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尹再次出現在禾佳家面前，已經過了兩周。

伊尹通知了禾佳家，所以他敲門的時候，禾佳家很快來開門了。

禾佳家昨天頭暈睡得早，今天睡到了中午，伊尹發微信之前才剛剛換了衣服。她抹了把自己的臉把亂七八糟的頭發從頭頂開始抹順，還好她的習慣是起床就刷牙洗臉，不至於更加狼狽難看，禾佳家呼出一口氣，去打開門。

伊尹就站在門外，正在看禾佳家對門靠樓梯那家墻壁上的塗鴉。禾佳家開口解釋：“那家住的是一個美發師，本來專業學的美術。”但是學的東西用不到地方，一次在店裏受了委屈心裏憋悶發脾氣亂畫的。後面就沒講了。顯得她們這裏好像全是郁郁不得志的人一樣，但實際，好像也是。

伊尹收回註意力，低頭看了她一下，特別是她雪地靴。她的雪地靴屬於圓頭圓腦的款式。

禾佳家不知道應該說什麽。

“書。”伊尹眼睫落下陰影間，漆黑的眼珠移到直視著她，隨後微擡了下巴，笑出一抹炫目的弧線。把書給她。

禾佳家抿抿唇，覺得他的笑太耀眼，一下子叫她頭腦又發暈。“進來喝茶嗎，我剛買的——”可說完恨不得像微信一樣撤回這句話，這是什麽？她買的茶葉根本就是立頓的紅茶包。視線尷尬地低下去，看見的是一個行李箱。“你要去別的地方嗎？還回來嗎？”這個行李箱非常大。大到像是一去不回。

“當然回來。”放在拉桿上的手指敲了敲，伊尹在禾佳家頭頂說。

“那、那你去哪裏？”禾佳家擡起頭看著他問。“只是出去玩兩天。”伊尹低下視線，左手擡起，看了眼手表。“我還要趕高鐵，先走了。”揮了一下左手。

“好，祝……”禾佳家的話，在伊尹毫不留心的轉身，走下樓中，沈默了。

“列車前方靠站——慈美站，請下車的乘客做好準備，列車停靠在5站臺。Next station——CiMei Station……”車廂裏女聲柔和地提醒。

最前部靠過道的座位上，一身白色羽絨服幾乎蓋到腳踝，微微敞開的拉鏈露出裏面咖啡色的針織衫和冰藍色襯衫的女人昏昏欲睡的微卷短發腦袋一頓下之後，終於猛地擡起，“啊，到了？”她凝神盯著頭頂的顯示屏看了一下，正顯示的是英文。確認了，她站起身，搖晃了一下，扶住椅子，伸出手——手幾乎是可以用瘦骨嶙峋來形容，手腕細得有點讓人要可憐——她拉起前面的小旅行箱的拉桿，等待著車停下。

旁邊陸續有人走過來，往連接處站，等著門開下車。沈栩倒不急，低頭捂著嘴咳嗽了一下。待她擡起頭，列車已經停穩，門開了，先前乘客都往外走，沈栩等著人，自己預備最後出去。

但最後在她前面的人，倒叫她意外了一下。

是那個長相十分淩厲的伊尹。

他戴著耳機，拖著一個大大的灰色旅行箱邁著步子，雙眼直視前方，面上顯得十分冷淡。

沈栩也就沒有招呼他，任著他走過，自己隔了兩個人的距離最後出了車廂。

一出車廂，他們倆都混入車站臺長長的，交雜上車、下車的人群裏面了，饒是沈栩一米七二的個子又穿著一雙三厘米的坡跟，又是極其眨紮眼的純白衣服，也難以被人找到，何況一身黑色毛呢短裝圍著黑色圍巾幾乎隱形在暗暗的車站裏的伊尹？

沈栩也沒把遇見伊尹當回事，自己去辦事了。

“天哪，你又瘦了不少。”徐琳達搖著頭，雙手插在白大褂口袋裏。“你能不能好好吃飯，我都說了幾回？”“不是我不想吃，實在沒有胃口。”沈栩不以為意地搖搖頭，睫毛在眼底的青色垂下更深陰影。“還是說睡覺的事，我想——。”“唉，你已經產生依賴性了。”徐琳達又從靠著椅背的動作變回去伏在桌上，拿起擱在紙邊的筆，刷刷寫了一串拉丁文，“嘗試一下減半片的量，然後加另外的藥，這個太依賴不好，可是誰叫你剛來的時候整天整夜睡不著，只能這個。”在頁尾簽上自己的名字。把病歷本合上，鼠標在系統點了幾下，把藥勾選上，拿著印著清秀女頭像的病歷卡在電腦上刷過，然後將卡與本子一起奉還。“去繳費吧。”

“好的，謝謝。”沈栩拿好了，拖著自己的箱子開門出去。

在繳費窗口，人黑壓壓一個長龍，今天是節假日又有專家號，難免如此。正好又到了中午，沈栩決定先去吃中飯，等下再來繳費拿藥也是不遲的。沈栩便掉轉方向，不料撞在一個繳費取藥往外走的人身上，“啪”，就將他還沒來得及理好的藥撞下來一盒。

沈栩趕緊口裏道：“對不起對不起。”人就蹲下去給撿藥。撿的同時眼睛可也看見了藥上都會貼的病人標簽打著的印刷字：伊尹男 26歲 鹽酸帕羅西汀片。

沈栩一楞。

伊尹把藥自她手裏抽出來，“不要緊。”他並沒有留神去關註這個撞到自己的女人，把醫院發的塑料袋揮了揮，空氣進入，袋子展開，把手裏東西一股腦一倒，就把袋口用手抓著袋口，一面把身後電腦背包打開來，往裏一塞，人呢，已經步子邁著往大門出去了。

沈栩頓了頓，忽地向醫院外面跑。

“伊尹！伊尹！”寒冷的生氣從嘴裏灌進來，沈栩感覺這個行為很反自己的常，喊了兩下，就立馬停住腳了。

伊尹已經循聲轉了身過來，見了她，臉上不可避免地出現了愕然。隨即皺了一下眉頭——這是一個下意識的動作，倒並不見得什麽惡意。

他恢覆了表情，向她點點頭，走回來，然後和她一路走著。“你住哪？”他不問你也來醫院或者你看什麽病這種一句就將情況陷入無話可說的尷尬的，而是跳到了沈栩晚上住在哪裏。

沈栩也有點沒料到會問這個，腦子裏轉過彎來才能回答他，“我沒定酒店呢，不然也不會帶著行李箱啊。”沈栩往下指了指。“你呢，你住哪？要不我也住那裏。”高鐵裏沈栩是看見他那個大行李箱的，所以知道他會在A市逗留些日子。

“我住一個朋友家。”他聳聳肩，“不過他家旁邊就是酒店，你可以住在我隔壁。”

沈栩點點頭，微微笑著說，“好吧。那就這樣。”

兩個人一同打了車，來到了伊尹朋友家。他朋友住的地方是很繁華的商業街，旁邊果然立著頗具規模的廣場酒店。

“去辦手續吧，我有事，先去了。”伊尹關上車門，對她揮揮手，然後朝酒店邊上的一個住宅小區過去。

沈栩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六點，南方的夜晚黑的快，同時也濕冷。但沈栩看了眼窗外被城市照亮的夜空，還是做出了出去的決定。

漫無目的的走出酒店大門，裹著她那件肥長的羽絨服，沈栩雙手插在口袋，不知道應該去哪裏。

極盡巧合的，她就在酒店門口，又碰到了伊尹，他行色匆匆，走進了一家酒吧。

沈栩心裏又泛起早上的異樣，不知不覺也挪了步子往那裏進去了。

這是一家光線很昏暗的酒吧，所有燈光都只在一個方向，所有沈栩幾乎撞了兩次人才順利坐在了一個空座上，她甫坐下，就有感覺有人盯著自己，轉去一看，是一個利落短發的——女人，如果不是她穿著皮短裙，沈栩幾乎以為是個小男生。沈栩轉回臉，在這樣暗的地方，她的眼睛只能盡量找光源去，唯一亮的地方就是最前面的舞臺，隔著一二十米距離，打著三道光，中間是一個帶著鴨舌帽的男人，在彈吉他，唱著《成都》，聲線低沈磁性。

托著酒的服務生過來，在送酒之於問她需要什麽嗎。

“請給我一杯果汁。”沈栩不習慣晚上喝酒，那會使她的胃不舒服。服務生沒有啰嗦，很快送來一杯鮮榨的橙汁和一張小小的券和一支筆，券上黑色的玫瑰花紋修飾邊緣，空白的中心。沈栩並沒有在意，眼睛看歌手彈撥吉他。

她似乎忘記了原本是跟誰進來的，就只是看一個歌手，手指靈巧地勾劃。

“你喜歡白色嗎。”剛才那個短發女孩，在沈栩面前坐下。

“嗯？”沈栩對這個問題感到困惑。

《成都》最後一句歌詞結束，歌手就立刻停下了，隨後起身，拖拽椅子向旁邊，半個身子都隱在了黑暗裏去了。

椅子腳的尖銳嘶啞，當然把所有人註意力引了一下，但很快眾人又繼續自己剛才。那個女生又來問沈栩同一個問題。

沈栩這個時候很不想說話，便故意把註意力放到橙汁上，專註地小口喝著，眼睛在舞臺，希望女生自己離去。

但女孩很執著，甚至從另一邊向她靠近，語速很快地自我介紹起來。

她說的一個字，一個字沈栩都沒有在腦中過，因為她再次見到了伊尹。

從歌手的另一邊，出現了這個漂亮的男人。他穿了一件黑色的高領毛衣，勾勒他清瘦的身材。他的出現很安靜。和一個剛才被人搬上來的高腳凳一樣像道影子。

他手裏是一支話筒，燈光下，他的頭發，他的睫毛，都是白色，冷冷清清。

人聲是和吉他聲一起起來的。

“Moon river wider than a mile，I‘m crossing you in style some day。 ”沈栩沒料到，他會唱一首那麽老舊的電影插曲。

這也是第一次，沈栩發覺一個男人可以把幹凈和性感一起糅合。

發式被三七分，一面的柔順，恰到好處的蓬松在寬潔的額梢，立體的輪廓，唇色是嫣紅，黑色的高領完全順著主人的身形，脖長腰細，隱隱顯出一些肌肉的線條。

伊尹壓根沒看臺下，視線沒有焦距地看的是自己腳下，就像一臺留聲機，頌著一首歌，沒有靈魂，縱是旋律聲調都是夢幻。

光線太明亮，把他變成老電影裏的一道光影，輪廓分明，遙隔千裏。

對面的女生拿起沈栩手邊的券，刷刷寫起什麽，沈栩看了她一眼，一串數字。

寫完，那個女孩就走了，沈栩很不解地看她背影，結果這個女孩居然走上了臺子，她用膝蓋支著身子，上去了。

“There’s such a lot of world to see。”伊尹註意到了，黑色的眸子擡起，那個女孩上去，不合時宜的，跳起來爵士舞，臺下一開始是不明所以，但很快就傳染了熱情，開始出現歡呼。

伊尹皺了一下眉，終於看到了同樣表情的沈栩。

臉很漂亮，兩只眼睛是標準的杏眼，瞳孔很黑，黑亮黑亮的色澤，與頭發的顏色渾然的一體，臉上沒有什麽斑，只是修長脖子上有一點很小的痣，在左邊側面，在象牙白膚色上鮮艷。

伊尹挪開眼，側過身對身後的吉他手說了一句話，吉他停止，伊尹轉回，手上的話筒舉了起來，左手將舉著話筒的袖子向上推了，陡然地，溫柔的慢調，成了“Heree old flat top hee grooving slowly，He got ju ju eyeballs he’s one Holy Roller.”

清唱，但還是被淩駕的很好，接下來整場出現電音伴奏。

女孩突然轉身，一個沖步身子一低，她就粗暴地親上了伊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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