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語菲定定地坐在慕母的腳旁，捂著臉上迅速腫起來的地方，眸子空洞，宛如一個被玩壞了的娃娃。

“你們幾個，將小姐送回房間，沒有我和袁政的允許，誰都不能讓她出來。”

慕母的聲音好似一杯加了冰的雞尾酒，歲月在臉上留下了松弛的痕跡，可是她絲毫沒有屈服，平日裏的柔和慈祥不是假的，可遇到變故時的沈默冷靜也同樣都是真的。

慕語菲定定地坐在那裏，她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這個樣子的母親了，身後的保鏢們將她架起來往屋子裏面走，她終於回過了神，如夢初醒地拽住了慕母的胳膊：“媽！你這樣對景辰，他這輩子就完了！真的完了！”

慕母側過頭，她的脖子歪過來的角度很是詭異，如果現在是黑夜的話，慕語菲絕對會肯定自己的母親是一個從漫畫中走出來的惡鬼，眼角的魚尾紋中好似藏著惡魔的咒語，慕語菲的手一抖，可是她還是硬著頭皮不肯松手。

“慕景辰？”慕母冷冷一笑，“從此以後，慕家沒有這個人！我現在宣布，慕景辰從此從慕家除名，他再也別想用慕這個姓氏給自己討到任何一點兒好處！”

說罷，慕母一把掙開慕語菲的手，保鏢們前呼後擁地湧上來，半拖半拉地將慕語菲鎖進了自己的房間。

聽著門外保鏢們通過無線電交流的聲音，慕語菲抱著膝蓋蹲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

這個時候，慕景辰在哪裏呢？

慕語菲低下了頭，將腦袋抵在膝蓋上，堅硬的髕骨和額頭相互擠壓著，不一會兒前額就出現了一塊很紅的印子，可是慕語菲全然不知，似乎只有通過這種擠壓的方式，才能讓自己的頭腦清醒起來。

慕袁政默默地站在女兒的門邊，本就上了年紀的面孔更增添了幾分滄桑的味道，那個視頻流出後，他只打開了一瞬，便讓身邊的人將屏幕移開，他接受不了，他也無法接受，自己的掌上明珠，含在嘴裏怕化了，托在手心裏怕飛了的寶貝女兒，竟然被自己視如己出的兒子給那般蹂躪……慕袁政閉上了眼睛，蒼老的手指扶住身邊的欄桿，腳底也開始不穩，一個保鏢走上前來扶住他，低聲問道：“是否要叫小姐出來？”

穩住了心神，慕袁政緩慢地擺擺手，言語間彌漫著濃濃的疲憊感：“不用了，讓她給我好好在屋裏呆著，哪兒都不許去……我這是給她慣壞了，現在出了這種事，讓她以後怎麽做人？”

慕母端著一盤水果走到門邊，看了一眼積勞成疾的丈夫，淡淡地開口道：“老慕你回去躺著吧，現在所有的事情都由我來打理。你血壓血脂太高，這種關鍵時刻，別出了什麽問題。”

“也好。”慕袁政重重地嘆了口氣，“我是管不了了，讓慕景辰那個小子離我們慕家越遠越好，他這輩子別想再見到我女兒！別想再來傷害語菲第二次！”

門後的慕語菲動了動，這些話，她聽得一清二楚。

傷害她第二次？慕語菲淒涼地擡起嘴角，如果那一夜情算是第一次傷害的話，這五年來，包括回國的這些日子，慕景辰給自己的傷害早已經遠遠地超出了第二次、第三次。

慕語菲擡起手，雙手交疊感受著之間留存的溫暖，那是慕景辰握住她手指時，指尖兒傳遞給心臟的微小電流，慕語菲輕輕地笑了，即便是一次又一次的傷害，可是真到了兩個人分離的時候，她發現，她還是思念他。

情到深處，已由不得理智做主。

喬宇晟默默地坐在喬家的別墅中，擡起筆在紙上寫下了這一句話。

他清楚地記得，五年前，他守著醫院中的慕語菲醒來，她瘦得跟一個骷髏一樣，大大的眼睛沒有任何靈魂的痕跡，他心痛地伸出手覆蓋住她小腹的位置，那個地方，一個微小卻頑強的小生命正在對抗著各種阻力，堅強地成長著。

“值得嗎？”他緊緊地握住了她冰涼的手，細長的鳳眼中是濃郁的沈痛，可是床上的那個人兒卻毫無反應，僵屍一般地躺在那裏一動不動。

良久後，她抖動的睫毛下，兩行清澈的眼淚緩緩地淌了下來，劃過瘦得沒有一點點肉的顴骨，劃過凹進去的兩腮，落在衣領之間。喬宇晟忍不住伸出手指，抹去了她臉上的淚痕，他已經詞窮，不知該如何填補眼前人的那顆千瘡百孔的心。

可是慕語菲卻抓住了他的手，她沒有力氣說話，只是用一根手指慢慢地在他掌心寫著，喬宇晟屏氣凝神地感受著手掌中的筆畫，一句下來，他已哽咽出聲。

“不要再說了……”他將她的手整個包在自己的手掌中，不允許她再寫下去了，慕語菲疲憊地閉上眼，任由喬宇晟握著，只是心已死，記憶中的所有美好，全部被現實埋進了墳墓。

情到深處，已由不得理智做主。

五年後的今天，同樣的一句話，卻已經今非昔比。

看著筆下的力度，喬宇晟拾起那張紙，對折起來放進西裝的口袋，然後起身走進自己的房間，從抽屜中拿出一個精致的小盒子。

事到如今，只有如此了。

喬宇晟閉上眼睛，握緊了盒子，心中默默地念道：語菲，不管如何，我都會善待於你。

“哥，你要去哪？”喬安寧一直站在走廊的盡頭，喬宇晟的一舉一動都被她看在了眼裏，只是他太過專註，沒有發現妹妹的存在。喬宇晟回過頭，對著喬安寧敷衍地一笑：“你哪都不要去，我怕徐然再對你下手。”

“你老實告訴我，你拿那個盒子，是要去幹什麽？”喬安寧步步逼近，試圖將盒子搶回來。喬宇晟輕松地躲開，握住了她的手，語重心長地囑咐道：“如果出了什麽事情，第一時間聯系你風祁哥，知道嗎？”

未等喬安寧再說什麽，喬宇晟便扶著車門跳進了跑車中，迅速啟動車子開出了喬家，喬安寧大喊著追出去，可是卻只來得及看到車子的尾巴。

糟糕！老哥一定是去慕家！

喬安寧在走廊裏踱來踱去，後背漸漸地開始出汗，她想起五年前老哥不遠萬裏把自己叫去美國，結果推開辦公室的門就看到了語菲一地的血……喬安寧狠狠地一跺腳，不行，這事兒她管定了，絕對不能讓老哥胡鬧。她跑進房間拿出手機，立刻聯系了唐風鳴。

唐風鳴正在家裏休養，雖然傷得不重，但有輕微的腦震蕩，接到電話時，他正和自己的秘書聊著慕家剛剛出的事，一看是喬安寧，唐風鳴有些猶豫，“怎麽了？”

“風鳴你得幫幫我！”喬安寧很是著急，“我哥好像去慕家了！他要和語菲求婚！”

唐風鳴先是一楞，但一聽說是喬宇晟的事情，看看自己全身的傷，他有些抗拒地回覆道：“和語菲求婚怎麽了？這不正好嗎？慕少嚴終於有個名正言順的爹了。”

“你這個人怎麽能這樣？”喬安寧一邊換衣服，一邊把手機免提打開，聽到唐風鳴如此敷衍的態度，她心裏不自覺地開始有股火氣往上冒，以至於一不小心說漏了嘴——

“你知不知道，那個孩子是慕景辰的！”

唐風鳴抓著手機，徹底楞在了原地。

聽著手機那端的停頓，喬安寧知道唐風鳴動搖了，她以為接下來他能夠和她站在同一陣線，阻止喬宇晟胡鬧，可是她萬萬沒想到，唐風鳴的聲音變得更懶散了，“親愛的，這不是問題，現在的問題是，慕景辰不可能再回到慕家了，即便他是孩子的親爹，可這又能怎麽樣呢？還不如讓慕少嚴找個清清白白的父親，這孩子以後的人生會光彩許多。”

這回，換成喬安寧僵在了原地。

唐風鳴等了半天也沒等到那邊的回音，剛想要掛斷電話，喬安寧沙啞的聲音便傳了過來，“好，唐風鳴，我真沒想到你是這種人。”

話音未落，喬安寧啪地掛掉了電話，頭也不回地跑出了家門，攔下了一輛出租車。

唐風鳴看著無人應答的手機屏幕，不以為意地將手機扔到一邊，繼續著自己的話題。

可是他從來不知道，女人的心可以碎一次，將碎片粘起來，就再也經不得第二次破碎。也許不光是唐風鳴，所有的男人都不懂得這個最簡單的道理，他們幾乎都在抱怨女人心深似海，可從未真正地嘗試著去了解女人。

喬安寧坐在車裏，看著手機中那些滿滿的唐風鳴的照片，心一橫，選中後，全部刪除，不留餘地。

看上這樣的男人，是她眼瞎。

……

安靜的下午，安靜的陽光。

慕語菲側躺在自己的床上，無神地盯著撒進屋子的陽光，外面突然傳來一聲急促的剎車聲，她眼睛一亮，立刻起身跑到窗邊，可是——沒錯，不可能是慕景辰。

巨大的希望摔碎後的失望是可以要人命的，慕語菲低下了頭，避開了喬宇晟的目光。

喬宇晟理了理西裝，擡頭看了一眼二樓窗邊的慕語菲，他溫和地一笑，可這暖洋洋的溫度再也融不進她的心裏。慕語菲嘆了口氣，拉上了窗簾，此時此刻，除了慕景辰，她誰都不想見。

慕母慢慢地從門中走出來，看到喬宇晟，先是一楞，然後才想起來這小夥子好像是喬家的當家人，她立刻換上了笑容，邀請喬宇晟進去做。

可喬宇晟禮貌地拒絕了，他認真地看著慕母的眼睛，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伯母，我今天來，不是想要進去喝一杯茶的，我是來和語菲求婚的。”

說著，他向著二樓慕語菲房間的方向，單膝跪地，從懷中掏出了那個精致的盒子，緩緩打開，裏面是一枚閃耀的鉆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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