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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打

兩人一左一右坐在正廳的交椅上,各端一杯茶,都是同樣喜歡在話裏藏小刀子的人。杜燕綏被個半大孩子裝老成的樣子惡心到了。岑知林也對杜燕綏表面斯文溫和一肚子壞水的模樣恨得直咬小牙。

“聖人有言,有過改之,善莫大焉。你也知道我是沒考過秀才的,對讀書人那套含蓄工夫實不太了解。你且說說,我和你二堂兄做了什麽上不得臺面的事呀?”杜燕綏擺出一副虛心求教的模樣。

岑知林心想,你煽動二堂兄甭理祖母,請尊菩薩回家供著還要花香火錢,不如悄悄寫了放妻書,得了鄒家的銀子更實惠。這是對二堂兄好麽?賣妻的名聲好聽麽?鄒家給了巨款,還指不定的如何宣揚呢。

他畢竟是四夫人的兒子,從小在三房長大。心裏存了想讓兩房和諧共存的主意。哪裏知道岑三娘對三房全無好感,杜燕綏一想到若不是三老爺臨陣倒戈,自個兒恐怕就要交待在江南了,對岑知柏哪裏有半分好臉色。

是以岑知林義正言辭的道:“姐夫若真為了二堂兄好,理當勸他心平氣和的寫放妻書,銀子一事不提也罷。”

杜燕綏好笑的看著岑知林一本正經的小模樣,心裏卻生出幾許好感來。岑三娘這個弟弟人品倒是不錯。

他就換了語氣對岑知林說道:“我算是鄒氏半個娘家人,理應為她出頭,得站在她的角度考慮問題。替她著想一些。老太太想把鄒氏請回去,請回去當尊菩薩供著,鄒氏還年輕,失了丈夫的寵愛,哪裏還有好日子過。是以她是絕不會回去的。鄒家也想替她討個好名聲,想要紙放妻書。銀子就算給岑家的謝禮了。畢竟二堂兄要休了鄒氏,也占著她犯了七出的理不是?兩相便宜,大家開心,何樂而不為?”

岑知林擰緊了小眉毛。有點傷心,又有點失落。又對杜燕綏看低幾分。二堂兄墮落至斯,為何不拉他一把?

杜燕綏微笑道:“要麽你回去勸勸?”

岑知林當即同意:“等祭祀過爹娘,我就去。”

杜燕綏覺得談話可以告一段落了。這小子人小鬼大的,居然還悄悄派了人偷聽自己和岑知柏說話。自己居然還沒察覺。好在畢竟人還小,對這些歪門斜道知之不深。秀才?聽說他十歲就考中了秀才,這才被嵩山書院看中請了去入學。那又如何?還不是被自己當槍使。去了三房,岑老夫人改了主意痛快和離,自己懶得費工夫。想貪銀子,就會寒了岑知林的心,讓他和岑三娘走的更近。怎麽看,都是自己占了便宜。

杜燕綏又拍了記馬屁:“畢竟你是四房的當家男人,又是三房過繼來的,這事你出面比三娘還方便。”

岑知林睨了他一眼。話聽著舒服,可他就是覺得杜燕綏沒安好心。小臉突然堆出了笑,撐著下頜眨巴著眼睛,好奇的問杜燕綏:“姐夫,我還小,好些事不太明白。夫子說不可以貌取人,娶妻當娶賢。為什麽我……四堂叔納那麽多妾室通房,是四堂嬸不賢,他一直沒找到賢妻麽?”

該怎麽給他說呢?杜燕綏為難了。眼前的岑知林身上那股子老成不見了,玉雪可愛之極。還真是個孩子呢。

他想了半天道:“天天吃紅燒蹄膀你會膩麽?”

岑知林想也不想的答道:“讓乞兒天天吃,他都會膩。”

杜燕綏就松了口氣:“所以桌上的菜得換得吃,明白麽?”

岑知林收了小胳膊,正襟端坐,語氣凜然:“你給我記好了。三娘若無子,你四十歲以後大可以多叫廚房炒幾盤菜換口味。否則,你這輩子就只有天天吃紅燒蹄膀的命!吃得膩歪,就餓幾天消消食罷。別嫌我說話不中聽,年輕納妾,只能鬧得家宅不寧。明白?”

杜燕綏能說什麽?說不明白,這小子能馬上跑去給岑三娘說,自個兒嫌紅燒蹄膀膩歪了,想換清粥小菜。三娘還不得又大哭一場叫方媽媽收拾行李去。說明白吧,被個半大小孩子訓斥,怎麽也點不了這個頭。一時間哭笑不得。

“夜深了,姐夫且回吧。好生想想我說的話。”岑知林端起茶吹了吹,淡定的飲了一口,逐客了。

杜燕綏半晌不知道說啥才好,掉頭就走。直出了正院,進了跨院的門才憤憤然的回頭:“日後不給你娶個母老虎,我就不姓杜!”

心裏便盤算起長安城那些勳貴人家有能騎馬能射箭的彪悍姑娘。

進了屋見岑三娘正和方媽媽阿秋在改岑知林的衣裳,心頭來氣,抻了抻胳膊,打了老大一個呵欠。

方媽媽和阿秋就自覺的收了衣裳拿回廂房去做,把空間留給他倆。

岑三娘笑著給他寬衣,揶揄道:“見識過我家的小老頭兒?”

杜燕綏一五一十給她說了有關紅燒肉和換口味的對話。岑三娘笑得直打跌,眉眼盈盈的撫上他的胸,有意的撩撥:“今晚想吃麽?”

杜燕綏捉了她的手親,苦笑道:“我一晚沒睡,騎了幾百裏路……”

岑三娘一嘆:“……膩了?”

杜燕綏氣咻咻的一把抄抱起她道:“早就餓死了,這就吃!”

岑三娘咯咯笑著推他:“放我下來啦,我還沒洗漱呢。”

杜燕綏放了她,見她去了凈房,就去床上歪著等。

等岑三娘洗過澡換了衣裳出來,杜燕綏早就睡著了。她坐在床頭看他,輕嘆了口氣。知道杜燕綏絕不是簡單的打打獵。他既然不說,定是不肯讓她操心。岑三娘吹熄了燈上床,拉過被子,在他身邊躺下。才伸手去抱他,杜燕綏自覺的伸過了胳膊,讓岑三娘靠在胸前,鼾聲又響了起來。

睡著了也習慣的伸胳膊讓她靠,岑三娘臉上就露出了心滿意足的笑容。

等岑知林去祭祀過父母之後,還沒去見岑老夫人。鄒大郎就趕到了隆州。

他滿面風塵的到了四房老宅。雙眼熬的通紅,下馬的時候都伸了手讓人來扶。雙股磨得紅腫破皮結了伽。

鄒氏拿著換下來染紅的褲子,聽五兩說哥哥一路抽死了兩匹好馬,當即就哭成了個淚人兒。

洗漱之後,鄒大郎飽睡了一覺,就讓人扶著他去了前院正廳。

他先與杜燕綏見了禮,見旁邊坐著個玉雪可愛的孩子,一雙眸子點漆般,滴溜溜的上下打量著自己。心裏一默,已知道是岑家三房過繼給四房的兒子岑知林。

聽說小小年紀就得了嵩山書院的青眼,鄒雄傑就起了結交之心。讓五兩撿出行李中帶來的一方好硯當見面禮。

岑知林彬彬有禮的受了,又縮回椅子上端坐著。

鄒雄傑有些詫異。他是要與杜燕綏商議妹子和離一事,這孩子怎麽受了禮怎麽還坐著不走啊?

杜燕綏心裏也苦笑不己。岑知林想維護三房的心思,他也明白。這孩子倒是有情有義的,天天粘著他,盯著他。岑知柏每天都來,卻一直沒有機會單獨和自己說話。想著吊著岑知柏也好,杜燕綏就穩穩的等鄒雄傑來。

他朝鄒雄傑使了個眼色,笑道:“林哥兒頗有些見解,又是四房的當家男人。三娘做中人,此事倒與林哥兒脫不了關系,大郎不如也聽聽林哥兒的意見。”

鄒雄傑笑咪咪的坐下,拱了拱手客氣道:“我妹子要和岑二郎和離,岑家不肯。不知林哥兒有何建議?”

岑知林半點也不客氣:“二堂兄那是獅子大開口,鄒家出大筆銀子還是免了吧。為著二堂兄的名聲,我不同意。鄒大哥既然來了,便與我一同去見堂祖母吧。好生商量解決此事,也免得傷了兩家的和氣。”

你當我家想出銀子啊?鄒雄傑失笑的想,這孩子真是天真。兩家的和氣早在岑二郎欺負自家妹子時沒了。岑家痛快寫放妻書和離便罷了。提過分的要求,鄒家又不是真的普通商人,岑家在隆州城有勢力,鄒家也不見得就怕了。

名聲是次要的,銀子是首要的。這是鄒家的家訓。

就算一言不和,岑家要休妻。休便休罷。隆州離長安千裏遠,妹子有錢,還怕嫁不了好男人麽?

見杜燕綏沒有反對,他笑吟吟的說道:“四房是林哥兒當家。你既然這樣說,那明日我便和你一起去見過岑老夫人。”

岑知林就站起了身,拱手道:“小子插手此事也有些思量。”他昂著頭,一臉正經,“所謂一榮俱榮。三娘四娘都姓岑。二堂兄壞了名聲,也免不了受拖累。所以鄒大哥莫要認為小子多事。二堂兄糊塗,堂祖母年紀大了難免思慮不周。所以這件事情我是萬萬不會袖手旁觀的。”

鄒雄傑啞然,連連拱手道:“林哥兒說的對。鄒某也只是為自家妹子首想,絕無有損岑家聲名的念頭。”

“你明白就好。”岑知林說完拱手一揖,“小子言盡於此,就不打擾二位了。”

施施然回內院去了。

鄒雄傑怔了半晌問杜燕綏:“國公爺,這事弄不好會讓這孩子寒了心。”

杜燕綏笑道:“那就如了他的願。看岑家的造化了。面上的工夫總還要做的。”

兩人相視一笑。(晚上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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