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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七章變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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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七章變故

對於李來雨來說,這一世最難忘的日子莫過於六六年那一年。

哪怕已經過去了十來年了,她依舊記的清清楚楚。

那是她在田坎上遇到李國安的第三天,晚上,她睡著被嘈雜聲驚醒,外面火把晃動,罵聲吆喝聲,哭喊聲一片。

跟她睡一起的爺爺婆婆都不見了人影,她摸索著從床沿上滑下去,光著腳丫子跑出了屋。

剛剛出屋,一群人就打著火把進了屋,打砸翻騰。

李廣文大喊:“你們這是幹什麽,你們要幹什麽?你們這是強——”話沒完全說出來,被李廣元死死的捂住了嘴。

李來雨茫然的看著那些舉著火把的人,都是隊上的,都是熟面孔,胡興洪,王長順,她平時張口閉口的表叔表嬸的喊著,這會兒一個個舉著火把,火光把他們的臉照的通紅。然而他們都挺直了腰桿,用行動表示,他們是正義的,他們在做著對的事情。

她的爺爺李國平,婆婆王程英,還有隔壁二爺一家都雙手背在身後,用麻繩捆著。

一群人沖進屋裏面把家裏翻了個底朝天,然後罵罵咧咧的出來,推攘著李國平他們去了麥場那邊開會。

李來雨哇的一聲哭出來,邊哭邊喊著,希望能讓人起一點惻隱之心,可是沒用,沒起到絲毫的作用。

黑漆漆的夜裏,火把像是一條長龍一樣。

李來雨赤腳跟在後面,路上的石頭硌的她的腳火辣辣的疼。

家裏人無暇顧及她,旁人也不會有人顧及她。

一路到了麥場,社員們自發的圍了個圈子,李國安兩口子,李國平兩口子,還有姓黃的一家子都站在中間,耷拉著腦袋不敢擡頭。

胡興洪舉著火把在那裏冷眼看著沒吭聲。

王長順很是興奮,手裏舉著火把,目光落在李廣元兄弟身上:“你們是想跟他們站在一起還是想跟廣大人民群眾站在一起?”

李廣文要沖上去,他想給王長順這個狗日的一拳,都是一個隊的,擡頭不見低頭見。家裏是地主怎麽了?現在早就不是了。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現在土地是集體的,房子也分出去了,都過了這麽久了,為什麽還不放過他們。

李廣元死死的拽著他。

王長順站在那看著他們:“來,要麽上來吐兩口口水喊一聲打倒狗dz,要麽你們就上來,跟他們站一塊。”

說著,喊了跟他一起的人,弄了好大幾個木牌子掛在了李國平他們的脖子上。

人群裏有人開始小聲的哭。

但是也有人按捺不住,在地上撿了東西往中間幾個人砸。

李來雨從人群的縫隙裏面鉆進去,看著李國平兩口子跟其他人一樣站在那,耷拉著腦袋,麻木的像是沒有知覺的木頭樁子一樣,眼淚一點點的收了回去。

哭是沒用的,沒用的。

老天爺真的是太操蛋了,總是一次次的讓她面對著怎樣的事情,她明明一直都在很努力的活著,可是總要這樣。

大概是李廣元兄弟兩個遲遲沒做出選擇,來了幾個人扭著他們,兄弟倆不服氣的想反抗,卻被人狠狠的摁在了地上,對著他們就是一陣拳打腳踢。

李來雨恨不得自己還是當年,提刀穿了這些人面獸心的畜生。

但是她現在才六歲,什麽都做不了,什麽都不能做。

她能做的,就是光著腳丫子跟在大人後面,然後站到了李國平和王程英的中間歇斯底裏的哭喊,越可憐越淒慘越好。哪怕知道沒用,哪怕知道這些人壓根就沒有所謂的惻隱之心,她還是想試試看。

等pd大會開完,回去天已經蒙蒙亮,一家子都狼狽不堪。

家裏一片狼藉,床頭竈尾的都被翻了一遍,裝糧食的口袋也不知道被誰給順走了。

王程英楞楞的坐在檐坎上,一雙通紅的眼滿是淚水,卻怎麽也掉不下來。

她這輩子,眼淚已經流的差不多都幹了,現在就算是要砍她的頭,她的眼淚也流不出來了。

李廣文在屋裏破口大罵:“畜生啊,都是些土匪,都是土匪,我們靠雙手靠勞動過日子,我們沒偷沒搶,憑什麽要這樣,憑什麽!”

李國平靠在柱頭那裏道:“你悄悄的。”禍從口出,走到這一步,再來點什麽,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的住。

憑什麽?這個世道就這樣。

還沒來得及合眼,上工的銅鑼就敲響了,李國平緩了口氣,站起身,腳步蹣跚的朝院子外面走去。

那原本就駝了的脊梁,在這一夜折辱之後似乎彎曲的越發的厲害了。

李來雨是被冷醒的。

四月份的天晌午太陽已經是火辣辣的了,但是早晚還是很涼,她記得自己實在麥場跟著家裏大人一起挨批,卻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的。

睡在床上,身上搭著的被子被她不小心踢開了。

家裏靜悄悄的,滿屋的狼藉都未曾打掃,一個人都沒有。

她從床上溜下來,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把屋裏倒在地上的家什都扶起來,然後拿了掃把一點點的清掃。

堂屋門口,胡來喜在那裏探頭看她,她假裝沒看見,喊她:“來雨,出去嗎?”

李來雨假裝沒聽見。

昨夜,那隔岸觀火涇渭分明的場景在她腦子裏不停的回放。

他們家跟胡興洪家不一樣,她跟胡來喜也不一樣,從一開始就不一樣。

胡來喜正要進屋,院子裏就傳來她婆婆鄭秀蘭的聲音:“來喜,你幹啥呢?趕緊回來!”

胡來喜邁著小短腿去了自個家門口,鄭秀蘭就是一通訓斥:“以後你不要往那邊去曉得不曉得?也不要跟來雨再出去了。”

“為啥呀?來雨是妹妹!”

“不為啥,你還小,說了你也不懂,反正不準一起知道不知道!”不是她為人刻薄,要跟個孩子過不去,但是想著就是這樣,李家人成分有問題,誰沾誰倒黴。

兩家人一個院子,門挨著門,李來雨將她的話聽的清清楚楚。

家裏的推的苞谷被人順走了,沒糧了,她不知道該怎麽弄,大院子邊上有石磨,但是那東西不是她現在這個身高可以撼動的。

空間裏面倒是有好些東西,但是也是沒加工過的,沒法吃,也不能隨便拿出來吃。

想了想還是拎著籃子關門去了地裏面。

地裏有野菜,挖上一籃子在小河溝裏面順道洗了提回去。

她抱著水瓢往鍋裏添了水。

家裏還有洋芋,雖然都發芽了,但是芽兒弄掉也能湊合著吃,她空間裏也有不少,可以摻上一大半進去。

沒有油,但是空間裏面有野雞蛋,攢了不少了,可以多放一些進去,攪散了也看不出來。等洋芋煮透了,她搭著椅子站在竈臺邊上抱著鍋鏟子把洋芋全部都擠碎,這樣就徹底看不出來有什麽區別了。

然後再把野菜倒進去。

活了兩輩子她這還是第一次上竈臺,點火的時候那個洋火她還不太會用,也就看著大人用過,浪費了兩根才點起來,手生的很,這會兒倒是找到一點感覺了。

人都是被逼出來的,逼 一 逼,什麽都會做了。

等地裏面上工的人回來,家裏的飯已經熟了老會兒了。

王程英一進門就是一楞,然後看著臉上滿是鍋底灰塗的跟花貓似的小孫女,坐在那裏就哭了出來。

被折磨了一夜她都沒哭出來,她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哭了,但是這會兒到底沒忍住。

李來雨抱著她:“婆,不哭了,飯好了,我煮了洋芋疙瘩和野菜,也能吃。”

就連平時根本不管她的李廣元也忍不住多註意了她兩眼。

李來雨上輩子被所有人拋棄,沒有人明白她有多珍惜如今的日子,有多在乎李國平夫妻倆。

她心裏清楚,即便她有上一世的記憶還有一個特殊的系統空間傍身,但是沒有這老兩口,她根本就活不下來。

是親人,也是恩人。

但是血肉之軀如何能抵擋的住一次次的折磨和羞辱。

最要命的,是在這這種時候的互相攀咬。

隊上的人跟他們說,說隔壁李國安家可能藏了小黃魚之類東西,他們是親兄弟,不可能不知道,只要他們能找到李國安家藏的那些東西,他們以後就不用再跟李國安他們站一起了。

兄弟倆都是文化人,只不過李國平是老大,沒李國安的文化知識高,繼承家業,成了DZ,李國安則成了公社初中的校長。

李家,曾經在響水溝鼎鼎大名,日子過的風生水起,卻沒有想到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早在先前因為DZ的成分不好,兩家就徹底的分家沒有什麽來往了。

這都一二十年了,他們哪知道人家有什麽東西。

李國平根本就沒想到,隊上的社員喪心病狂到這個地步,讓他去舉報自己的親弟弟,他怎麽去舉報,他去舉報什麽。

他沒想到的是,他沒有舉報李國安的意思,卻轉身就被人舉報了。

公社的,大隊的,生產隊的人直接將他拖走關起來,讓王程英交出他們藏的寶貝。

家裏再一次裏裏外外被翻個底朝天,就連放糧食的窖也被找到。

李廣元沈默了這麽多年,到底沒能忍住跟人動手,被人揍了一頓之後睡了幾天,然後瘋了。

李國平到底倒下了。

他一倒下,李家的脊梁都在這一瞬間坍塌了。

那兩年,那日子,李來雨想著,都不知道怎麽熬過來的。

一家子死的死,瘋的瘋,最後就剩下了她和她婆婆王程英還有他叔叔李廣文。

他們孤兒寡母的茍延殘喘,可到底沒有人再為難她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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