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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往事如夢(七)九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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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往事如夢(七)九更

涼月孱弱,樹梢有淒涼夜鶯鳴。如卿帶著阿從踩著這輪殘月當空照的時辰,摸著了玄真說的那處梅源,滿樹芳野梅花紅顏似火,匝地低回的冷香填滿心房,帶過之處,一樹樹緋紅的薄瓣自樹梢卷起,在她身後舞出漫天的飛揚。

白華之下,玄真果然坐在屋內,只是那雙眼緊緊閉著,那些傷痛在他身上卻看不出什麽痛楚,似乎一切尚妥。

他聽到了細碎的腳步聲,豁然站起:“如卿。”

她上前扶他坐下,相對沈默片刻,緩緩道:“我七歲的時候便認識夷吾了,那時他迷了路,我替他支了條天衢,便與了這根骨簪,他說十六歲那年回來娶我。”說著將發上的玉白骨簪交到他手上。

他來來回回摩挲,雖是閉著眼,卻好似能看著她的形容,怔怔對著她道:“這不是早晚的問題,你若想這樣打發我……”

她打斷他道:“當然不是早晚的問題,這全是我的錯。我十歲那年聽說他訂了娃娃親,心裏很有些難受,於是便時常叮囑自己,將他忘了,忘了便好。結果,還真將他抽去了一段時間。”她自嘲般一笑,覆將輕蔑的口吻調撥得甚好:“那日我遇見你,便覺得你是個傻子,我設了這樣一個情劫的套子讓你鉆,你果然鉆了,玄真,你是真的愛上我了?”

他臉色淒涼淒涼的,捏著發簪的手猛然發抖,扯開一個沒甚力道的笑:“不要說了,我不會信的。”不見五指的夜裏,秾梅點綴的紅唇一絲一絲褪去潮色,發白的兩瓣竟鋥鋥亮得令人心抽,他微微抖了抖唇瓣:“你慣來喜愛樸素,骨子裏沈靜,不入這濁世,也從來不會騙人,你繪的那幅畫我還記得,提的詩詞我也記得,這雙眸是身外物,並沒有什麽。”

如卿面色沈靜,yan帶寒霜露水,畫在淒寒的面兒上,壓著聲調說:“我說第一回見到枇杷是騙你的,夷吾早些年歲已經帶我見過,第一回同你在鄉下地方過年,並不怎麽愉悅,我是千金之軀,進了那樣的地方,著實丟人。還有阿從說的那些,都是假的,我讓她這樣說的,不若是想耍弄於你,嗯,想讓你鉆套子,但你似乎愛我愛的挺歡愉的,我不想扯破這個謊,便一直瞞到現在。可如今夷吾要娶我,玄真,你能不能不妨礙我了呢?前些日子,你確然是塊不錯的討人歡喜的好料子,可現在你卻是一塊討人厭的路障。”

他不可置信:“你說從未嘗過家鄉的食物,也沒能放過天燈,猜過燈謎,你說那是你頭一次。”

她努力尋找嘲笑的聲音,摸索了半日方滾出兩聲尖銳的不倫不類的笑:“是假的呢,我同夷吾說,隔壁的傻小子約我月下柳梢,請我吃什麽特產,那是我吃過最難吃的一次呢……”

卻被一陣憤懣的哐啷聲打斷。

便是頭頂光環,腳蹬蓮座的佛祖爺爺也有大怒的一日,玄真恰恰好好於這檔口怒了那麽一回。

玉白的骨簪是塊好石頭,被他猛然一摔,沒能眾望所歸的粉身碎骨,平平安安無恙地躺在地面兒上。

他已搖搖晃晃走到門邊。

那些流不盡的清淚,終歸是到頭了,她撿起那根涼涼的簪子,一股寒氣從手心寸寸布滿心田:“玄真,我不願旁人曉得我曾識得過你,你是一塊汙點,望乞你將這幾日忘了,別再同旁人說認識我。”

他望了回被咬成細眉的新月,轉過身來冷冷道:“好,如此,勞煩梅姑娘將玄真的那雙yan歸還與我。”慢慢冷笑:“應該在姑娘那裏罷。”

她從衣袖裏抽出,端看了一忽兒,將那根骨簪悄悄放入,遞與他道:“若你還是想不開,也勞煩尋個清靜的地方投環自縊,萬莫再出現在我面前。”

他收的時候怔了怔,方才勉強的笑容去留無影,倒是撫著門框子的手五指的指尖因緊緊攀著木條框子,而狠狠地泛白,他壓低了嗓音道:“勞姑娘指點迷津,那麽,自此玄真與卿便是陌路了。”

冬風嗚咽,落梅含淚欲滴,匝天的花雨中,那身素色的背影走出一條甚蕭索的路衢,掀起的衣袖布擺層層翻飛,束發的絲絳截斷,月華銀照下泛光的華發同紅梅交織飛揚。

阿從已哭得很沒個人樣。

如卿緩緩走至那彎細眉下,對著滿園最招搖的那棵梅樹,將雙膝放平。願其生生建康,世世安樂,縱使仙凡永隔。這是她的願望。

那日放天燈,她扯了謊,她說他的心裏有天下蒼生,她的心裏卻只有他,所有的祈願也無非全是保佑他的話,如今日一般,從未改變。

***

丫鬟婆婆說,此後便如梅嶺眾人曉得的,如卿嫁得甚是風光,婚禮的排場不是一般的闊,說那迎親的隊兒從梅嶺的山頭頭,排到山的犄角旮旯也不誇張。

只是當晚聽府裏的人說,如卿這位新少奶奶謀殺親夫,險些被送入菜市場喀拉一聲,落得徹底幹凈,可嘆這道喀拉聲沒落實,因那位親夫竟沒死透,兩日後教一位賽華佗的神醫將魂兒轉傳回來,他立馬著人將如卿拘了回來,攣禁在屋裏,一晃便是兩年。

兩年後,如卿同阿從省親,不大湊巧,遇上了百年瘟疫。

如卿竭盡所能救活了半百條兒的人命,但梅嶺的小縣衙得了禺陽候司馬連陳的囑咐,在外頭將染了疫病的統統一鍋端,要燒個精光,如卿在裏頭求了三日,無果。

直至同兩年前一樣的殘月升空,灼灼大火燒紅了半個九重天闕,天上的繁星跟著頻頻閃爍,似在嗚嗚泣淚。

如卿在圍籬裏頭,聽外頭請來的華嚴的幾位高僧。雖說斷糧數日,但只因捏著半百的人命,如卿勉強支撐著精神頭爬起來,欲要做個誠心誠意的懇求。

卻聽籬外的那抹熟悉的聲音道:“裏頭都是梅家的人?”

另一個清越的聲音,是他的師兄:“是,有沒有阿真認識的?倘若你認識,同他們說一說,帶出來回宗裏治一治,也未嘗不可。”

沈默片刻後,只聽刀鋒上呼嘯而過的冷風:“沒有,一個也沒有。”

她僵硬在籬笆內,蹲在地上將腦子放空。天上烏雲密布,也是一個冬日的夜晚,卻恍然有化雨的形容。

如卿最後只將阿從保了出去,婆婆說她捉著如卿的手,想將她扯回來,她只道:“若我這樣出去,必得要分他一回心,且那座金籠既放了我,如何再回。既然不能回頭,便是此生無緣,往事似水無痕,來生依然陌路。”而後邁進那沖天的紅蓮業火,生生地沒有回一下頭。

那日,如卿享年十八歲……

這一段乃是如卿為人的終點,婆婆說完,略有些頹然的顏色。鳳曦依舊肩負著將人送回去的使命,任勞任怨承了這個重責,將丫鬟婆婆提出苑。

掌故裏頭的唱著主角兒的,乃是如卿本人,卻因沒有那段記憶,她聽著聽著,全然似乎是在聽旁人的一段舊情往事罷了。

玉袖斜斜打量這尊金佛,她為佛為得這樣清靜無欲,那張萬年不動容的面皮兒,依著夜涼似冰的月色下,嚴肅板正得十分厲害。連玉袖聽則掌故後,要無限動容,無限唏噓兩聲,她卻任情驚天又動地,她自菩薩入定,紋絲兒不動。

入房前,月色脈脈,曇花又一次萎靡得分外功成圓滿。玉袖在心底十分順暢地敲定了一個不算太傷動筋骨的盤算,便是要將如卿的記憶絲兒尋回來,好讓她的死魚面皮狠狠地興師動眾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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