是也想氣死我?”

曾辛聽聞那人語氣有異,覷著眼瞧去,只見得她竟是又換回先前一套素色長襟寬袖裙,蜷著腿縮在榻椅上,一臉憤懣地盯著自己,不免愕然。

“顏……兒?”

曾辛試探著問話,再看青檀仍是不屈不饒地瞪著自己,這才甩手撤了揖。

“我還當你這神女娘娘做得當真自在,瞧你適才訓人的模樣倒是十分像樣。”

“便都是這般以為,你也萬不該當我自在。”

青檀不滿地回話,團團身子縮得更緊。

“既如此,倒是不知你因何緣由這般委屈自己。”

曾辛起身似是一番思慮,忽而想通了的模樣。

“莫不是為了婼問娘娘?那實然是可惜,可惜。”

青檀接任梵蒂花神命的第一道令,便是許婼問遷出白泉,重返長寮,眾人自是反對卻不好妄言,卻不料婼問雖為寡言,卻實在語驚四座。

“吾喜白泉,居此處甚好。”

此言一出,青檀同一眾人等皆是語塞。

這日日同累累白骨相伴,陰晦潮濕之地,竟是何處甚好……

青檀不過怔了一怔便甩袖而走,再無瓜葛之只言片語,倒是一幫祭司惶惶不安,不知該當如何。此事教曾辛現下想來,卻也不無噱頭。

許是想得入神,曾辛閃過身子,才險險躲過青檀再砸過來的果子,卻不防青檀下一句話仍是驚得他一個馬步沒紮穩,實實摔了一跤。

“我有喜了。”

曾辛狼狽著看向青檀波瀾不驚的表情,一派適才不過是尋常問候一般的怡然自得,揉揉耳朵坐起,問向青檀,一派天真。

“顏兒你適才說了些什麽?我沒聽清。”

青檀撥開衣袖探過身去,伸出手,指尖正夠著癱坐於榻前之人的下巴,便順勢蜷手勾起,嫵媚一笑,直教曾辛嚇得七葷八素。

“我說,我有喜啦。”

曾辛緩了緩神,忽的探手扒住眼前之人的衣袖,驚愕著幾是吼將起來。

“啊~~~”

☆、嬗變(上)

柏荒,沐雲宮。

此處天明水秀,四方樹木花草俱是蓊蓊郁郁,來往人士大多為達官顯貴,十分出彩。而這之中最為眾者便是柏荒柏氏一族,襄銘王時而一番屋宇賞賜,便是又多些柏家兒女遷入,是以此處已然成了柏氏一族聚居之所在。

現下中庭其一之內聚集著一眾人等,倒也不見喧嚷,甚是沈悶,為首的正是曾調和於永安東殷戰場之上的柏荒大將柏珩,此刻他身著錦袍,一番收拾,竟是掩不住的書卷氣,再並了手中那支長歌吟的折扇,正是與他滿臉的不快怏怏而應。

“諸位勿須緘默,萬事但說無妨。”

柏珩悠然開口,眼神掃視,見得眾人俱是畏縮不免心下恨恨啐了一聲,好歹念著這些人有些身份勉強忍了住。

“柏珩今日召集諸位於此,不過尋個意見罷了,諸位不便這般不給柏珩面子才是。”

幾位年紀相仿的少年聞言,怯怯擡頭瞧了一眼,其中一個終是低聲開了口。

“柏將軍此意,莫不是指青娘娘她……唔……”

少年話未說完已教身旁不知何人狠狠捏了一把,霎時住了嘴。柏珩聽著他言辭戛然而止,眼神覷到處一目了然,更是不快,眼瞧著便要爆發,教身旁軍師陸樊即時拉扯住,眾人便腆著臉紛紛告辭,徒留幾位軍部將領端坐於座,沈著臉一言不發。

“哼,一群廢物!”

柏珩只等得人群散盡,狠狠揚手擲了手中折扇,那折扇重重落地,宮人收拾起,竟已是生生折斷了扇骨。

“軍師為何攔我,那般廢物,留有何用?”

“將軍,言多必失,宮中當謹慎隔墻有耳。”

“言多必失,好一個言多必失,陛下日漸沈迷於神道,近來更是連覲見亦頗為不易,如此,那女子於宮外的一番緣故本將軍卻是要等到何時才能說與陛下?你倒是說說,本將軍如何言多必失!”

“將軍且稍安勿躁,此番論討,自是當從長計議的。”

柏珩橫眉怒目地返身,語氣倒是壓抑著不曾略顯不恭敬。

“軍師有何主意,但說無妨。”

陸樊對視上柏珩雙眸,凝神而思,作揖啟唇,仿若字字珠璣。

“臣以為,當靜觀其變。”

語罷,北面灌木之中突的窸窣傳來聲響,不多時,一名女子被反絞了手教侍衛押了出來,手法霎時無半點憐香惜玉,那女子一身宮絳,臉色煞白,咬著唇似是受著不小的痛苦一般,眼神卻是躲躲閃閃,只不出聲。

“膽子不小,竟是敢到這兒來聽墻角。”

柏珩正怒火中燒,粗粗得見,便取了長劍挑起眼前之人下巴,眼中登時戾氣畢現。

“找死!”

“將軍且慢。”

陸樊擡手制住柏珩,眼神卻瞟向跪伏於地的小丫頭,莫名一絲笑意。

“你是長寮的丫頭。”

那身影晃了晃,撇著頭卻是垂得更低。

陸樊揮退侍衛,看著那丫頭微整衣襟,迅速端正地跪好,竟是出聲而笑。

“哈哈哈,有趣,當真有趣。”

“作何姓名?”

“奴婢盤絮。”

“意欲何為?”

“奴婢欲為將軍大義,略盡綿薄之力。”

穩穩相問,妥妥相答,為事者只當不凡。

陸樊再不言,只是看向柏珩,那人皺了皺眉頭,緩緩收劍回鞘,眼中仍是淡淡不耐。陸樊亦不相計較,只是斂了笑意,一字一頓。

“汝之言,勿忘矣。”

盤絮默了默,終還是諾了一句。

“是。”

幾人或雜亂或悠然的腳步聲遠去,盤絮始終端正地跪著,直待得聲響湮滅不見,才癱軟了身子跪坐於地,扶上額頭,已是冷汗連連。

“你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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