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除夕夜之前的頭兩天，沈栩又去了慈美市，這次是一個人。

短短的五天，沈栩感受到了伊尹開始慢慢變得態度懶散，她隱隱覺得是伊尹抑郁的問題，因為她在和伊尹的相處裏，覺察到他對一些事物的興趣總是只能持續一點點時間。打個比方，一款游戲，他玩的頭兩天，幾乎不能離手，後面就已經可有可無甚至很不樂意打開了。也許有人會說這是正常的現象。但伊尹是對每一件事都是這種態度的，若說是三分鐘熱度，她不信。伊尹的情緒很容易產生轉換，因為他對每一件事都難以維持長期的熱情。

她需要專業的人的幫助。她想到了徐琳達。徐琳達博士期間的研究課題就是抑郁癥患者。

在醫院，見到前一星期才見的沈栩徐琳達很是意外。以為她的藥出了問題，給前一個病人開出藥後，讓她坐下來。

“怎麽了，是藥副作用還是不起效？”徐琳達打開電腦裏她的電子醫療檔案。“不是的。”沈栩拿下圍巾，露出下半張臉。

“那是怎麽了？”

“我想具體了解抑郁癥。”

“什麽？”徐琳達捂了一下額頭。不太確定她的意思。“你想表達的是我理解的那個理解方式嗎？”

沈栩蠻堅定的點點頭表示了確認。

“那我不建議你了解。”徐琳達松開鼠標，已經換上了專業的態度。“你了解了抑郁癥的詳細癥狀，會慢慢心理暗示，漸漸就會越來越靠近那些癥狀，然後加重病情。”

“可是其他醫生——”“在一個醫生面前提起其他醫生會引來不快。”徐琳達透過眼鏡。

“好。”沈栩舔舔嘴唇，上面有潤唇膏的香味，到了舌尖上蔓延到嘴裏。“那我沒有抑郁。你告訴我吧。”

“什麽？”徐琳達呆住，然後搖著頭，生氣說不出話，反覆兩下，靠坐到自己的椅子背，“What？！你、你是不是覺得我們很清閑，抑郁癥是開玩笑的？！”她手不知所以地攤開來上上下下晃了晃，然後拍了下桌子。“就是你們這些蠢賤人，把抑郁癥變得像個玩笑！”徐琳達氣急敗壞地又一次手掌覆蓋住自己的額頭，重重吐了兩口氣，俯身向沈栩低聲道，“就像新聞裏那些蠢明星，吸毒、出軌，幹了什麽蠢事就拿自己得了抑郁博同情！拜托！羅馬不是一天建成的，抑郁不是一兩天就得的了的！”徐琳達激動的手撞著桌子，是靠近小手指的那塊部位。“就是這樣，搞得我的病人越來越被誤解，抑郁治療變得越來越艱難！”

徐琳達是一個優秀的心理醫生，專業技術很好，但也極其看重自己的專業，不允許質疑，也不允許玷汙。

沈栩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但她也知道自己撒謊是錯的，沒有反駁她。

徐琳達的胸脯劇烈起伏，顯示她極大的怒火。

“醫生，我想問問——”“出去！你知不知道尊重人家的病！”徐琳達擡頭機關槍一樣。

“對不起對不起。”來人是個中年男人，聽這話畏畏縮縮退出去關上門。徐琳達遷怒於自己的病人，這才有所收斂。

“我先走了。”沈栩站起來。

“以後不要再拿抑郁癥來當個笑話了。”徐琳達低低的聲音，已經平靜了些。“你不知道抑郁病人經受著怎樣的痛苦……”

沈栩回轉過身，“你今晚是不當班的，所以，一起喝個咖啡？”

徐林達操作著電腦，點擊“呼叫”按鈕。外面是報一個名字的廣播。就當沈栩手握住門把時，徐琳達的聲音。“前面步行街的星巴克。”

“好。”

星巴克裏，徐琳達打開咖啡的蓋子攪動了幾下，隨後蓋上蓋子，大口喝了下去，咽下後才說，“所以那個男人有很嚴重的抑郁癥。而你只是為了泡他？”

“別用這種詞語。”沈栩低聲說。

“得了吧。”徐琳達吐出一口氣，皺著眉頭，“說說吧，他最近有什麽表現。”

根據沈栩詳細的描述，徐琳達突然說了一句不著邊際的話，“那麽你和他睡過沒有？”

“沒，當然沒有。”沈栩臉紅住。徐林達上上下下看她一遍，然後說，“那我很不幸地告訴你，他不外乎兩鐘情況。第一種，”徐琳達的手指因為醫生的緣故必須修剪得與指頭齊平，所以沒有那麽銳利。“重度抑郁往往會伴隨著□□的減退或者——無能力。”徐琳達又喝了口咖啡，“第二種，這種就比較紮心了。他不夠愛你甚至壓根不愛你，所以很快就對你冷淡下來了。”徐林達超旁邊看了眼，是一對小情侶，此時女生不知道因為什麽事在發脾氣，男孩子在道歉。

徐琳達有所觸動，又轉過腦袋，“但是抑郁患者因為自身病癥困擾，容易對外界失去樂觀想法，經常寧願封閉自己，雖然內心真正渴望的是來一雙手，把他，”徐琳達打開前面的咖啡蓋子，露出深色的咖啡，“從沼澤一樣窒息的壓抑裏拉出來。但是他往往表現的是不友好、猜忌，別人關心他，他知道，但就是感動只能維持一秒，後面就是冷漠，即使他知道自己不應該這樣也控制不住。所以後面就是——”徐琳達聲音裏露著淒涼，“覺得整個世界都不理解我，都不愛我，我也不能愛這世界，沒有什麽值得留戀，死亡才是最好的解脫，死了一切就結束了……”

說完，沈栩嘆出一口氣，重新蓋上咖啡蓋，“你知道我從業以後接收過一個女孩子嗎。她長得很像我的一個同學，所以我對她印象很深。她母親吸毒，經常打罵她，有時候還不遮掩地亂搞男女關系，這小姑娘到高一住校也沒有緩解過來，反而因為環境的一成不變，周邊女生完全不同自己的開朗日漸覺得被拋棄，開始浸入抑郁。到我這兒的時候已經一年半了，狀態極差，因為藥劑的原因，每天昏昏沈沈，腦子像是一團乳膠，不能接觸什麽做決定或者創新之類事情，連上臺自我介紹都很機械，記性也差。整個人看上去——噢，真想抽煙。”徐琳達煩躁地站起來，“我去外面。”

沈栩轉頭看著她，徐琳達伸手制止。“我知道故事講一半結局沒有很抓心撓肺，結局就是女孩死了。”

然後沈栩沒有跟上來了，她打開門，出去二樓的陽臺，這時候因為冬天沒有人坐。她靠著欄桿，點燃一支女士香煙，猛吸了兩口。

煙霧吐出，和冬天的哈氣一起在冷冷的風裏幽怨飄，飄，消失。

“她在寢室裏晚上睡覺的時候吃了攢起來的一把藥，割腕自殺。同學以為是廁所漏水沒當回事。第二天的時候，血已經幹了。下鋪的女生被子上、臉上，全是血。”徐琳達嘴角勾了勾，“我沒當回事，我像那些機器，像對待要蓋章的文件，根本不管個體差異，細細探她內心，就只咄咄逼人問癥狀、開藥、叮囑有什麽異動就告訴家長，藥不好下次反應，癥狀嚴重就加大藥劑量，我根本沒有打開她的心看看哪裏銹掉了，哪裏需要我這個醫生姐姐替她清理。”吸了一口煙，“她死，我難道不是兇手之一嗎，我是她看的唯一一個醫生，只要我拿出一點認真態度，就能試著救一救，至少不會是這樣——”徐琳達將香煙，摁在欄桿上，眼中湧出淚水。女孩伸出的手，她沒有拉住，給了根本沒用的救生圈，漏著氣，讓她慢慢地，慢慢地耗盡等待，沈沒下去。

徐琳達回來了，身上帶煙味，其他沒有任何改變。她拿起已經有些涼了的咖啡。“你隨時把你男朋友反常的事跟我說，我告訴你怎麽辦。重度抑郁一定要千百分關註，這種時候經常會絕望的，說不定哪個時候就想走了，不可以讓他長期獨處，絕對不可以！”

沈栩鄭重地點點頭。

“嗯。給他留一點個人空間，經常給他新鮮感，這樣他會因為興奮的心情忘記悲觀消沈。不要聽什麽自己恢覆自己處理，自己處理大部分都是走向做傻事，真正要的就是一個人不放棄地在他最需要的時候給他溫暖。”徐琳達將冷了的咖啡丟進旁邊的垃圾桶。“好了，具體我會把一些資料發到你郵箱，你要是真想和這個男人發展下去會很累，就看你自己堅持不堅持得了了。不過——”開玩笑的口氣，“哪天堅持不了了告訴姐，姐接手啊。我可不想看個天造帥哥kill himself，至少姐這個醫生可以試著給他一針打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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