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言猶在耳，雲夢樓頓了半晌還是沒有反應過來。

不是說好的充當東宮的幕僚麽？怎麽選妃又要選她了？

“雲卿？”

紅酸枝的扇骨在眼前輕晃，隨後便是君濯清帶著笑意的聲音，“也不用這——麽驚訝吧？”

她猛地回過神來，隨手拿起桌子上一個倒了茶的茶杯灌了一口，想讓自己醒醒神，“殿、殿下，用不著這樣吧……”

沒有註意到他望著自己手中茶杯逐漸變得深邃的雙眼，再次擡頭時，只見君濯清微微垂了眸。

長睫宛如蝶翼般輕顫，平白的顯出一絲脆弱，他溫聲安撫：“雲卿不用著急，所以我也只是來問一問你的意見，不會強迫。”

“……”看著他這幅模樣，雲夢樓莫名生出一股自己把對方欺負了的罪惡感。

她沈默了片刻，看著君濯清試探地問道：“殿下，雖然丞相府還沒站隊，但這也是早晚的事情了，是嗎？”

“是，”君濯清有些擔憂地跟她對視，顯然還是怕勉強到她，“所以我想，敬止若是選相府，難免會讓卿為難，那還不如本宮來選。”

她聽謝雨山提過，這些年聖上沈屙難愈，雖然已經立了太子，但是陛下對幾位皇子都一視同仁，並不偏頗。如果不是齊王一年有兩百天都是在各州游歷，擺明了不想摻和這事，那可能如今就是三王聚首的場面了。

這可讓眾臣們苦惱得很，萬一哪天陛下突然駕崩了，那是立太子還是宣王？不管選哪個，另一派的人都不會服氣，屆時還是免不了一場逼宮。

於是難免就把主意打到了那些還沒站隊的臣子身上，想用這樣的方法強迫他們站隊，這樣一來，就算是不想也已經被迫被拉下水了。

而這首當其沖的，就是相府。

宣王一早就有拉攏相府之意，這一點從尚書府的時候就已經表現得很清楚。只不過後來雲夢樓出了京中流言這件事情，宣王為了獨善其身就暫且擱置了。

而如今沒有流言的阻礙，他會重新考慮相府也實屬正常，所以君濯清有此一言並不奇怪。

雲夢樓擡眸，正好望進他那盛滿了無限柔情的雙眼，裏面除了深深的關切與擔憂再無其他。

從來沒有被人如此深情地註視過的她，有些狼狽地躲開了視線。

她兩廂對比了一下，君濯清說的，確實是目前最好的辦法。

“那就拜托殿下了。”

“真的不會為難嗎？”君濯清又問了一遍。

雲夢樓心想也就是暫且先應付一下，便輕輕搖了搖頭，“這件事情過去之後，屆時殿下能賜我一紙休書就好。”

話音一落，就感覺到的君濯清的臉色似乎有些陰沈，可待她擡眼去看，又是一片柔情似水。

他沖著雲夢樓輕笑，“那是自然。”

“但是殿下，”看著他的臉，雲夢樓疑心方才是錯覺，她收起思緒，認真地提出自己的疑問，“哪怕是你選擇了相府，就算我的父親不同意，那也是無用功吧？”

畢竟這種事情一個巴掌拍不響，如果雲鴻鵠執意要選宣王，那他們也沒奈何。

君濯清只是篤定地回之一笑，並不解釋，“雲卿不必擔心此事，我相信丞相。”

這算什麽回答？萬一丞相就是覺得宣王好呢？

還欲再問，君濯清卻搖了搖頭，制止了這個話題。

雲夢樓只好閉了嘴。

“有些事情現在還不便告訴卿，往後自會知曉的。”見她眼中好奇，君濯清溫聲解釋。

雲夢樓搖了搖頭，誠懇地說：“殿下不告訴我也無妨，作為一個下屬來說，您對已經我過於縱容了。”

她也是剛剛才意識到自己居然因為殿下的隱瞞而心有芥蒂，這對於下屬來說是極大的僭越，她不應該有這樣的想法。說著深吸一口氣，決心以後在君濯清面前要擺正自己的位置。

“可是，我不想只把你當下屬。”突如其來的一句話，打斷了雲夢樓的決心。

君濯清溫柔註視著她的眼睛，將她剛剛試圖躲進去的殼都盡數剝開：“雲卿，你可知你在我心裏是什麽位置？”

聽到這句話，雲夢樓楞了良久。

向來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的太子殿下，卻難得的在臉上出現了一種名喚‘無措’的情緒，“怎麽還哭了？”

哭？

她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發現眼眶裏已經不由自主的淌下了淚來。

雲夢樓能夠確定，這真是只是生理的淚水而已，她的內心完全毫無波動。

她隨手拿袖子擦了，勉強道：“殿下，我眼睛不太好，不是哭。”

君濯清擔憂地看著她，見她白皙的臉被衣料蹭得通紅，想起什麽似的，從袖中掏出來一條手帕，遞到她的手心裏。

雲夢樓接過後輕聲道謝，隨手擦了兩下。

她手裏緊緊地攥著手帕，心道太丟人了。

兩輩子都沒這麽狼狽。

眼看天色也不早了，她覺得再待下去也尷尬，便借口起身要告辭離開，君濯清起身將她送至門口，又喚來禦風將她送到樓下。

看著立於門口的身影，雲夢樓重新戴上面紗，對君濯清俯身一禮，“殿下保重，我先告辭了。”

正要頷首，君濯清突然想到什麽似的沖她眨了一下眼睛，“十日後再見了，愛妃。”

她原本都轉身就要下樓了，驀地聽見這個稱呼，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一旁的禦風偷偷憋笑，一路把她送到樓下，忍不住也跟著打趣了一句：“太子妃走好～”

再次聽到這個刺耳的稱呼，雲夢樓幾乎是生理反應的身子一僵，皺著眉忍了又忍，還是擡腳朝著他踢了過去。

沒料到雲夢樓一句話不說就開打，禦風險險避過之後誇張地拍著胸脯，直呼好險。

隨後在雲夢樓沈默地凝視下，他終於裝不下去，只見她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不要用這樣的稱呼。”走了幾步，似乎還是怕禦風聽不懂，又回過身重申了一遍，“不許這麽叫我。”然後邁著蹩腳的輕功離開了。

看著她的背影，禦風正琢磨著她大概是真的很討厭這個稱呼，耳邊卻傳來幾聲輕笑。

擡頭一看，自家殿下正撐著窗戶笑得不亦樂乎。他飛身上去坐在窗沿邊上裝模作樣地抱怨，“殿下，雲小姐前後性格真的差太多了，原來那個多可愛。”

話說到一半，君濯清涼涼的一個目光掃了過來。

他趕緊老實捂住嘴，又聽見殿下含笑道：“這個也很好，就是有點傻。”

晚風吹得禦風打了一個噴嚏，他縮了縮脖子，“殿下，您說反了吧。”

殿下卻只是搖了搖頭，笑而不語。

雲夢樓悄悄回到了相府，見似乎沒有人察覺到她的離開，剛稍微放下心想往院子裏去，就聽見一個聲音：“妹妹，半夜不睡覺，你這是要改行去做梁上君子嗎？”

她頓時被驚得一個腳滑差點摔下去，聽清是誰後稍微放下了心，從屋頂上飛身下來，“晚上睡不著，就想著起來練練輕功。”

謝星天看著也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便也沒有深究，胡亂地點點頭，“是嗎？挺好的。”

註意到他不對勁，雲夢樓上前幾步，跟他一塊在後院的石凳上坐了，“你怎麽了？”

難得見謝星天這副模樣，雲夢樓只覺稀奇。

謝星天擡眸看她一眼，又搖了搖頭，“沒什麽。”

他這樣遮遮掩掩的更讓雲夢樓好奇了，她耐著性子又問了一遍，“到底怎麽了？”

謝星天支吾半天，似乎也覺得自己婆婆媽媽的樣子很難看，就一閉眼說了出來，“跟雨山吵了一架。”

聽到這個回答，雲夢樓頓了半晌才發出聲音，“哈？”

原本還忍著不想提的謝星天，在見到她仿佛整張臉寫滿了‘你在逗我嗎’的神情後，狠狠瞪了她一眼，“妹妹，要不是你白天胡亂拱火，不然我們都不會吵起來的。”

“啊……”雲夢樓沒想到之後他們還就著這個話題聊了，以及謝雨山居然對這件事情在意到這種程度。

雖然平時他也喜歡約束謝星天，但都是口頭上說說並不強硬，謝星天也就習慣性的全都當了耳旁風。然而這次他們能夠吵起來，看來此事對謝雨山來說確實非同小可。

雖然雲夢樓也不是很能理解就是了。

謝星天想起來就氣，但是在看了一臉茫然的雲夢樓之後，又對她說不出指責的話來了，他道：“妹妹，你也認同我的吧？”

“什麽？”

“成親啊。我是真的不想成親，妻兒就是拖累！”謝星天想到回去以後謝雨山對他說的話，脫口道。

雖然雲夢樓也這麽覺得，但是不想激化他們兄弟倆的矛盾，便仔細想了想，盡量客觀回答：“拖累也不至於吧，如果能有個志同道合的人也不錯啊。”

聽了她的回答後謝星天楞了半晌，難以置信地看了她好幾眼，“妹妹，你白天可不是這麽說的。”

“呃……”雲夢樓斟酌了一下詞語，“我那是對你對武道追求的認可，你可別誤會了。”

“對啊，”謝星天點點頭，顯然只聽了前半句話，“既然要專心追求武道巔峰，那家室豈不是妨礙，豈不是拖累？”

是啊，我也這麽覺得啊。但是你弟弟不讓我這麽說。

雲夢樓絞盡腦汁地想道：“你換個方向想一想，如果對方能夠幫助你，陪伴你呢？”

謝星天想也不想地回：“哪有這樣的人？她們只會分走我的註意，束縛我的自由……”

“……”雲夢樓覺得沒法勸了。

她覺得剛剛的自己像個傻子，本來自己也是一個獨身主義者，勸一個同樣不想成親的人改變想法，已經是一件夠可笑的事情了。

不想再浪費時間說這些沒用的東西，她果斷站起身，轉身就往院子裏走，“這樣的話，你去跟二哥說吧。”

謝星天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也沒有起身攔她，坐在那裏兀自的置氣。

拋下腦後獨自神傷的謝星天，雲夢樓回到院子後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也不知道這兩人是吵得多激烈，才能讓謝星天這樣大大咧咧的人大半夜出來長籲短嘆。

他們倆的事情，她一個做表妹想勸也插不上什麽話，還是不要多管閑事的好。畢竟是兄弟倆，早晚會和好的吧？

雲夢樓是這麽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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