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作品相關(17)

關燈
作品相關 (17)

百草在門口支了張小方桌,不和岑三娘同桌吃。

岑三娘慢慢撕開一張胡餅,突然想起,在岑家,好像只有自己在吃飯的時候,從不讓許氏和百草服侍,總撿了好菜讓她們端到一旁吃。雖不是同桌,三年多了,卻幾乎是一起開飯的。

許氏和百草都吃的快,吃完一人收拾,另一人便去泡茶。等岑三娘慢條斯理的吃完,在小院子裏走動消食後,泡好的茶便遞到了她手裏。

她接了茶碗,湯色澄黃,芽尖挺直。飲的一口,入口清香:“挺好的茶。”

聽得岑三娘讚,許氏有些高興:“想著要回家去,也不用那麽儉省了。”

當年陪著母親私奔,在偏遠的隆州住了十來年,可是在許氏的心裏,長安勝業坊的李府終究才是真正的家吧。

“等老太爺遣人來接了姑娘,回頭必好生教訓裘府一番!”許氏臉上的自矜之色掩飾不住的流露出來。

岑三娘心頭已紮了根刺,偏偏許氏還喜歡撥弄著,讓紮刺的地方不經意的傳來痛楚。岑三娘便擱了茶碗,淡淡問道:“媽媽,給我說說當年母親在外祖家的事情吧。我很好奇。”

“三娘子從來沒去過,奴婢自當和你細細講來。”許氏搬了張矮凳坐在岑三娘身邊,笑容淺淺在她唇邊蕩開。

思量(二)

那個時候,正當妙齡的許氏做為李府大姑娘的貼身丫頭,日子是相當滋潤的吧?

“……夫人想染指甲,院子裏便種了成片的鳳仙花。大紅色的,紫紅色的,粉紅色的,明黃色的,一簇簇的開著。清晨露珠未幹,便嫩嫩的掐了下來,用白玉缽搗成了花泥。那時候屋裏有八個丫頭侍候著,夫人讓每人都染上,結果發現沒法做事了。呵呵!”

“繼太夫人總想找茬,夫人便賭氣裝病,老太爺從此便不讓夫人去給繼太夫人請安。”

“小廚房的采買也不用經大廚房,靠著後院特意開了道門。夫人想吃什麽,便囑人去買……夫人每季做的衣衫連衣箱都裝不下呢。”

“夫人貪玩著哪,上己節總愛帶著咱們悄悄從後門出去。有一年玩的晚了,都交了三更天才回來。老太爺守在院子裏急的直扯胡子。夫人便掏出個泥人來。那泥人是特意尋了巧手匠照著老太爺的模樣捏的,老太爺便笑了,斥責的話一句也沒有了。”

“大公子二公子比夫人小十來歲。繼太夫人拘著,少有出門,最愛纏著夫人說外面的見聞。常把繼太夫人賞的玩意兒送給夫人。繼太夫人不喜,在夫人十四歲的時候便成日擺宴,想把夫人早早打發了。夫人性子外柔內剛,成日對我們說,她一定要自己挑個中意的,那年便遇到了老爺……”

岑三娘默默的聽著,母親李氏的形象在她心裏越來越清晰:深受寵愛,養的矜貴,繼母不喜,也影響不了她的生活。

李氏過世之後,岑家的三年多寄居日子全憋在許氏心裏。在她眼裏,李家門弟何等高貴,母親原來的生活何等優渥,一夕之間竟要忍氣吞聲。岑家甚至還為了五萬兩銀子想把自己嫁給一個結巴。對在豪門中生活過的許氏來說,是多大的侮辱啊。

離了岑家又遇上了滕王的軟禁,在別苑裏受盡委屈。

在自己未到長安前,裘家搶了百草之後,許氏是多麽惶恐無助。百草仿佛一夜間成熟了許多,許氏在短短的時間裏兩鬢已然斑白。自己再晚幾日來,許氏也許就撐不住向外祖家求助了。

岑三娘再一次將對許氏的斥責咽了回去。

被裘家堵在巷子裏的事情是壓跨許氏的最後一根稻草。讓她不管不顧,瘋狂的想重新回到從前的風光。

也許,在許氏看來,只要岑三娘回到了李家,便會像李氏一樣得到所有的寵愛,優渥的生活,高貴的人生。她便知足了。

思量(三)

“媽媽可有想過,外祖父放任我在隆州十來年,未曾囑人來看過一眼。如今也不會接我回去?”岑三娘淡淡問道。

許氏猛的搖頭:“不可能!李家的姑娘怎麽可能在長安受裘家欺負?”

顧忌顏面,所以有可能會來接她。岑三娘心裏暗嘆。

“就算來接我,可是我不想回李家呢?”岑三娘微笑著,和藹的問許氏。

許氏楞了楞:“三娘子為何不想回去?那可是你外祖家呀!你外祖父雖未入仕,但他是襄武郡王的子嗣!你兩個舅舅又出息。你外祖家出身隴西李氏,岑家也是百年世家。兩個小莊子,一座桑園。這樣的嫁妝在大戶人家眼裏什麽都不是。沒有家族門楣撐腰,三娘子難不成要和……”

她看到了岑三娘眼裏的譏諷,許氏不是蠢笨之人,猛然住了嘴,嘆了口氣道:“三娘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聽不進奶娘的勸了。我雖奶了你,又侍候你長大,終究是個奴婢。可奴婢是為了你好啊……”

許氏苦口婆心的嘮叨聲中,岑三娘突然平靜了。

眼前的許氏油鹽不進,一心盼著回到李家重獲昔日的威風與榮光。

是這幾年自己把她們當家人看待,太放縱了。哪家的奴婢敢不顧主子的意思肆意妄為的?還能數落主子的不是。不聽她的,還對不住她了。

事已至此,她還能說什麽呢?

岑三娘突然想起空青撐船回別苑救她和百草,兩手磨掉了皮,紅腫滲著血絲。想起那兩寸許的花鈿插在他後背,他連停下來拔掉暗器療傷的時間都顧不得。

她又想起空青夜探裘府救出百草,想到他一人打趴下裘府十來名手持棍棒的家仆,累得手抽筋暈倒。

一枝神秘的釵啊。

岑三娘輕嘆。

她聽到了巷子裏傳來的嘈雜人聲。

該來的總會來的。

薄薄的門板被有禮的敲響。

“媽媽,去開門吧。”岑三娘鎮定的站在院子裏。百草有些惶恐的站在她身旁,緊張的望著許氏去開門。

作者題外話:晚上繼續哈

總管

一群看熱鬧的孩子簇擁著來人擠進了院子,外面站滿了圍觀的街坊鄰居。小院霎那間擠得滿滿當當。

“方總管!我是晴瀾啊!大姑娘身邊的丫頭晴瀾!你還記得我嗎?”不等來者開口,許氏已激動的抹起了眼淚。

李方遲疑的看了她一眼,笑容和煦了許多:“還真是你這丫頭。”

見認出自己,許氏哎了聲,轉身就尋到了岑三娘:“三娘子,這是李府的李方總管,我們都尊稱他方總管來著。方總管是老太爺的伴讀,深得老太爺信任。沒想到老太爺竟然令他來接姑娘。老太爺必定太過想念姑娘了。”

也許心裏起了芥蒂,看一個人便哪裏都不順眼。外祖父讓信任的總管來接自己,以許氏的語氣,難不成自己要跪謝才配得上這位方總管?岑三娘心生厭惡。

她面露微笑,矜持的站著。

許氏看在眼裏,伸手悄悄的扯了看她的衣袖,見岑三娘不動,便賠著笑臉解釋道:“方總管,三娘子下月才十四歲,一直住在隆州,膽子小,您莫見怪。”

百草聽得有些刺耳,低聲喊了她一句:“媽媽,你太激動了。”

許氏楞了楞,再不開口,卻頻頻用眼神去催促岑三娘上前見禮。

李方擡眼看岑三娘。她穿著件白底染碎花的葛布窄袖襦衣,系著湖綠色的高腰布裙,頭發攏在頭頂用了根緞帶系了,髻上只插了枝玉笄。戴了對粉色的珍珠耳釘,雙手自然的交疊放在身前,腕間戴著對銀鐲。衣飾簡單,不事梳妝,卻像深秋微涼的風,不冷不熱卻又讓人覺得清爽自在。

她微笑的註視他,並不因許氏對自己的誇耀搶上前來行禮討好。個頭不高,下巴微微的上揚,使得她的眼神充滿了上位者的矜持與高傲。

? 眉眼恬淡,秀美如畫,與出嫁的大姑娘如出一轍。李方再無懷疑,上前幾步拱手作揖:“小人李方,奉老太爺之命接孫小姐回府。”

岑三娘微微欠了欠身:“有勞方總管。三娘昨日才到長安,不敢妝容不齊前去拜見他老人家。請回稟外祖父,容三娘三日後再登門領罪。”

李方一聽就明白了。岑三娘不願意身著布衣不事梳妝,兩手空空進府。他拱了拱手道:“小人三日後再來接您。”

岑三娘看了眼百草。百草便上前遞過一個裝了銀錠的荷包:“方總管辛苦,拿去打碗酒喝。”

李方連稱不敢,岑三娘瞟了他一眼,他雙手接過,沈澱澱的感覺傳來,李方不覺一怔。這位孫小姐極大方啊。他深揖首大聲謝賞,帶著小廝離離開了小院。

許氏激動的送出門去,打發了好奇的鄰居,關好院門,興奮的回頭尋岑三娘:“三娘子,回府後就有好日子過了。”

岑三娘似笑非笑的看著她道:“媽媽,咱們還有兩千多兩銀子,你拿一千兩去。你我三人的衣裳,還有首飾,李府上下的見面禮。別吝嗇銀子。”

許氏接了銀票笑道:“三娘子放心,絕不會讓李府上下瞧不起咱們。奴婢這就去。”

興奮的許氏出了門,百草關了院門,心直口快的說道:“三娘子,我怎麽覺得媽媽今日不正常?”

岑三娘打了個呵欠,昨晚沒睡好,一早便起來逃命未遂,真有些倦了。她隨口說道:“以後咱們回外祖家享福,你難道不高興?”

她往裏走著,耳朵卻豎了起來。

只聽百草嘀咕道:“我就覺得別扭,又說不出哪不對。哎,反正我只要跟著三娘子就好。”

岑三娘鼻子一酸,總算百草沒有再往她心頭再插把刀。她忍著吩咐道:“我補會眠,你別侍候了。”

進了裏屋,岑三娘躺在床上,滿腦子都是許氏。她喃喃說道:“對不起,媽媽。我原想著替你養老……”

一閉眼,兩行淚順著眼角滑落。她翻身將臉埋進了枕頭裏,心裏輕聲對自己說,緣盡了。

作者題外話:先更到這裏了。

玄機

岑三娘並不是胡亂開口說出的三天時間。

她敢肯定,李方那日帶人來不過是打探下情況。就如許氏說的,李家對她可以不聞不問,但讓一個小小的羽林校尉家去欺負她,李家就不肯了。事關顏面,無他。

李方能當上豪門總管,自有過人之處。打量岑三娘半晌之後確定了她的身份,也肯定了她的身份,於是揖首,謝賞,尊重她的意見,同意三日後來接她。

如果那日她興奮激動的跟著回去。李家大門一關,臉放進荷包裏外人瞧不見了。原本就厭惡不喜,如今再覺得她寒酸不知禮沒骨氣,誰知道會如何待她。

這三天時間的設定事實上充滿了玄機。

時間能試探出彼此的態度。

李方回去稟告之後。李老太爺如果重視,想讓長安的豪門交際圈知道自己外孫女回來了,三日後來接她便不會是總管帶著兩個小廝。好歹也會來幾個知禮的婆子丫頭。再隆重點,送貴重的衣衫首飾讓她打扮好了風光回府。

沒準兒她花出去的一千兩銀子還能賺回來。

李家不重視呢,來個婆子,一輛青布馬車就能接了她去。

那樣的話,李家大概和岑家三房一樣,顧著顏面養她兩年。也許,告訴岑家她落水後還活著,再把她送回去。

不管是哪一種可能,三天,足夠李家想清楚如何對侍她。岑三娘也心裏有數。

反過來。這三天,李家必定也會在暗中窺探岑三娘主仆。如果十來年間真的從來沒問過母親和她的情況,三天不夠李家去隆州打聽消息。他們只能憑借對自己的觀察做出一定的判斷。

大樹底下好承涼。李家總管都帶著人來了永平坊。裘家會怎樣呢?彼時岑三娘主仆又哭又求,還硬生生賠了二百兩銀。此時,岑三娘當然要報仇。

補個覺起來,岑三娘叫來百草囑咐了一番。在院子裏支了短桌,燃了炭爐,慢吞吞的煎茶。

她雖喜歡喝散茶。可誰叫長安貴人們別扭著就喜歡手法講究用料上承的煎茶?跟著岑老太太學了三年,擺出副高雅的姿態還是能唬人的。

裘家捧著禮物上門來的時候,院門虛掩著。因知道院子裏住著岑三娘主仆三人,來的是個管事的婆子。和岑老太太身邊的田婆子一個類型,未語先笑,教訓府裏丫頭打死打殘都是笑咪咪的。

伸手不打笑臉人。賠禮討好岑三娘的任務就落在花媽媽身上了。她帶了兩個捧著禮盒的丫頭來了。

“三娘子在煎茶啊,茶香隔著門就聞到了,好手藝啊!”

不得不說,裘府花媽媽的功底確實深厚,鼻子也太靈了。她說著順手就去推院門。

岑三娘使了個眼色,百草拎起桶,一桶水朝著院門澆了過去。

好處

門口響起尖叫聲。

百草猛的拉開門,看著被澆濕半幅裙子的花媽媽大驚失色:“哎呀,這不是裘府的花媽媽嗎?院子地上有血跡,我家姑娘不喜。我正提水沖洗院子呢,哪知道媽媽居然正巧站在門口,這這……”

她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樣轉過頭去看岑三娘。

岑三娘坐在院子裏,四周方圓一丈被清水洗得幹幹凈凈。她穿著白色的絲麻布襦衣,廣袖長裙,腰間束著粉紅的腰帶,頭發結成一條長辮,半點首飾也無。她一手執著尺來長的竹夾,一手輕輕挽著垂下衣袖,旁若無人的炙著茶餅。那姿態那神情,仿佛她坐的地方不是破舊的院落,而是華美的高臺亭閣。

茶香浮動,裙裾在風裏輕輕飄動。一派大家風範。

花媽媽和兩個丫頭看傻了眼,忘記被潑濺了一身水。

百草轉過身,靜靜的一福:“我家姑娘煎茶時不喜客人造訪。我還要洗去院子裏的血汙,見諒。”

她輕輕掩上院門。

回頭見岑三娘擡臉對她飛了個媚眼,那還有半點端莊嫻靜。百草趕緊用手捂住嘴,生怕笑出聲來。

院門再次被輕輕推開,百草滿臉疑惑的看去,花媽媽趕緊提起裙子邁了進去,笑咪咪的輕聲說道:“百草姑娘,都是我們府上的家仆太過魯莽,特意前來賠罪。”

她偷眼看過去,岑三娘優雅的研著茶。

百草看了眼岑三娘,拎著水桶為難的說道:“媽媽也見著了,這可不是我要為難你。”

花媽媽既然來了,哪有離開的道理,叫來身邊兩個丫頭把禮物捧進了堂屋,低聲吩咐道:“把院子洗了,手腳麻利些,不得撓了姑娘的心境。”

百草正要勸阻,花媽媽已笑嘻嘻的拉了她的手坐下:“讓她們忙活去。百草姑娘,先前多有得罪,都是為自家主子做事的奴婢,你就別再生媽媽的氣了。”

百草沒有吭聲。

花媽媽見狀從懷裏掏出一個紅布包著的東西塞進了百草手裏:“那幾日委屈姑娘了,我家夫人特意叮囑一定要將這個送給姑娘賠罪。”

百草打開一看,裏面是只玉鐲。圓潤的白玉鐲,上面還有一截淺淺的紅色。不算特別昂貴的玉料,卻如春日桃花般美麗。她忍著笑,板起臉將玉鐲塞了回去:“難不成你們裘家還想再用玉鐲來誣陷於我?”

她還了玉鐲甩手就出了屋。

兩名丫頭賣力的提水沖洗院子,不敢弄出聲響,只能用葫蘆瓢舀了水去洗。百草撇了撇嘴,袖子又被花媽媽輕輕扯了扯。

她有些惱怒的回頭。花媽媽滿面帶笑,不僅將那只白玉鐲放進了她手裏,上面還壓著一只精致的荷包。手裏一沈,百草就露出猶豫的神色。

花媽媽一見有門兒,趕緊又把她拉了回去。

幾番耳語般的好話說出來,百草總算將東西收了。花媽媽長舒一口氣。

敲詐

此時,岑三娘已沖水泡茶,端著粗陶茶盞,滿臉愜意悠然。

花媽媽就笑著扯了扯百草的袖子。

百草心想,我折騰完了,可我家三娘子還沒過足癮呢。也不推辭,走到岑三娘身邊俯身輕輕說了幾句。

岑三娘點了點頭。

百草就朝花媽媽招了招手。

花媽媽心頭一喜,快步走了過去,行了個福禮:“奴婢是裘府的內管事,姓花。前兩日請百草姑娘去交針線活兒,沒想到府中一名丫頭摔碎了夫人的玉鐲誣陷百草姑娘。那丫頭已被家主發賣了。今日特遣奴婢來陪罪。除了退還姑娘的二百兩銀,還置辦了一只玉鐲給百草姑娘壓驚。聽說姑娘三日後要盛裝回去拜見外祖,備了些衣料釵環以示心意。”

銀子還回來了,還賠送了禮物。錯也不是裘家主子犯的,是丫頭誣陷了百草造成的誤會。這位花媽媽有耐心,也有好口才。

岑三娘淺淺啜著茶湯,眼皮都沒擡起來。

今日裘家當著街坊鄰裏的面冒犯了人家,幾句話就花媽媽也不惱:“哎,誰也沒想到會出這樣的事。那丫頭平時看著老實,沒想到卻是這般狠毒,我裘家哪裏出過這樣的事情。夫人直接氣得病了。叮囑奴婢無論如何也要取得姑娘的諒解。只要姑娘能解了氣,便是叫奴婢做什麽都行!”

岑三娘擡起了頭,微微一笑:“既然是誤會,令主人又遣媽媽來賠禮。三娘便不追究了。”

花媽媽大喜:“姑娘不愧出身名門,奴婢謝過姑娘了。”

“只是……”岑三娘一垂眸,臉上露出淡淡的愁容,“那日貴府家仆十來人打傷了我的侍衛,讓他傷重昏迷。大夫說傷勢沈重,怕是要休養一年半載的。遠行千裏才到長安,我也不好帶著受傷的人回去見我外祖父,人生地不熟的,住客棧也不是辦法。聽說這院子是裘家的產業,我想出銀將這院子買下來讓他靜養。請花媽媽轉告你家主人,說個價吧。”

花媽媽一口血險些噴出來,心想你那侍衛將我府上十來名家將揍得爬不起來,骨折內傷的,得花多少銀子養多少日子?算起來誰吃虧啊?送還了銀票,賠了一百多兩銀子的禮物嫌不夠,還要討要一處院子?

就這麽一怔的工夫,岑三娘便翻了臉:“百草,送客!”

起身就進了內堂,連多一句話都不肯。

百草滿臉無奈,低聲唱著紅臉:“媽媽,那侍衛千裏護送我家姑娘,原是要投到我家姑娘舅舅帳下效力的,有著大好前程。李家的孫小姐,還差這樣的破舊院子?我家姑娘不過是想順順氣罷了。”

花媽媽清醒過來,人家大舅舅可是幽州大都督!府裏的家仆能和一名前程遠大功夫身手絕佳的侍衛比?想來孫小姐極看好這名侍衛的前程,再說永安坊這樣一座院子著實也值不了多少錢。她滿臉堆笑:“應該的應該的,老身這就回府稟告家主。”

百草一看,不行,院子才洗了一半:“媽媽自去,留這兩個丫頭把院子清洗幹凈吧。這樣,我家姑娘心情也好一些。”

又不是自己提水洗地,折騰兩個丫頭而己,花媽媽自然不會拒絕,對兩個裘府丫頭囑咐一通後離開了。

不過傍晚時分,許氏大包小包采買回來時,裘府已叫來了知客裏正,以一百兩銀的價格將院子賣給了岑三娘。

第二日,因裘府二公子在長安府衙做事,很順利的在官府上了檔換了契書。

岑三娘算是在長安城有了自己的房產。

夜思

拿著房契,百草神清氣爽,看岑三娘的目光越發崇拜。

許氏欲言又止。

岑三娘笑道:“媽媽可是覺得裘府既然送還了銀兩還賠了禮,我便該大度一些?”

“三娘子,你如今的身份不比往昔。府裏哪裏會缺這麽個一進的破院子。就算去牙行正經商買,不過就三五百兩銀子。犯得著花一百兩銀子逼著裘家賣給你?本來占了理,倒叫人說小氣了。”許氏說道。

不等岑三娘開口,百草搶先說道:“三娘子哪裏逼著他們賤賣了?不過說想買下來,裘家心虛理虧,自願賣一百兩銀子。轉手就能賺幾百兩,有何不可?再說,我差點就被裘家老不死的東西給納了小,空青少爺還不知道怎樣呢,三娘子只賺了幾百兩銀子就放過他們,我還嫌少呢。”

許氏教訓不得岑三娘,板了臉斥百草:“說到底還不是為了救你!給三娘子惹出這麽些麻煩事來,回了李家,叫老太爺怎麽看三娘子?繼太夫人又落得譏諷三娘子的話柄,你還逞強嘴碎?”

百草被罵得眼裏浮起了淚,委屈的扭頭跑了出去:“我才沒有勾引那老色鬼!”

“好啦!”岑三娘淡淡說道,“我也不是瞧得上這幾百兩銀子,不過做出來讓外祖父瞧瞧,李家的人不是好欺負的罷了。”

許氏聽了臉上浮起了笑容:“三娘子心裏有數就行。奴婢擔心……”

岑三娘站起身打斷了她:“若不讓裘家付出一點代價,李家的顏面往哪兒擱?事是我的丫頭惹出來的,自然我得處理好。如果還讓外祖父插手,未進府便惹來麻煩,闔府上下怕是更不喜歡我。這代價又不易過高,半賣半送一座破舊院子正好合適。媽媽不用擔心。後日外祖家就來人了,媽媽手巧,抓緊時間將衣衫不合身的地方改了罷。”

“三娘子說的有理。”許氏果然轉移了註意力,瞧著買回來的衣裙愛惜的說道:“三娘子放心吧,一天工夫就改出來了。”

岑三娘出了屋,輕輕嘆了口氣。

回李府是許氏壓在心裏多年的夢吧?還沒回去,她已經開始用記憶中高門大戶的規則來要求她了。

岑三娘不難想象,回去之後,為了讓李府上下看得起自己,許氏還會列出多少規矩來改造她。

她知道,許氏一門心思為她著想為她好,只不過忘了主仆的名份,忘了問她的喜惡。在她付了二百兩銀平息了事件的瞬間,許氏害怕失去這個機會,再也回不了李家。她不顧一切的嚷出了自己的身份。

岑三娘想起三年前那個極冷的冬天,醒來後看到許氏溫柔關切的目光。她搖了搖腦袋,不想再讓回憶與今日重疊。

她可以理解,可以原諒,卻不能再放縱許氏去掌控她的人生。

選擇

夜空藍的深遂,一彎月牙兒像枚勾子嵌在上面,銀光閃爍。

一夜過去,再等一天,李家就會來人。

她留出的三天時間,不僅是對李家的試探,也不僅是要從裘家找回公道,還是為了等空青回來。

從江中落水到躲進沙洲,從滕王放火放手到不遠千裏回長安,這幾個月來,空青一直陪在她身邊。坐船雇車,住店打尖,換季衣裳無不安排的妥當。直到他離開,岑三娘才覺得心裏空落落的,沒了安全感。

她凝視著夜空,他會回來嗎?喊他少爺的黑七分明恨透了她,覺得她拖累了空青。如果空青傷的重了,黑七會讓他回來嗎?

自己這個主子明確表示放棄他們,空青傷了心,還會回來嗎?

百草挽著披風走到她身邊,默默的披在她身上:“深秋了,當心著涼。”

岑三娘回過頭,百草已擦幹了眼淚。她往屋裏望去,油燈將許氏穿針引線的身影投在了窗戶紙上。她心裏又一陣酸澀,輕聲說道:“要回外祖家了,奶娘也害怕著擔心著,怕外祖父對我不好。你別放在心上。”

百草低著頭,她已經及笄了,大半年來原來豐潤的臉頰瘦了下去,漸漸顯出少女清秀的輪廓:“三娘子,我們回去了就真能過得好嗎?原來不是說好,到了長安隱姓埋名,等你來了立個女戶,咱們想幹嘛就能幹嘛……”

“大樹底下好乘涼。你瞧,永安坊這一片房屋,高門大戶極少。裘家就算得上是坊間大戶了。知曉身份來歷後,裘家前倨後躬,不是他們自知理虧,而是屈膝於能居住在勝業坊的李家的權勢。咱們主仆都是女子,哪怕得一夕自由,再遇到裘家之流也許連這一回的好運都沒有。百草,咱們自己不強勢,便只能忍氣蟄伏。都說忍字頭上一把刀,可那是插進心裏的刀,會讓人疼,不會讓人死。只要忍過去,就總會有好起來的時候。” 岑三娘柔聲給她講道理。

百草睜著大大的杏眼,露出了笑容:“奴婢明白了。三娘子你放心,奴婢再不會輕易尋死,也不會蠻著來了。”

岑三娘的目光無意中瞟向窗戶:“百草,將來如有一天,我和奶娘的意見相反,你會聽誰的?”

百草楞了楞:“三娘子為何要這樣問?媽媽也是一心為了三娘子好,她怎麽可能會……”

岑三娘沒有說話,靜靜的望著天上明月,隔了好一會兒才輕聲說道:“我今晚對你說的話,誰也不能說,奶娘也不能,你能做到嗎?”

百草呆呆的點了點頭。

岑三娘已經後悔不該對百草挑明了。都是她的錯,是她縱容著她們在潛意識裏忘記了和她的從屬關系。將來的路只能她獨自走下去了。

她轉身往屋裏走去:“天晚了,歇著吧。”

百草看看她,再看看窗戶紙上許氏的身影,想著這兩日許氏的言行,驀的明白了岑三娘話裏的意思。三娘子是那樣厭惡回李家啊,她是被奶娘給逼回去的。她仿佛又看到岑家三人做低伏小生活的情景,想到了滕王,想到了空青,想到了走在岑家窄巷裏,岑三娘說有天會飛出去。她下意識的伸手扯住岑三娘的衣袖,身體顫抖著:“三娘子,你千萬別扔下奴婢。奴婢只有你……”

岑三娘忍著眼裏湧出的淚意,淡淡說道:“若你忠心於我,我必不會棄你不顧。”

百草拼命的點頭。

岑三娘再沒有像以往那樣親呢的露出笑容,安靜的回了屋。

三娘子變了……百草心裏陣陣失落。

來遲

李府的人再次來到了永安坊這座破舊的院子。

巷子裏堵的水洩不通。

三輛寬敞的馬車,衣飾華麗的四名侍女,兩名面容端莊打扮得一絲不茍的婆子,八名身著藍色短褐,收拾得清爽整潔的家仆。騎在馬上,身著箭袖錦衣,腰配長劍的年輕公子……平民區的百姓好奇的圍擠著,等著看李家孫小姐的姿容。

李尚之任京畿折沖府的果毅校尉,本是帶兵之人。眼神銳利的往四周一掃,四周的聲音被眼風割去了一大半。他滿意的下了馬,徑直走進了院子。

“這是……是二公子!”許氏驚喜的認出了他來。

李尚之看了她一眼,終於有了印象:“大姐身邊的丫頭?怎老成這樣了?”

許氏激動的朝他行了福禮:“隆州鄉下地方……哎,沒想到來接三娘子的竟是二公子。不對,我該叫二老爺才對。”

李氏十七歲出嫁的時候,李尚之才五歲。李氏成婚一年就有了岑三娘,算起來他今年才剛滿二十歲,還未成婚。被許氏一聲二老爺噎的一窒。心想,來了個外甥女,平白的就增了一輩。

思索間已走到了門口,擡頭看到屋裏走出來一個纖纖少女。她穿著件銀白色繡花鳥百蝶的大袖衫,石榴紅的高腰裙子,挽著杏黃色的披帛,梳著雙丫髻。行走間,髻上的金步搖發出了簌簌的輕響,腰間垂著壓裙的玉飾,長長的流蘇在風裏輕輕擺動。面容像春日堤岸初綻嫩芽的新柳,如霧如畫。

他怔怔的站著,突然想起了藏在孩童記憶中的李氏。嬌弱嫵媚的讓人忍不住想靠近她討好她。

“見過二舅舅。”岑三娘柔弱的福了福。

李尚之被這個嬌嫩的聲音驚的回了神,虛扶了把:“免禮。怎生住在這破院子裏?”他不是嫌這院子破舊,而是覺得岑三娘這一身打扮實在和這院子不協調。

岑三娘低垂了眼眸,沒有回答。

看在李尚之眼裏就是副委屈樣。他咳了兩聲吩咐前來的婆子丫頭:“扶孫小姐上車。”

眾人一擁而上,給岑三娘戴了頂帷帽,扶著她往外走。他撇見許氏和百草手裏挽著的包裹,點了兩名家仆接了過去,看著外面密集圍攏的人群,一刻也不想多待:“回府!”

待到人出來,卻是戴著帷帽,眾人不免又陣陣失望。卻有人瞧著她的步履身段,議論猜測著必是美人兒之類的。

還是來遲了一步。空青穿著身短布褐,戴著鬥笠,默默的看著岑三娘被迎上了車。

黑七站在他身邊不時擔心的望著他。

人群漸漸散去,空青輕嘆一聲:“走吧。”

黑七跟著他走了一程,小心的問他:“少爺,李府勢大,瞧今日李二爺親自來接,李家必定待岑姑娘不薄……”

空青淡淡問道:“你是不是想說,既然她回了外祖家定能富貴安逸的生活,我便不用再留在她身邊保護她了?”

黑七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少爺,她現在明明不需要你保護!”

空青沒有回答,直到上了永安渠上的船,他才低聲說道:“我承諾過師傅,替他找到手執那枝釵的人,帶她去見他。我也答應過她,會留在她身邊保護她。就算她去了李府,沒了危險,我也不能把她扔在那裏不管。”

黑七用力劃著櫓,心裏悶悶不樂:“好不容易你才從滕王身邊脫了身。少爺,當了滕王九年侍衛,難不成現在又要去李家當個侍衛?”

“也未曾不可。”空青覺得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