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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二章來了小的走了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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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二章來了小的走了大的

風越吹越烈,陳年的幹樹葉吹的滿天飛,一道雷聲哢嚓一聲響,隨之就是一道猙獰的閃電,像是把烏黑的天劈開了一道縫漏了光一樣。

閃電的餘光還沒退,豆大的雨滴劈裏啪啦的就砸了下來。

胡興洪家的幾個小崽子還有李家隔壁李國安一家子都跑出來,在雨地裏面亂蹦亂跳的又叫又鬧。

這場雨下的,都是希望,都是命!

胡興洪的婆娘好像又叫喚了一聲,聲音被雨聲給壓住了,然後李廣元就聽見胡興洪他老娘在喊什麽,胡興洪他嫂子端著熱水就往屋裏走。

李廣元站在門口,聽著弟弟抱怨下雨門口的窩棚都潮了,眼巴巴的看著屋裏頭那微弱的光。

許是雨聲太大的緣故,屋裏的叫喚聲好像漸漸弱,李廣元覺得自己完全聽不見了。

邊上胡興洪他婆娘生了,幾個娃兒高興的沖進屋又被胡興洪他老娘給趕出來,一個個高興的在雨地裏面亂蹦亂跳,可自家婆娘還沒有一點動靜。

李廣元只覺得自己眼皮跳的厲害,心也跳的厲害。他二十多歲的人了,也不是什麽都不懂。他聽人說過,說婆娘家生娃兒都惱火的很,那是鬼門關上打來回呢!但是又有人說也不一定,有的人還是很容易,就跟老母雞下蛋一樣,見點血啪唧一下就出來了。

但是他感覺已經等了好久了,腿都站的沒知覺了,頭頂的雷聲一個接著一個,還是沒動靜。

最後,屋裏那歇斯底裏的叫聲雷聲都壓不住了,李廣元也顧不得他老娘了,擡腳就朝屋裏跑。

剛剛進屋就聽見王程英的聲音:“下來了下來了,阿彌陀佛,可算是生下來了,趕緊的把熱水弄來。”

孩子的叫喚聲羸弱的幾乎聽不見,王程英滿手是血的楞在那裏半天沒動作。

直到李廣元端了水進來問她:“娘,水來了,怎麽弄?”

她這才回神,沈著臉給剪了臍帶:“我給娃兒洗,你給你媳婦洗。”

李廣元把水放下,看了一眼紅嘰嘰皺巴巴一點大的孩子:“男娃還是女娃。”

王程英臉色就更難看了:“女娃。”他們家現在這個情況,兄弟兩個說媳婦不容易,這好不容易有一個了,還懷上了,頭胎生下來卻是個女娃,這簡直是。

算了,先開花後結果也沒什麽不好。

她這樣自己在心裏安慰自己。

剛剛把孩子洗好包進布裏面,就聽見李廣元驚慌失措的聲音:“娘,血,好多血!”

“慌什麽?女人生孩子流血不是很正常。”

“不是,好多血,止不住,跟流水似的,。”

王程英扭頭看了一眼,腦殼裏面嗡的一聲,忙不疊的起身,差點忘了手裏還有個孩子。

“快,快去喊人,喊人幫忙綁個滑桿,得去大隊。”

李廣元沒動,站在那裏哆嗦得跟打擺子似的,帶著血腥味得手還放在宋小琴得鼻子上,連發出得聲音都打著哆嗦:“娘,莫氣了,人莫氣了!”

“放屁的話,咋可能,去叫人,趕緊去叫人。”王程英這會兒也顧不得男娃女娃了,哆哆嗦嗦得伸手去摸宋小琴得鼻子,莫氣了,確實莫氣了。

她給接的生,胎位不順她是知道的,羊水先破宮口後開,折騰了這大半夜孩子終於生下來,生下來就沒了動靜,她以為是脫力暈了過去就沒在意,哪知道這,這,這竟然斷氣了?

外面的雨下的劈裏啪啦的,胡興洪的婆娘生了四斤重的女娃兒,他老娘嫂子幫著收拾了,一家人就歇下了,除了雨聲再也沒別的動靜了。

誰也不知道,同一個院子,差不多的時間,沒了一條命。

李廣元楞楞的在屋裏坐了半夜,天才剛亮,王程英就喊了他,讓李廣文給他搭把手,用張破草簾子把人卷了,打算去山上把人給埋了。

已經死了,一直放在家裏也不行。

外面的雨還在下,周圍都霧蒙蒙的。

習慣了早起,才見一點亮就沒人能睡的著。

李廣元剛剛卷了宋小琴的屍體出門就叫胡興洪他老娘鄭秀蘭給看見了。

“呀!廣元你這是幹啥?”

李廣元沒吭聲,李廣文不知道咋吭聲,王程英從屋裏出來邊擦眼角邊道:“還能幹啥,是個沒福氣的,昨天晚上發作了,胎位不正沒熬住,娃兒才剛剛落地就咽氣了。”

鄭秀蘭楞了一下:“喲,這咋弄的這,好好的咋就這麽黴,咋說沒就沒了呢!” 說這,也擦起眼睛來。

不管李家啥成分,那到底是條人命。

這人命薄如紙,說沒就沒了,誰想著都覺得難受。

李廣元跟李廣文兄弟兩個把人弄走了,一直沒有說話的李國平扛著家裏的洋鎬跟了上去。

鄭秀蘭喊胡興洪弟兄倆個:“去給搭個手,這雨大的,趕緊把人埋了也就算了事了。”

胡興洪不消她說,到底是生產隊長,這些人情世故還是知道的。

人走了,王程英跟鄭秀蘭還在說話。

“這都是命,我這輩子就這樣的命,還得幾個娃兒這輩子也這樣。老天爺要收人,早些把我收了算了!”

鄭秀蘭不知道咋勸,一個隊的,一個院子裏的,成分不一樣。李家一家子掛牌子的時候,哪個沒往人身上摔過東西。

這陣勸人,未免太假惺惺了些。

“大人那樣了,還有娃兒呢!娃兒咋樣了?男娃還是女娃?”

王程英沒回答她,伸手摸了把眼淚道:“洪娃子他媳婦也生了,男娃還是女娃。”

“女娃,四斤左右的樣子,這三個男娃兒了,生個女娃,算是全活了。”

王程英心裏就更難受了。

胡興洪三個兒子了,再生個女娃又有啥關系,他們家是一個也莫得,這成分在這裏,說媳婦本來都不容易,這好不容易有一個又是個短命的,留下點骨血還是個女娃兒。

老天爺,他們兩口子上輩子是造了啥孽,這輩子要當絕門戶。

王程英難受過了才道:“那還真是緣分,我們這也是個女娃,不過就是她莫你們那個命那麽好,這年頭,莫娘娃兒能不能長得大都不好說。”

“呸呸呸,可不能胡說,一屋子的大人,一人嘴裏省一口都能養的活。”

王程英再沒說話。

這都是過日子,日子跟日子差的遠的很。

都是人,偏偏分了個三六九等。

同住一個生產隊裏,他們吃飯只能走最後,不敢爭不敢搶。

娃兒不能去上學。

一樣的活,別人十分工他們八分。

他們這輩子過了大半了,但是後輩人的路還長,不知道熬到哪天才算是個頭。

床上一床的血汙,她弄出來丟檐溝裏面就著雨水泡著,那血腥味兒四下飄散,很快就被雨水給沖散了。

她床上的孩子餓醒了,發出細微羸弱的哭聲,可是誰也沒註意到。

註意到也沒用,這會兒還沒有到開飯的時候,屋裏能吃的東西都吃了,什麽都沒有了,想偷偷開火都沒有可能。

她弄了點熱水給孩子餵。

皺巴巴紅撲撲臉上還帶著一層白色小絨毛的孩子還沒有睜眼,卻也知道吞咽。

只是水能起什麽作用,她餓,水也不管飽啊!

王程英聽著那細微的哭聲心裏難受的不行,將孩子往床上一放,去了後面屋裏,在墻角扒拉半天,摸了兩個雞蛋大的洋芋出來,拿去後面點了點火埋了進去。

這個季節的洋芋早就過了出芽的時候,皺巴巴的,但是一樣是精貴的東西,家裏沒多少,總共十斤都不到,那還是她多了個心眼子一點點藏起來的。

大人的命沒能救回來,孩子的命她總要試一試,那咋說也是李家的骨血,活生生一條命啊!

燒熟了的土豆剝開在缺了口的碗裏面搗碎,然後用開水泡了泡,再一點點的給那孩子餵。

小嘴吧唧吧唧的吃著,王程英幾乎麻木的心又開始微微跳動起來。

雨一直沒停,熬到晌午,家家戶戶個個都拿著碗朝隊上的大食堂跑,生怕跑晚了就沒自己的了。

三間連脊的棚子裏放著三口鍋,幾個包著頭巾的婦女一手叉腰一手拿著長柄的大鐵勺開始打飯。

大人孩子都在鍋邊上擠著,生怕慢了就擠不到了。

李國平一家子拿著碗跟在後面是不敢擠的,等人都打過飯了,他們才拿碗過去。

王程英手裏拿了兩個碗,那稀的都能照鏡子的飯一個人就一勺,吸溜一下一口氣就能全部進肚子。

“周嫂子,廣元他媳婦昨天晚上生了,來不了,我得把飯給送回去。”

宋小琴昨天晚上沒有了的事情就院子裏知道,隊上其他人還不知道,王程英覺得自己完全可以打兩份飯。

果然,沒有人懷疑,只有李廣元微微一楞。

出了門他就喊住了王程英:“娘,你瘋了?小琴已經沒了你咋還給打飯,這是冒領,要是被人舉報了還得了?”

王程英咬牙瞪了他一眼:“別給老娘在這裏放屁,死了一個不還多了一個,你閨女你的種你不管了?誰舉報也沒有用,我們家還是那幾口人!”

食堂裏的飯幾乎看不見糧,轉身就灌進肚子裏,膽子大的又往跟前擠,想著去舀第二回 。

誰也沒註意他們娘倆在嘀咕些什麽。

李家人是不敢的,各自將各自碗裏的碴子粥灌進肚子,急匆匆的往家裏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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