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的地點還是禾佳家挑的。

自助餐。

她一開始反應卡住了，沒拒絕後來一心在別的地方，木已成舟的現在，當然不能過分。

雖然伊尹好像不是很在乎要他請大餐還是請排擋，一句話沒有，臉上也沒任何神情變化。

付了錢，拿著盤子，開始挑烤魚。

當他左手五指非常專業地托著盤子，右手拿著燒烤夾把一條烤秋刀魚完整的從烤架上取到盤子裏的時候，禾佳家有一種沖動想問問你做過服務生嗎？但好像他和她的關系問這個不是很合適。

他對著她的是側臉，有淚痣的那半邊。此時眼瞼因為視線往下半垂著，神情很淡漠，專註拿牡蠣。

他拿了一條烤魚，三個牡蠣，一片培根，然後一小盅沙拉，轉向禾佳家，把手裏的東西遞到她面前。

“給我的？”禾佳家手裏也有一個橙色的盤子，但是還沒來得及放，就在她腦子放空的時間裏，伊尹拿好了東西。

“嗯。”他點點頭，表情還是有一點漠然。

“謝、謝謝。”禾佳家有點不知道怎麽說，他怎麽確定自己會比較喜歡吃海鮮？“你——覺得我會比較喜歡海鮮？”試探性嘗試詢問他一下。

“上次送你回家，聞到海鮮味，應該是喜歡，所以才會夜宵吃海鮮燒烤吧。”他說是說“應該”但語氣呀今天做法呀都顯示這是他確定的事。

事實還真是。

禾佳家有點偏向吃海鮮，因為那種鮮美是獨有的。以至於她連方便面都偏愛海鮮味。“呃，你連這個都記得啊。”禾佳家不好意思，伸手接來。心裏卻嘆，這樣紳士這樣仔細的男朋友，那個女生腦子裏到底在想什麽。帥、高、體貼，居然會有人綠這樣的男人？！

他沒回答，把她空的盤子抽過來，給自己放了吃的，然後去找座位。

禾佳家坐下來，盡量以最文雅的姿勢吃。對面的伊尹則沒有這樣拘束，吃法隨意，叉起已經切小塊的牛排放進嘴裏嚼。

不知道他為什麽自走出圖書館上車之後，再沒笑或者皺過眉頭，整個人像變了一樣，話少，像在想事情一般怔怔的，好像發呆但又不是。禾佳家感覺不像在看書的時候那麽自在了，若不是自己什麽也沒做，就要認為是自己哪裏惹他生氣了。

他吃東西很快，一下子吃得見底，又起身再去取，順便瞟了一眼禾佳家盤子，“要麽？”

“我不用了。可以了。”禾佳家還有半條烤魚和一些沙拉，搖搖手。

他去拿了。

禾佳家繼續吃。

吃到烤魚還有四分之一，禾佳家眼前擺了布丁和一小碟蛋糕，裏面是小塊的，兩個瓶蓋大小的，三種顏色口味的蛋糕。是回來的伊尹帶來的。

禾佳家嘴裏魚肉沒咽下，甚至一根魚刺還露在嘴外面，整個人定格了，就看著眼前的甜品。

伊尹也沒解釋，在對面坐下，放下盤子，還是吃他的。

禾佳家魚肉咽下，魚刺用手擋著吐掉，才怯怯地道了謝。從來沒有人這麽周到的照顧她過。她家在小縣城，家裏親戚之間也不大走動，又是獨生女，在學校又是最不起眼的女生，工作了也是，老實做事不太懂交際，所以不管在哪裏都是被人忽視的一個。

禾佳家把他拿來的甜品都吃光了，雖然吃到第二塊蛋糕的時候就飽腹感，但她還是吃光了。

吃完東西，禾佳家又一次錯開一些，跟著伊尹的步子。

走出餐廳，伊尹伸手攔了一輛車，禾佳家以為他要送自己回家了，於是道了謝，坐了進去，然後手一伸，拉著把手準備關門，沒想到沒拉動。奇怪地擡起頭，伊尹正拉著門，很明顯的也要坐進來的動作。

“……對不起——不對，謝謝，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這次我沒喝酒呀，你不用麻煩了。”禾佳家以為他又要送自己回家。

“不是。”他蹙著眉，純色的眼珠在俯視的臉上，顯得神情涼薄而陰郁。“還很早，看電影嗎？”頓了頓，“或者超市，算了，隨便哪裏，和我去。好嗎？”

禾佳家張了張口，最後往裏坐了。

不知道是因為他給禾佳家印象太好了還是怎麽了，總之禾佳家往日小心謹慎的提防全都對他無效，他讓司機開到什麽地方，禾佳家連聽也沒聽，也沒任何警惕，老老實實低頭看著自己的手，然後看它們印著軍綠色的毛絨大衣衣擺。

等車停下來的時候，外面是電影院。

“真看呀？”禾佳家小聲嘀咕。不湊巧的是，被伊尹聽見了。

“是呀，真看。”這個時候伊尹又笑瞇瞇的了，拉開車門，笑臉對著禾佳家一副“快出來”的樣子。

禾佳家只好朝著他的方向出車子。

他兩只手插在口袋裏，說：“你喜歡看什麽電影？喜劇？文藝？動作？還是科幻——哪一種？”他踏上樓梯，側過身來對禾佳家道，“來啊。”

站在臺階下的禾佳家，眼睛裏的伊尹被電影院大廳的燈光投除出了明顯的光影界限，在光裏的，明亮溫暖，眉角眼梢都秀氣，秀氣得不像真人，像是六七十年代那種老電影劇照由於攝影技術落後，反而人的輪廓都柔和，五官的缺點都被隱藏起來，看來就全是優美。但伊尹的面孔，好像一直都是優美的。

禾佳家有一點退縮了，和這樣的人一起看電影，就像一種奢望，不像屬於她這樣，普通，無論長相出身性格，都小透明一樣的女生。

她往後退了一步，這被伊尹察覺，他沖她一揮手，“來啊，類似於朋友那樣的看電影，就是這樣。”

這一句話，好像比任何鼓勵都有用，禾佳家一瞬間慣常的逃開心理就灰飛煙滅了，快步趕了上去。“喜劇電影吧。”

“這樣才對。”他打了響指，退了一格，重新和禾佳家一起走上去。

買好票，還要買爆米花，雖然兩個人都很飽，不過看電影不吃點爆米花還真感覺不太完整。

“要中份的，還是大份？”伊尹擡頭看著上面的菜單。“奶茶呢？”

“奶茶不要啦，大份爆米花。”禾佳家如是說。

“你還吃得下？呃——我的意思是，大份會不會有點——”他眼睛都在表明他在努力想說辭。

“主要我一直覺得大份的東西可以給我滿足感，所以我買吃的或者枕頭啦飲料啦只要不是大號不能用我就都會選大的，這樣每次都會讓我覺得心情好好。”禾佳家努力地解釋，自己不是因為吃貨屬性才要大份。事實上，禾佳家胃口很小，今天已經吃得足夠了。對呀，今天已經吃不少了。“要不買一份大份我們可以一起——”突然腦子又覺得好像不妥，趕緊改口，“中份的好了，中份，你一份，我一份。”指一下自己，又隔空指著伊尹。

“哦。”他轉回去，對女營業員伸出兩根手指，“兩份。”

裝好爆米花，伊尹幫她舉著她的那一份，兩個人走進放映廳。電影還有幾分鐘才開始放映。

座位旁邊是一對情侶，禾佳家明顯感到到伊尹坐下的時候，那個女生眼睛停留了很長時間。

果然，他太耀眼。

禾佳家又有一種自卑感，但這次沒有展露，她藏起了自己心理的自慚形穢。整個人窩在座位裏，拿著剛才伊尹已經給她的爆米花，抓起一把塞進嘴裏。

伊尹環顧了放映廳一圈，視線回到了爆米花上，眼瞼又有點因為視線朝下所以半掩住了眼睛。睫毛很濃密，真的跟一層黑色，留下陰影在眼下。

但他接下來的舉動有點讓人捉摸不透。雙手握著爆米花桶，小幅度的向上一抖，正好平沿的爆米花轉了個個兒落了回去，隨之又是一次。這個動作他一直重覆到電影屏幕亮起，電影院燈光暗下去，他還在這樣翻著爆米花，期間一顆也沒吃。

禾佳家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但是電影開始了，說話聲都暫停了，他這樣的聲音在她耳邊特別清晰。

唰砰，唰砰，唰——“伊尹。”禾佳家開口。

聲音停止。兩人之間安靜了一秒，“對不起，我出去一下。”接著借著熒幕綠綠的光，她看到伊尹手裏的爆米花被放在了身邊座，而伊尹，只有一個高瘦的影子，在向出口走。

禾佳家猶豫了一下，站了起來，把爆米花放下，朝出口去。

“伊尹。伊尹。”在出了電影院後，禾佳家小聲地叫他。

但是他是不是沒聽見呢，只是腳步很快地朝前走。

禾佳家心裏有點焦慮，聲音大了，“伊尹！”

伊尹停下。

禾佳家嘴抿了抿，暗自咬了一下嘴裏，向前去，疾走到他旁邊，看著他的臉色，說：“這種電影沒意思哈，你想不想，去看一下不同的電影？”

伊尹有些沒焦距的眼睛朝她轉過來，眨了一下，有了生氣，臉上漸變式的，流出一個好奇。

禾佳家帶他去的，是一個很小的茶館——或者演藝舞臺？但雖小，卻很熱鬧。禾佳家來了這裏如魚得水，在前面領著路，穿過狹小的過道，領著他。

“坐下吧。”禾佳家挑了一個稍微有點角落的位子，但視野很好。可以清楚看到舞臺。舞臺雖然不是專業的那種，但看起來卻也有模有樣。

伊尹一改剛才，眼睛好奇地打量著，看天花板，看舞臺，看地——地上瓜子殼、橘子皮甚至還有一口不知道誰吐的痰。

禾佳家坐在他右首的凳子上，對著手機看了一下。“下一場要開始了。你不問一下我要讓你看什麽嗎？”禾佳家在熟悉的環境裏，臉上的神情放松了，說話也自由了。

“不是要開始了嗎，不需要了。”他一手支著下巴，拇指輕輕撫著自己下頜，看著舞臺。

舞臺處的光暗下來，一塊幕布被放下。響起的聲音是傳統的戲曲鑼鼓。

禾佳家目光轉了過去，看見伊尹眉毛挑了一下。他猜到了嗎？

白色的幕布上，出現了一個影子，肢體筆直。有人替他，配著唱腔。

是皮影戲。

伊尹的手，變成了指背抵著下巴。

禾佳家目光挪開了，卻沒看向舞臺，上面演的走麥城，她已經看過了，今天周日，演皮影，其他時候有戲曲有相聲，只有今天是皮影，因為皮影，要更加老舊，也更加缺少娛樂性，只有一天的一個晚上，是屬於他的，而且，很少有人真正沈下心去看。

四周的人，嗑瓜子，聊天，打牌，無聊的抖腿四處亂看，這樣看下去，竟是自己帶來的新人伊尹，才真的把目光放在舞臺。

格外鶴立雞群。

伊尹整潔，溫雅，和四周嘈雜淩亂的人、環境、物品，都不能相容，他卻神奇的坐在這裏，看陳舊的幕布投影出來的，乏舊的戲碼。看無生命的皮影，在這個屬於他的短暫時刻鮮活起來。

禾佳家嘴角扯了扯，真好，就好像，他這個人，不應該出現在懦弱的自己有些乏味的生活裏一樣，他那麽好，那麽精美，不是她這樣簡單容易滿足的女生會擁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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