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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不鹹山之巔(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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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不鹹山之巔(四)

玉袖一面穿著絨衣,一面突然想到這句話乃是個好契機。倘若她旁漏些隱晦的提示,便能令他們生出些疑惑。倘若這些疑點被提出來,他們便會可疑她的身份子,繼而疏離自己。那頂多也算是她沒有成功打散鴛鴦,其他罪過便不能套她頭上。興許成全了他們,也洗刷了縉文的一筆孽帳。

頓時她無比欽佩自己高人一等的智慧。

玉袖整著領子,高深道:“是本少變出來的。”說著伸了伸脖頸,擡了擡下頜,像個甫將蹣跚的孩子,自豪地朝旁人索取讚揚。

鳳曦瑉完一口茶,淡淡道:“她……”一個單音節後,眉頭微微縮進,半晌沈聲道:“我師弟愛做夢。”這聲師弟喚的也是玉袖,用玉袖的話解釋是——師兄弟比較友愛……

青珂插問道:“做夢能變出衣服?”

玉袖咽了咽口水,她暗示得這樣明顯,倘若青珂不發現,那只能說明青龍一族的普遍都是低能。

她指了指衣服:“誠然。”

薛謹笑了笑:“玉公子真會開玩笑。”

玉袖拂額道:“興許本少是位落了凡的上仙,也未可知。”

鳳曦瞥了她一眼,刺了她一句:“倒像只咬人的野貓。”

玉袖火氣猛熾,準備要給鳳曦一腳,令他的記性好好長一長不敢拿腔作調地刺她,便逮著一只腳使出吃奶的力氣踩了踩。

薛謹猛地將一口茶噴到鳳曦胸口上,浸濕了一片。

見他乍青乍黑了臉,玉袖默默收回來腳。

咳,踩得過火了。

三雙眼睛依舊溜來溜去,大多往玉袖身上溜,她只哽了一瞬,立時提起誠懇夾帶教導的口吻對鳳曦道:“師兄你怎麽這麽沒風度啊,瞧薛謹比你俊俏,你便踩人家啊,遭報應了罷。”

鳳曦揚眉道:“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玉袖停了停,覺得身體有些熱,腦子也有些熱。青珂呆呆地看著薛謹揉腳好一會兒,玉袖才轉過來道:“風度什麽的不重要的,你莫在意,莫在意。”

鳳曦撐著頭看她,好看的丹鳳眼瞇了瞇,像是一潭盈滿彎月的鏡湖,“你是說他比較好看,你喜歡長得比較好看的?”

“啊?”玉袖呆滯片刻,方察覺他先前那句話的點,乃是在後半句,急忙接上:“唔,卻也不是,外表什麽如同金錢乃是身外之物。”嘿嘿了兩聲:“嗯,身外之物。”

鳳曦甚滿意地點頭:“那我們再將風度這個問題談一談,你是說我沒有風度?既然沒有風度是不是指可以隨便對你做什麽,嗯?”睫毛上端的那輪彎眉挑的婀娜多姿,並且漸漸放大。玉袖眼皮象征性地一跳,捂著眼皮騰地跳遠,擺手道:“不不不,是本少忒沒風度,忒沒風度了。”

婀娜多姿地眉毛繼續靠近,進一步千姿百態起來:“哦,那你可以隨便對我做什麽,我不介意。”

玉袖在心裏暗暗叫了兩聲苦。誠然你不介意,她也不介意,但過分的不介意,便會醞釀出難以預料的禍端,比如有個寶寶之類的。

但她還沒有這方面的心裏準備,也沒經驗,想象中是個很麻煩很痛苦的活計。且介她心頭還紮個根誅仙的梗,因此便不能不介意了。

她作出苦惱的模樣,看著遠處窮山萬裏,天邊飛舞的雪絮纏繞著繪著一副千奇百怪的雪景,指著遠方隱約能見到冬鳥劃過天際留下的白煙,裝做很有幾分感概道:“再痛苦的環境,動物總是本能尋求生存之道。是以我們也莫能落後,休息夠了便做緊上路罷。”說完,像兔子一樣撒開腿便跑,將身後的綿綿輕笑,丟入霜色暗雪。

玉袖跑著跑著驚覺將主角跟丟了,正住了腳,琢磨著倘若縉文曉得了,會不會亂棍將她打死時,不曉得鳳曦何時氣定神閑地在身後轉了一圈,看著她似鉆研著一本晦澀難懂的古書,而後恍然驚悟書中的玄奧,笑了笑道:“你旁的優點找不大出,溜邊的速度倒可圈可點。但既然曉得會將人跟丟,跑這麽快做什麽。”

她窩火道:“誰曉得。”突然打住,撓了撓腦瓜,佯裝懊悔的神色,將窩著的火壓了壓道:“不意將這樁事忘了,但我以為此番不是探討我跑不跑得快的時候,丟了人如何辦?”

他斜眼瞟了瞟身後的一片白雪,沒所謂道:“我以為他們兩人的識路本事,該比你強,左右莫能將我們跟丟。”再指了指前方:“不遠處該有一下處落腳。”

她訝了訝道:“有下處落腳。”再分出神思,撥開雪煙深深一望,果真藏了一層朦朦燭光。有這麽個落腳處,她卻不曉得?卻讓一個凡人曉得這麽個落腳處,一個凡人怎麽能比神仙愈料事如神?

她悲憤之情叢生,懊惱地朝旁挪了兩步。

卻被鳳曦拖著朝前邁,音似隱忍的笑語傳來:“不鹹山是國界要地,我關註得多了些罷了。況且我們行了許多路,左右算算,也該有一處驛站之類落腳。”

終歸是她自惱情緒使然,她的心上人恁般有本事,該是笑得合不攏嘴方是。但她窩著三千丈無明業火,並不是惱他的意思,只不若覺得自己忒沒本事,配不上鳳曦恁般優秀的人。即便他是個凡人。她的惱火,全然是惱自己不長進而已。

鳳曦料得十分精準,薛謹同青珂的識路本領甚好。日落前大家相聚,抵達下處作息。因往來路人實在多,客棧老板勻來勻去也就騰出了兩間屋與他們打個尖兒。

玉袖一面將一塊油鋥鋥的排骨送進口中,一面思慮著分房之事。照理說她該同青珂住一間,但奈何她此番是個男兒身,青珂明明白白是個女兒身,她怎能開口要同她處一屋,擺著她要吃人家豆腐,占人家便宜。旁人看來便覺得她是一腦油水的混賬,這就忒折她面了,也忒折她老爹面了,將軒轅丘一幹大大小小的面都折了。

將最後一塊排骨送至嘴邊,執筷的手被拉住,玉袖滿是油水的腦瓜突然一片澄明:是哪個混賬沒眼色的家夥,敢攔她吃肉?

嗯,敢這樣做的混賬,該是個有膽色有魄力的混賬,將他收了替家園子看門也不錯。遂低眉去審視這位有膽色有魄力的混賬,卻只見肌理分明,骨骼修長的玉手,冷冷地貼在她的手腕上。

她呆滯片刻,嘴角似乎被冷冷的腹指來回抹了兩下,鳳曦富有磁力的聲帶振動:“你恁樣馬虎,終究不能叫我省心。”擦完又添了一句:“罷了,我也不想對你省心。”言語中似乎塗了蜂蜜色。

同堂的凡人皆將手裏的碗箸停下,數十道雪亮的光束將他們望進眼底,繼而便聽得幾聲暗暗嗟嘆:“世間竟有人能打破陳規,連斷袖都斷得如此光明正大,實屬斷袖們的楷模。”

她一屁股從凳子上跌落,悲憤地咬牙,斷你個頭啊斷。再慢吞吞爬起來,悲憤地繼續啃排骨。

玉袖將斷袖這個名號坐得挺實在。她以為自己甚悲催,原聽聞凡人大多思想閉塞陳舊古板,殊不知竟恁般有眼界,恁般有見識。究竟是他們同自己曉得的那個凡世不大一樣,還是她點兒背得厲害,遇上那些少數曠達的凡人,也莫可知。

吃完飯,四人各自尋了屋將息。

今日的活動量超負荷,以至於玉袖觸到床被便昏天暗地得一睡。

也正因她這麽昏天暗地得一睡,直至次日醒來,她方從鳳曦口裏得知,昨夜,青珂識時務地將一間房予了他們,她卻因男女之防便出了客棧,薛謹曉得後便追了去。

鳳曦留她一人不放心,沒跟去。而他方才去回廊對間的房探過,他們壓根沒回來。

直覺告訴玉袖,定是上演了一段精彩的愛恨情仇之戲,但這場好戲她錯過了。

她揉著眼,努筋撥力地揉出眼淚,想展現一絲她很委屈的感覺:“你怎麽不叫醒我啊!”

鳳曦拉住她的雙手:“這樣擠眼淚是擠不出的。”

她定住,洩氣般袖了手。

他道:“你睡得跟豬一樣,怎麽曉得我沒喊過你。”口吻中交織了些憂郁。

她沒察覺到這份憂思,恨恨道:“即便是豬也要喊醒啊,何況我不是豬!”舔了舔幹燥的唇,又道:“縉文曾叮嚀我,需要註意他們的動向,時時監測發展勢頭,切莫令錯節岔枝此類有機會衍生,在適當時機當機立斷地將它掐住。”

他挑眉笑了笑:“星君有如此交代?我怎麽不記得他……”

她面不改色道:“他交代了。”

他淡淡道:“可是……”

她斬釘截鐵道:“他交代了!”

他道:“好罷,他交代了。”

玉袖起床收拾停當,對昨夜睡死而錯過好戲依然耿耿,便去薛謹房裏轉一轉,本做了個候他們回來,繼而探一探口風的盤算,那時可以佯裝關心然問道:“哦,本公子特來喊你們一道用早膳,昨夜本公子也想喊你們吃宵夜,但是你們不在房裏,昨晚你們去哪兒了?做了些什麽?”但萬一他們下午才回來呢,玉袖搖了搖頭,覺得不夠妥當,八卦的味道委實濃了些。

在房門口走了兩步,不知覺便推門而入,心中還在組織語言,難道要說請他們喝下午茶?不曉得他們有沒有喝下午茶的習慣……

閑步踱到靠窗的桌案前,桌上的紅燭冷冷地立在燭臺上,旁處的茶壺杯倒扣,擺得方正,確實沒人來過。

古老的枯朽窗欞半開,小風便吱吱呀呀地吟唱起古老的童謠。風灌進來時,玉袖伸手去關窗,一記微微的床幔擺動聲響起,伴著的還有一個清冷的喉聲:“是誰?”

玉袖頓了頓,慢慢回頭,環顧了空無一人的房間,頓時手腳冰涼。如同她昨日所言,此段境況,便是戲本上常見的有鬼出沒的段子。倘若那記清冷的聲音只響了一遍,她只當自己看鬼話看得過多,以至於出現幻覺。但這聲清冷的問句,卻踏踏實實回徹了兩番,她便莫能再熟視無睹。

她挪了挪腳,思覺一般這種時候,普通的姑娘普遍會被嚇著,而她們身邊皆會有個英勇的男子。維時,姑娘便能抹兩把惹人憐愛的淚,撲到男孩子懷裏,這出鬼話便成了一樁佳話。

但鳳曦正上街購置些幹糧以備不時之需。她只得令自己堅強,不然就忒丟臉了,誰教她不是個普通的姑娘呢。

想了想,便將膽一壯,緊著喉嚨,將笑意放平道:“本公子端端站在這裏,說話的仁兄卻畏首畏尾藏得這樣嚴密,委實沒有誠意,你出來與我坦誠見一見何如?”

說到這裏,玉袖想自己這番話說的甚委婉,也很合乎眼下的情勢,對自己的欽佩又唰唰唰蹬上幾層。

“你來床邊就能見到我。”徒然響起的冷聲頓時將方松了神經的玉袖緊繃起來,慢慢靠近床沿,紅木的地板配合著未關緊的窗,吱呀聲似鬼哭狼嚎飛沙走石。

她走到床邊,看著碧藍的床幔,手心沁出了汗,胸腔裏催壯著本就沒有多少斤兩的勇氣,一面暗示自己勇氣皆是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一面閉上眼,顫巍巍地伸手,拎住一隅幔布,念了三遍佛祖,刷得掀開眼前的藍色床幔。

玉袖皺著五官,心中砰砰直跳,想倘若是個厲鬼,倘若逃不出厲鬼的手掌心,便是死也要有個說法,起碼看看厲鬼長什麽樣,真如評書說的面目可憎否。

要曉得她這個神仙萬年來沒踏入幽冥陰司一坎,最近的一次,也無非在鬼門口逛了逛,遠遠的只望見一棵大桃樹,和一坎筆直的黑色鐵門。此時若能見到真正的鬼,那也是在臨死前長了見識。即便這死不是重於泰山,但也不輕於鴻毛,也算對得起天,對得起地,對得起爹娘,對得起自己一顆上進的心罷。

但她等了會兒,卻只有冷風撲面。玉袖慢慢瞇開一條細縫,模糊中不見任何鬼或者有鬼的形跡。她揉揉眼,再眨了眨,確然沒有一點兒鬼影子,正疑惑是不是昨晚沒睡好,便做了場極其細致有思想的鬼夢,那記冷冷的聲線冰錐一樣的刺來:“是你。”似乎在冷笑:“我以為在九州很難見到東皇的人。”

玉袖睖滿眼望去,床頭的木偶,似乎彎了眼角作笑的模樣,一張逼肖的紅唇未啟,但聲音確然由其而發。

她心中的冷意洪水般湧上來,比方才以為有厲鬼時,更加一發不可收拾。

人偶術這類詭異的術法,本是從妖道傳出,乃是一種封印靈魂的術法,違背陰陽五行,生死倫常。這全因妖屆不受管轄,不講究道德陰騭的緣由,方衍生出許多傷人敗德的秘術。然不講究道德的秘術有許多,人偶術卻是頂頂不道德的秘術。個中緣由,聽聞若將魂魄封在他物之內,尚有解脫的一日,但若被封入人偶,便只有神形具滅的下場。

僅有半條胳膊高的她閑閑靠在床頭,宛若真人那般的音色:“世間有甚多難料之事,我生前也算半個東皇人,而你卻是地道的東皇翎雀。”她說這話的時候,不僅玉袖楞住,隨之入門的鳳曦也有所微楞,漸漸走近,不積半分驚訝,擡眼對著她笑:“這話怎麽說?”

冷屋乍暖時,她的目光深邃,靜靜道出了一段鮮為人知的往事。其中一二奇幻之處,玉袖還記得小時候也聽娘親當作宗古跡兒一樣灌腦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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