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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雪中藏情(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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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雪中藏情(四)

一夜趲行,尋到座落於偏北的不怎麽威武的山洞時,天色將亮。

戲唱到高潮,正是酣戰時。

洞內微潮,積雪化開,沾濕了鞋邊,踏水聲嗒塔塔響著。壁上的火把將幾人照了個透亮。青峰暖暖流轉光澤,並著一身腥紅的鮮血,忍不住讚嘆那俊美的少年猶如一頭泣血的白龍。

薛謹的側面剛毅,持著滴血的青峰,同最後一人交戰數次後,停下對峙。冬雪消融時散發出的冷氣堪比極寒冰川,玉袖默默在心裏打了個寒顫,卻亦咬牙要將此段高潮看完。視線前的十來步,青珂正捂著腹部趴在一潭餵飽鮮血的雪水之上,發絲淩亂,幹澀的唇如打了霜,顫個不住。

熬到這步境界,她撐了很久。

薛謹緩緩退後,蹲在青珂跟前,眉眼焦灼:“阿珂你撐不撐得住,我帶你出去,你別睡,千千萬萬不要睡。”火光跳躍進她的眼底,映出他的憂惶,手指攀上他的後背,一道長長的口,從尾骨劃到後肩,仿佛割在自己身上。明明應該顫抖的嗓音,卻教她一字一句咬得清晰:“他們是尋我的,我與他們走一遭兒便是。”

薛謹空出一只來手握住她柔軟的手指,十根手指粘著滑膩的血牢牢黏住,似斬不斷的細水長流和生死與共:“我也與你說過,好好在我身後,不用想許多。倘若誰找你麻煩,便是同我不對盤,何況我才是他的擋路石。”那些血漬仿佛只是繪畫師手中的紅桃顏料,一片一片落在身上,麗得飽滿。他略頓了頓,一聲感慨道:“阿珂,你這樣為我,我很高興,即便是我家姐也從沒有過,她寧願離開我。但你不一樣,我曉得你是不一樣的。”低頭吻了吻青珂結冰的青黛,眉眼純良。

兩行清淚落下,青珂伸伸手,想要拂上他的臉龐,但興許扯到了傷口,忒疼了些,便垂了下來,低低嗚咽了聲:“阿謹,只要你活下來。

刺客伸手朝刀鋒一抹,陰鷙蓋住了濃情,將刀祭出幾寸,順著冷冽的風口切去。一時間再次鋒芒交錯。

俟兩人拆到數十餘招,因體力透支的緣由,便雙雙呈疲乏顏色,但速度卻不減弱。刺客一面找著薛謹罩門,一面急速揮舞青峰,誓要將刀口那一抹陰鷙切入其膚,卻每每教薛謹艱難躲過。刺客十分不甘,分神中便掃到青珂。

玉袖蹲在一旁,看到此處暗覺糟糕,果然刺客下一步便調轉槍頭朝青珂刺去。

一陣冷風掃過,薛謹情急之下紮入他的腰椎。

須知刺客方才對著青珂的那招乃是個虛招,目的便是要薛謹自亂陣腳,好令他切入突破口。

薛謹很是爭氣得著了道,對方虛晃一招過後,來個回馬槍砍中他的小腹。

但腰椎那一紮,亦不是纖弱地一紮,狠狠斷了他的腰椎盤,一動便牽系全身骨骼神經一道痛,他只得將身子扭捏得歪在石壁一隅,怏怏躺著。

至此,算是將幾個刺客了賬,但那位歪歪扭扭躺著的人笑著與薛謹解釋道,他方才摸上刀鋒的乃是他們秘制的一種奇毒,為的便是取薛謹的性命。青珂死活與否卻並不相幹,她不若是一枚棋子,如今沒用了,自然棄之。

偷窺到這裏,玉袖一面在心裏暗暗鄙視他一番,一面覺得其中有一些情節不對頭,但究竟是什麽。她咬著指甲想了許久,直到鳳曦扯開她的手指,也沒鬧想明白,卻看著鳳曦春花臨月的一張臉,十分要命地將她望著。她默默收回爪子,疙瘩道:“呃,咬手指這類的癖習,不是什麽好癖習。”

鳳曦點頭:“誠然。”

她又轉回了口吻:“但我卻習慣咬一咬了。”

他幽幽看了她一眼:“那就改掉。”

她卡了卡:“這個是否有點……”眼裏瞟到他一雙鳳眸似笑非笑將自己望著,驅走幾分火把渡來的暖流,她義正言辭道:“定然是要改的。”又覺那幾分暖流溯洄上來,偏頭見他笑得更加要命,聽他暖暖開口道:“如此甚好。”

她幹幹地笑了笑。

如今她落了凡屆,這生活過得委實淒涼。

回過頭看薛謹,他硬撐的精神頭垮塌,跌入青珂懷裏。水光燭光交匯,霧色濃濃,東方第一縷光芒照在臉龐,十分淒楚。

周身呈一片鳴金收兵後的頹垣廢址,金龍青劍落寞地躺在一旁。青珂跪在他身側,唇凍得發紫。

薛謹依然沒心沒肺扯出一個笑,不慌不忙地喚著:“阿珂。”

青珂蓄著淚,沈痛地望著那道漆黑的刀口,輕輕將額頭抵在那道黑口,顫著唇道:“我在,你不要說話,薛謹你不要說話。”但一般在這種時刻,不是你想他不要說就不說的。依玉袖往年瞧的戲本子,紅顏才俊在生死離別的時刻,總有許多話想說,然後才發現說不完,最後決定長話短說。

薛謹的眼裏蓄滿哀傷,用潦潦幾行字去敘述他苦短的一生,言語間感情,飄渺得又仿佛在講一個故事。興許一個人在經歷莫大傷痛時,才會將自己的事表現出一副不關己的形容來:“我的娘親一生都在尋找背叛她的男人,寧可丟下我與家姐,獨埋黃土,也不願多看我們幾眼。家姐卻也是為了一個不相幹的人背離我。本以為女人終會背叛她們最親的人。”忍不住嘔出一口血來,眼神開始渙散,卻繼續道:“但,老天總是好的,阿珂你這樣好,我遇到的第三個女子不會背離我,對不對?”

青珂何時泣不成聲,玉袖沒有註意到,反應過來時,只見到淚水滴在充斥著地獄氣息的紅流上,似一夜瓊花從天而降結開。她艱難地點了點頭,抵著莫大委屈的模樣道:“我們去尋郎中,看大夫……”雙手將薛謹腹前汩汩流出的鮮血捂得很嚴實,就如她一發不可收拾的淚。

薛謹輕輕闔了眼,嘴裏喃喃著,卻只說給自己聽似得:“人死了,便不會被背離了。”

本以為薛謹此番大約是要去了的形容,但誰知刺客們不僅手段不高明,連制毒藥的本事也如此不濟。從本質上說,是將毒方張冠李戴了。大家後來才曉得,這種毒不若麻痹人的神經,自此行不能,言無聲,不記事,目光呆滯,生活不能自理,便是傳說中的一等殘廢……

青珂自小接受毒藥方面的洗禮,對聞香識藥的要領拿捏地很有道行,冷靜下來,便自然聞出了玄奧。她突然感恩似得笑出了聲,將薛謹緊緊圈著,淚澤大片大片蓬勃溢出,眼皮貼上他冰冷的面,又是哭又是笑:“你病了我照顧你,癡了我養你,不能走了我背你,不能說話了我陪著你,即便黃泉路我也跟著你,只要你不嫌棄我,不趕我走。”

一粒粒白色擠入石縫,開出一朵聖潔的白蓮,幽幽的燭火何時卸去了妝容,褪下了舞臺。

誰的一聲哀嘆悠邈綿長。

這出風月戲放九重天必然成為眾仙茶餘飯後一出津津樂道的下酒段子。

玉袖瓊思玉想,大大費了一把精神頭,覺得此情此景估摸便是大哥所說經歷些坎坷波折後得來的情。

玉衡乃是情場高手,於此道上的見地十分高深。他說一見鐘來的情委實不靠譜,時間一長便也淡了,惟有日久生來的情才牢靠。在清楚對方的習慣,摸清對方的性氣愛好,覺得能迎合這一切,能承下這一切,那日子才能過得長長久久。即便某日感情淡了,也習慣了,萬不會生出憯斷的念頭。偶爾生出些歧義,鬧鬧脾氣,鬥一鬥嘴皮子,再狠點兒,出個門離個家,四處你追我躲,這些都是別致的情趣,只會升華感情。

玉袖一面回想大哥說的天長地久的感情,一面捂著方才跌傷的膝蓋,似乎腫了個大膿包。

鳳曦移開她的手,撩開擋在純白外褲上的粉蓼起花錦簇白裙,見外褲微紅,蹙眉道:“膝蓋怎麽傷了?”

玉袖從恍惚中緩過神來,聽他這麽一說,頓覺不好,方才已經破了兩回例,再讓他曉得自己不僅逞強,逞強的時候還將自己弄傷了,定會叫他綁那勞什子的紅繩。且依鳳曦勤勉過日,而食不達八分的癖性,將來的日子如何是好,玉袖覺得分外愁苦。

思考完後,她收了愁緒,不以為意地拍了兩下,心裏嘶嘶咬了咬牙喊了回疼,卻在面上裝出結實的樣子道:“哦,不是跌傷的,是方才叫蚊子叮的,嗯,沒有大礙。”

鳳曦望了望洞外,抖了抖眉毛:“冰天雪地的,你確定有蚊子?”

玉袖頓了頓,笑道:“哦,因為那是一只神奇的蚊子。”

鳳曦:“……”

大約日神也有些個冬眠的夙慣,鋪了個甚無力道的太陽便打道回府睡回籠覺去了。天地蒼茫之間蘊存了一份莫可言說的滄桑感。

枯木虬枝攢滿盈雪,風一大吹便將它們墜落,折腰的虬枝遙遙相望,好似行著一莊重的哀悼儀式。

冰冷的光芒如劍鋒利削向刺客的臉面,昏了片時的他醒轉過來,見薛謹的一絲游魂竟依然附在身上垂死掙紮,他支起身子,很不留情地想令它蕩然無存。

蹲在豁口外的玉袖看著心急火燎:“我們要不要助一助?”

玉袖雖愛討嘴皮上的便宜,但相處甚久後方能入木三分地了解她的古道熱腸,是個菩薩心腸的神仙。

天宮裏頭多數神仙的職業病便是裝一裝清高,秉持著敵不犯我我不犯敵的準則。凡人的事自然不大樂意搭理,偶爾動動嘴皮子作則個箴諫尚算心腸好,真要出手時卻搖身一變成了高高掛起的清主子,不願意冒著被天帝削去仙職的大罪,助一助那些與自己毫無幹系的凡人。

但此番鳳曦卻涼涼瞥了她一眼,冷清冷心道:“不成。”

玉袖呆掙道:“可這……”

鳳曦卻只是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將左腿盤到右腿上。他繼續道:“不若是怕你攙了進去,會同星君譜的命盤有差,隨意改命是要遭天譴的,即便不是立見的報應,將來也要承上一承。”隨後看著玉袖,眸色濃郁抹開,水光顫了顫,抿著唇道:“倘若這報應落到我身上,我倒也願意,但我如何能替你承呢?我不過想要你好好的罷了。”

玉袖翻來覆去咂摸他說的這番話,卻著實有幾分道理,她並不想駁了他的回,便順應著點了點頭。灰心喪氣之際,一陣蒙蒙白煙吹來,晃一眼浮雲霞霭團團,仙瑞靈氣旺盛,用腳指頭都能想到,踩著雲來、且曉得他們這廂在幹樁缺德事的,除卻縉文,無人當二。

她幽怨地看了他一眼,縉文一身碧綠的長衫甚紮眼,他瞇起眼笑道:“還不救人?”

玉袖道:“你日前未有說要救助。”眼梢了看見縉文沈默,隨後又插科打諢地一笑,便又添了句:“還有你給的山道怎卻成山崖了?害我白費了些腳程。”

縉文狀似不知情的形容,糯糯道:“這個嘛。”低眼看了看面無表情的鳳曦,輕輕一咳,攢起笑道:“大約是筆誤。”對著玉袖道:“也為了鍛煉鍛煉你。”

玉袖情深義重地握住他的手道:“謝謝你哦,謝謝你一家門哦。”

鳳曦涼涼地瞥了一眼玉袖握縉文的手。

縉文重重咳了一聲,趕緊將手抽出來,抽搐著臉提點道:“何其慢吞,救人作緊!”

而後的事簡述一番,便是鳳曦將刺客斬斃,由縉文捎著四位瞬移到鎮子外頭,並交付玉袖一樁極其聖神且莊嚴的事後,又沒了影兒。

這件極其神聖又莊嚴的事兒便是囑咐她,使出渾身解數並將十八般拆鴛鴦的段數統統招呼上去,不論橫著拆,豎著拆,從上面拆,從下面拆,還是從裏往外拆,從外往裏拆,千萬要將他們拆成一灘碎渣。

玉袖思忖著這樁神聖又莊嚴的事兒不好辦,實在是因它在自己的能力之外。是以,她只得將這樁聖神而又莊嚴的事,轉托與鳳曦做,並嚴肅地同他獻計,認為他應該去勾引薛謹。

聽了她的計策,鳳曦淡淡一笑:“為什麽是薛兄?不能是沐姑娘?”

玉袖懵了懵,將這兩個問句細細揣摩,前句的含義她倒是分外明白,那後一句鳳曦是想表達什麽?想了想還是不去管他,她道:“哦,你不願意罷,那麽我去勾引薛謹。”

鳳曦一把拉住她,波瀾不驚的臉狠狠抽了幾下面皮:“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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