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嗎。”門鈴響過，男人的聲音在屋外。

沈栩抽了椅子背上的披肩，擡手裹住了自己，打開房間門，努力發出聲音讓門外的人知道自己正在幹什麽。

大門開了，沈栩視線裏的伊尹穿了件高領的深藍色毛衣，外面是黑色的羽絨服，羽絨服裹了到膝蓋，胸口處別了個金屬徽章，海豚的形狀。

沈栩支撐不住，身子微微顫了一下，不穩的當口，伊尹見狀伸手。沈栩一卸力，伊尹只得依勢攬住往自己懷裏帶了。

伊尹用右手手背碰了碰她的額頭，“你是不是傷風了？”

沈栩搖搖頭，指了一下自己的喉嚨。但顯然高燒使她意識昏沈，眼睛也無法視線完全聚焦。

伊尹瞥了她的穿著一下，楞了，隨後貌似不著意地，動了動手臂，似乎是在調整位置，但其實將沈栩滑落的披肩提了上去。

“先換衣服。”伊尹頭轉了轉，“你房間應該是這個？”他其實看得出來，臥室門沒有關合，裏面布置很溫馨。

沈栩低低頭，似乎審視自己，她亞麻色的絲綢披肩斜挎到腰際，露出底下白色的裙擺。這樣子自然不妥，沈栩勉強撐起精神向房間去。

伊尹等她關上門，開始觀察這個房子。屋子的裝修有一些過時，沙發是布藝沙發，倒是很新，灰色的表面和大格子的抱枕，茶幾木質，上面擺了一束花，花瓶瓷器。在沙發前面是一度背景墻，裏面嵌著電視，電視下方攤著幾本圖冊，另外就是又一瓶花，略顯得簡單。電視旁邊與墻相連的架子裏擺著一瓶紅酒和馬車形狀的酒架子，在它的上面一個格子是相框，裏面照片是沈栩姐弟倆和一個中年女人，女人站在姐弟倆之間，三個人笑容都很燦爛。這照片似乎是很早時候的，上面的沈栩還是長發，打著辮子梳在肩膀上，插了一朵珠花在辮子起始位置，不過那個時候的沈栩看起來倒是除了發型和穿著有著變化，其它倒還是一致，尤其面容，不像她弟弟，上面很青澀，頭發是平頭，穿著打扮都是個孩子模樣。

架子上還有兩張其它相片，但是只是風景照，並沒有人物。分別是一張美國田園農場遠景和一張塞納河。

“咳，咳。”沈栩的聲音從門後傳過來。伊尹挪了眼睛，“你好了嗎？”

“稍等，咳咳，稍等一下。”咳嗽聲粘連著。

過了幾分鐘，門才打開，沈栩穿的是上回在高鐵上的那件長長的羽絨服，頭發有些亂，但一點不影響美感，臉色因為病容紅著。

沈栩將手機放進衣服口袋，走到伊尹那裏，然後雙手插在口袋裏，“好了。”

“走吧，出租車在下面。”伊尹做了個手勢示意她先出去，隨後自己跟著，順便把門給帶上了。

等到了單元門口，鐵門開啟一剎那，冷風夾雜著雪粒打向人裸露在外的肌膚，瞬間熱氣把雪渣子給融化，但很快又是新的雪，把皮膚濡濕。

沈栩伸出手想將帽子蓋到頭上，但手虛浮無力又覺沈重，費力地夠著，兩次都沒有真正抓住自己的羽絨服帽。

伊尹看不過去，伸手幫著把帽子扣到了她頭上。

“謝謝。咳咳。”沈栩用另一只手把拉鏈拉到底，擡手稍微把額頭上的頭發往旁邊撥開。

伊尹因為幫她弄帽子往前跨了一步，意外發覺沈栩是個個子蠻高的女人，她由於生病第一次沒穿高跟鞋被他看見，腳上是保暖的一雙靴子，平底的，但就是這樣，才讓他發現這個女人的凈身高不矮。

一起坐進車裏，伊尹隨口道：“你很高嘛。”

“我以前當過模特。”沈栩冰冷的手重新插回口袋，整個腦袋低垂靠在玻璃窗上。雙眼閉住，沒有刷睫毛膏的眼睫垂到眼窩，她屬於典型的上眼睫毛很長，下眼睫毛不明顯。

伊尹見狀，自自己的口袋裏拿出一樣東西，然後直接動手，將她的腦袋擡起了一些。

沈栩睜開眼的時候伊尹已經坐回去了。

原來太陽穴處的冰冷被隔絕，一個柔軟的物體墊在了她的額角。沈栩不知道是什麽，她眼睛餘光裏只有一角黑黑的色塊。

“你昨晚聽我讀詩睡著的麽？”伊尹和她完全相反，精神很好。

“你是讀完睡的麽？”沈栩反問，她已經又閉上了眼。

“不是，我今天淩晨到起床都沒睡著，只是讀著讀著覺得你呼吸很穩定，認為你睡了，所以掛斷了。”伊尹看著窗外，但是由於冷，玻璃被鋪了一層霧氣，伊尹伸出手指抹了一下，露出一條線，車輛快速開過，所以線條裏是迅速變幻的顏色，一會兒是早點鋪的紅色招牌，一會兒是已經回家過年的店鋪石灰白卷簾門，一會兒又閃現某人一張臉的肉色。

回答的是沈栩稍顯淩亂的呼吸聲。伊尹轉頭，然後笑了一下，“啊，我可真不知趣，硬拉著你說話，你可是病人。”

這句話以後，伊尹果然不再聊。

等到了醫院大門口，等司機停穩車，伊尹才把視線自早已經重新籠罩霧氣的車窗挪到沈栩那裏。她維持著上車的姿勢，聽呼吸聲，好像是很不安穩地睡著了。

伊尹推了推她，喚了她的名字。

沈栩掙紮了一下，睜開眼睛，環顧了一下車內，有一點不舍車裏的暖氣，但還是手摸上車門開關，要開。

“等下，我去給你開。”伊尹打開車門，一瞬間湧進來冷氣。沈栩清醒了，在伊尹過來之前，她自己打開了門，把腿邁出去。同時由於門打開，先前墊在她頭下的東西掉落，沈栩先俯了下去撿起來，這時候才知道，是伊尹的手套，毛線織的，沒有花紋。沈栩餘光看見伊尹正在和司機看計費表，她將手套順勢塞進側袋，另外半個身子從車上下來。

等伊尹向司機付完錢，沈栩走到他身旁，“到時候我會一並給你。”

“不要緊。”伊尹怕她頭昏腦漲走不好路，抓著她的胳膊，給她帶路。

醫院裏似乎由於今天不是周末，所以人倒也算少，伊尹很快幫沈栩辦了掛號，和剛才一樣領著她去2樓的醫生那裏。

“張嘴，啊——”醫生用一個類似冰棍木棒的工具壓住沈栩的舌頭，查看她口腔。

“扁桃體流膿了，體溫測了嗎？”“還沒。”伊尹接話。

醫生瞥了眼站在沈栩旁邊的伊尹，然後扔掉木片，從桌子上的鋁合金盒子拿了根酒精泡著的體溫計，用紙巾擦了擦，然後甩了一下，遞給沈栩。

沈栩放進嘴裏。

醫生懶洋洋地重新低頭去繼續他們剛才進來前自己在做的事，在手機上看股票趨勢。

沈栩用手扶著體溫計，冰冷的體溫計在灼熱的空腔裏，冷冰冰的地戳著自己的牙齦，並不好受，索性把註意力從這裏離開，一時忘記倒也把這知覺拋開了。

她對醫生的股票毫無興趣，所以看的是已經坐在旁邊候診的桌子上胳膊支著膝蓋偏頭看旁邊金魚缸的伊尹。

伊尹的眉毛形狀比及認真修過的還要整齊，尾部變細向著鬢發，像是書法上先著力後提筆卸力的筆畫。偏生長了一雙好眼睛，勾勒得那副眸子純黑，黑與白界限明顯，也就看起來很純凈，有點像孩童，沒有血絲或者什麽來破壞黑和白兩色。鼻梁很高，有點不像黃種人，而且鼻尖也不是普通黃種人的寬厚，反而尖尖的，看上去冷硬。下面的嘴唇顏色天然的淡，尤其是有時候隔得遠了，你會誤以為他的嘴唇極薄。

伊尹覺得無聊的時候嘴角會自然往下，更加加重他面容上的清冷感，尤其是眉毛尾端太尖細，使這個人乍一看特別挑剔刻薄，難以接近。

也對，他對自己總是客客氣氣又有時候不是很喜歡見到的樣子。

雖然，這只是因為他對事物疏於興趣而不加之表情，其面相所表露，與其內心之念可能並不直接相連。畢竟他有特殊的理由，使得他不得不對身邊出現的事物懶於關註。

沈栩腦海裏此刻竟拋棄了病痛，反思索，怎樣才能拉近自己與他的距離。

“好了。”醫生滿意地看完，向著沈栩，發現這個漂亮姑娘在看自己同來的男友，心情好了，打趣她兩句。“行了，他就在那裏能跑哪去，趕緊治好不然小夥子心裏要心疼病了。”

沈栩臉紅了紅，把體溫計拿出來給醫生。伊尹也聽見了，飛快地看了眼沈栩，又極快地變回原來動作。但其實內心還是撲通一下的，畢竟沈栩是個樣貌出色的美女，雖然他並沒有對沈栩有什麽旖念，然而是個男人被美女關註總會有點感覺。

“38.2，嗯，我給你開個退燒藥，等下掛水的時候吃了。”醫生刷刷地填寫單子，操作電腦，然後把沈栩的病歷本和社保卡一起朝伊尹舉了一些，“去繳費拿上藥到一樓的註射室去吧。”

伊尹自覺地拿上，又等沈栩站起來，仍舊抓著她的胳膊，但是先把她安頓到了一樓註射區靠近空調的座位，“這裏暖，但是不會直接吹空調風。你先等著，我去幫你拿藥。”

“好。”沈栩朝他笑了笑，眼睛裏也帶笑意。

伊尹剛才心裏的感覺又上來了，嘴角扯了扯，起身出去了。

沈栩靠在椅背上，望著往外走的身材挺拔的男人，等他消失在門口，閉上眼休息。

伊尹在沈栩掛完第一瓶吊針的時候，把叫好的外賣拿了進來。

他的是咖喱肥牛飯，沈栩的則是一碗清粥配兩碟小菜，事先征詢過沈栩了。

幫著打開，把筷子塞好，伊尹自己背對著沈栩，開始吃飯。沈栩隨便吃了幾口，就把蓋子蓋上了。

等伊尹吃好收拾好，回來的時候帶了一杯水。

“把藥吃了。”伊尹把退燒藥從藥板裏推出來，對沈栩擡擡下巴。“手。”等沈栩將空著的手擡起，伊尹將藥放好，然後就沒動作了。

沈栩吞下藥，接過伊尹遞上的水，咽下藥。又喝了兩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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