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特意站在村子口看了一陣才走，她已經被我給悶死了。”

淳安縣駱府偏僻的角落有一座專用於仆人居住的南房。低矮破舊的院墻，爬滿了翠綠的藤蔓，像是編織的巨網，將整個房屋壓得透不過氣。常年不見陽光的屋子陰暗潮濕，兩個影影綽綽的人影出現在房間裏。

“哼，”冷嘲聲從屋子裏傳來，帶著不屑和鄙夷，“以為靠著這些法子就能攀上枝頭變鳳凰？死了倒是便宜她了。”

遠在二聖村的程笑身上不禁打了個寒戰。現在是盛夏，村子裏一年中最悶熱的季節，她的身子卻太過虛弱，不時地冒著冷汗。程笑捏了捏手裏的銀子，粥鋪上遇到的那個人將銀子遞給她以後就離開了，等到她把剩下的粥喝完，她就離開了粥鋪，憑著記憶去尋找村子裏的老山醫。

“快看快看，那不是程老二家的姑娘？怎麽變成這副樣子，她爹還真下得了狠手啊！”

“再怎麽說也是自家閨女，可惜了個大好的年紀，以後哪個人家敢娶她？”

閑言碎語像是風一樣鉆進了程笑的耳朵裏，她沒心思理會這些嚼舌根的鄉下婦人。前世她三十好幾也沒結婚，一個人照樣過得逍遙自在，只是當同齡人承歡膝下的時候，她心裏總是不是滋味，男人她不需要，可是有個自己的孩子，能夠體會為人母的滋味，該有多好啊。

而現在，程笑不由自主地撫上了自己的腹部，眼角帶著笑意，細細的眉毛舒展開來。那裏正孕育著一個小小的生命，她的記憶告訴她這個小生命還不到倆月，正是最脆弱的時候。

程笑咬緊牙關，前世做了那麽多次試管嬰兒也沒有成功，如今一來到這個世界上天就送了她一個孩子，她一定要將孩子保住！

“劉伯，劉伯開門啊！”劉千才是十裏八鄉裏唯一的鈴醫，一有空就走街串巷背著藥箱，手搖著串鈴走街串巷。

後來他給人看病出了名，很少出門了，村子裏的人不論男女老少都會到他這裏看病。劉千曾經在淳安縣呆過的，得罪了淳安縣有勢力的人才會不得不回到二聖村這個小地方窩著，看病的本事還是有，只是他這個人，出了名的勢利眼。

“砰砰砰，”程笑將整個身體靠在門上，不斷地敲打著木門，透過籬笆，院子裏面的大黃狗朝著她齜牙咧嘴地狂吠。隔了好半天，程笑一度以為劉千才出門給人看病去了，打算轉身離開的時候，狗叫的聲音突然消失，嘩啦一聲門被人給打開了。

劉千才剛躺下休息就被屋外的聲音吵醒，心裏正冒著無名火。打開門發現敲門的女子一身臟亂，身上還有血跡，眉頭瞬間就皺了起來，等到看清楚了程笑的臉，他朝著地上吐了口唾沫，作勢就要把門給帶上。“趕緊給我走，我還等著去給別家看病去！”

程笑連忙探入了半個身子，門板打在她身上有些疼，“醫者仁心，病人就在你面前，你怎麽能夠拒之不理！？從前虎子跟我說他爹醫術高明，我現在得了病，再不治——”

“你還敢跟我提虎子？！你這個狐媚子！進了駱府還不時讓人給虎子送信，害得虎子對你念念不忘，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我給他找的親事一件也沒成！”

程笑心頭苦澀，看來自己的前身還真不是什麽老實本分的女人，勾引主人還吊著自己的青梅竹馬，這下倒好，吃虧的反倒成了她自己了。

“劉伯，我會勸虎子成親的，只要你把這病給我醫好了，我一定——”

“哼，醫好？說得輕巧，”也許是聽到程笑的承諾，劉千才的態度有些好轉，“看病可得收錢，就你那樣子，能有錢？”

程笑半笑不笑地將銀子亮了出來，在劉千才的眼前晃了晃，自古都說有錢能使鬼推磨，早知道他見錢眼開，自己就該早點把錢拿出來，省得再費一番口舌。

果然，劉千才看到銀子眼睛都亮了起來，雖然還是一副不耐煩的表情，但說話的聲音緩和了許多，他撇了撇嘴，“夠不夠還不好說，你先跟我進來吧。”

程笑松了口氣，蹣跚著跟著劉千才進了門，劉千才一上午都在給人看病，不知道外面發生了啥事，看到程笑傷得不清，他心裏莫名地高興，不過看在她手上銀子的份上——

“把手伸過來。”劉千才將程笑引到房間裏一張木桌邊上坐下，將手搭在她的手腕上，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詫異地看了程笑一眼，搖了搖頭似是不敢相信，又把了好久的脈才開口說道，“你有喜了？”

程笑點點頭。劉千才將手收了回來，“你這個孩子恐怕保不住了。胎漏不安，脈象細滑，一定是受了什麽大刺激。你是來尋找墮胎藥的？我這裏倒是有，這一兩銀子也夠用了。”

劉千才說完就要去抓藥，程笑聽到他的話，臉色霎時變得更白了，嘴唇血跡全無.前世她為了懷孕做了許多功課，也猜測到是有流產的征兆。可她沒想到劉千才毫不留情地就要讓她打掉肚子裏的孩子，這可是她這兩世的唯一一個孩子！

“這個孩子我一定要保住，”程笑緊緊拽住劉千才的衣角，將他攔了下來，“我要保胎藥！”

劉千才上下打量了番程笑，似是她的這番反應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不過他皺緊的眉頭又舒展開來，“哼，以為有了孩子駱家就會把你當做主子？也好，斷了虎子的念想。不過這保胎藥一兩銀子遠遠不夠，只夠買到其中的幾味藥材，藥方還是藥材，你自己選吧。”

程笑知道劉千才是有意刁難他，看他目光閃爍，眼神飄忽不定，不知道心裏打著什麽主意。可她現在沒有別的辦法，只能說道，“既然這樣，把藥方給我，剩下的我自己想主意去。”

“方子可以給你，不過需要的藥材可不是你能承受得起的。我劉老漢還真是看走了眼，從小看著你跟虎子長大，沒想到一進了淳安縣就變了樣，虎子還真是個莽子！”

劉千才罵罵咧咧地把藥方給開好扔在了程笑的身上。

“當歸、菟絲子、川貝母、阿膠、人參，”程笑終於明白劉千才所說的銀子不夠的原因了。

菟絲子、川貝母是常見的藥材，鄉野間的采藥人那兒就能看到，找到應該不難。當歸雖然不貴，可這裏的氣候並不太適合它的生長，產量很少，價格自然也就高了。

阿膠、人參、當歸卻不是一般人能夠買得起的，程笑前世在駱府呆了這麽久，後兩種藥材只在給老夫人和各少爺們的補湯中出現過，就連姨娘們都沒有資格使用。

相較之下，當歸更容易獲得，程笑決定先從當歸入手。

“方子我也都給你了，能不能保住你肚子裏的孩子就看你造化了。別忘了答應我的事！”

程笑揣著心事的出了門，身上的錢全都換了藥方，不知道劉千才是不是看她可憐，給了她足夠分量的菟絲子和川貝母，可是現在她身無分文，剩下的藥又要怎麽才能到手？

二聖村四面臨山，山裏藥材豐富，常常有從淳安縣過來的商人收購藥材，采藥人們都住在山下，相互隔著的距離也不算遠，程笑按照記憶裏的路線慢慢尋去。

“哐！”程笑離開劉千才院子不久，劉大虎就氣急敗壞地跑回了家，身後還跟著兩個瘦得跟竹篾一樣的人，“虎哥，你等等！”

劉大虎一腳踢開了門，剛喝了酒，身上還帶著刺鼻的酒氣，他咧著嘴朝著屋子裏的劉千才吼到，“爹！我聽說程笑來找你來了？你怎麽沒把人給我留下！”

劉大虎聽說了程笑被趕出家的事，也不避嫌，一大早就去了程老二家裏。可去的時候卻撲了個空，正巧程笑已經離開了，等到村民們說起程笑暈倒在了老槐樹下，他又帶著跟班趕了過去，可又給錯過了，直到回家路上聽說了程笑來看病的事。

“留下來？要不是她，我劉家也不會絕後了！你娘死了我要沒再娶，就想著把你一個孩子帶到，老了給我生個白白胖胖的孫子，這下好了，我老劉家怕是要絕後了！不過程笑你也別想了，她肚子裏有了孩子，八成就是駱家少爺的，你還是趁早死了這條心吧！”

劉大虎跑得滿頭是汗，身後站著的兩個人也是氣喘籲籲，他從小就不務正業，不跟著劉千才學醫，反倒成天鬼混，拉了一幫村子裏的混混稱兄道弟，劉千才早就對他不抱希望了。

“有了孩子？那她來找你是為了什麽？尋了方子給墮了？”村子裏的人都嫌棄程笑，可他劉大虎不嫌棄，否則也不會一直硬撐著不成親了。

“墮了？我看你絕了這心思吧！她可是求了我非要把這孩子給保下來，現在正急著去采藥人那兒求藥呢！”

“她還想著要給駱家生孩子？這個孩子怎麽也不能要！”劉大虎拿起桌上的茶碗喝了一大口，聽到劉千才的話差點一口噴了出來。一個手抖，茶碗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她要生，也只能生我劉家的孩子！傻楞著幹什麽，你們還不給我把她找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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