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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荷花殘落(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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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荷花殘落(二)

玉袖看著它道:“你是石頭裏蹦出來的麽。”

它饒了饒毛茸茸的耳朵:“多管閑事的神仙。”

這番赤口白舌話中帶刺的一句,分明是要張一張膽與她宣戰的意思。玉袖凝了旁處一眼,心道甚好,許久不與旁人口舌交戰,她卻分外難耐了。

她笑了笑道:“我聽聞天庭裏頭的司琴靈君正搜羅凡世的珍獸,前些日正托我下凡時,順帶便替他相一相來著。我日前方琢磨該尋哪一只珍獸告與他去捉,今夜看來,大約便要有著落了嘛。”本以為它是個好對頭,沒想它直了直圓溜溜的眼,齜了齜牙,卻將口吻低了低道:“那些人在過道盡頭。”

這卻叫她甚是失望。

雪狼自報家門喚流紫,帶著他們到了一扇紅木門前。玉袖將耳朵貼上,只聽斷斷續續的咿咿呀呀聲傳出。

她端出綠頤交與她的水鏡,念了個決置在門前。雲紋銀圈中如水泛起漣漪,蕩了兩圈後門內的光景暴露無遺。

流紫打了個哈欠。

鳳曦的眉毛一抖。

玉袖甫看去,心也徒然一抽。

於蜇的管家正替一口床板大小的鍋添著柴火,因鍋底下的火柴幸災樂禍的嘲笑,使得鍋裏的沸水驚慌失措地冒著泡泡。玉袖曉得這口大鍋,便是戲文上常提的湯鑊之刑的用具,也曉得各國的君上,有這麽一間用刑的叢棘屋子。但於蜇也有這麽一間用於拷問的叢棘,可見他吃了熊心不夠,兼吞了個豹膽當佐酒的小菜。

玉袖看著瑟瑟發抖的囚犯,覺得他英勇就義,就義得有些幸苦。她將鏡面稍稍轉了視角,真是十分不得了,不止一個就義的英雄,旁處還綁了仨,皆睖睜睜地將一鍋沸水望著,妄圖視角的恐懼能蓋過心靈上的恐懼。然終究此等酷刑是人承受不住的,被綁著幾人挨個低了低頭,做了一派招認的姿勢。

這碼逼良為娼的戲唱得正是高潮疊起的一幕,鳳曦卻攀上她的肩頭,僵笑道:“還不出手相助?”但她此番看得正在興頭上,沒將他的弦外之音分外清明入腦,只擺了擺手道:“看完了再出手搭救。”

鳳曦抽著嘴角道:“都結束了還救甚麽?”

玉袖:“……”

流紫:“……”

鳳曦說的話很有幾分道理,但神仙若改了凡人的命盤,便要遭些天譴甚麽的。是以,她又有些猶豫。可突然想起綠頤叮囑過,但凡同琉璃珠搭介上,便不屬天命管轄,即便助一助也不妨事。思及此,她挽了挽袖口就要踹門,被流紫攔住。

展眼望去,他卻化了人形。一身雪衫,十二三歲面容。雪發如銀河飛流直下落九天地垂在腦後,紫瞳如同玉袖之前推想的一般圓溜溜亮晶晶,像兩顆水晶葡萄。

他抱臂倚著門椽道:“你這行頭,到裏頭這麽一現身,改明兒就被當作妖怪給轟出去。不然便給五花大綁成一頭山豬,接著請那些瞎道用桃木劍歪歪扭扭地在你身上一刺,噴幾團變戲法的火團,將這家主人唬得團團轉。再貼幾道符,緊挨著送你喝一碗攙了他們飛沫子的香灰水。倘若你未就此灰飛煙滅,道士便聲貌並俱,陳詞昂然道,你必定是個千年狐妖或者是妖狼亦可能是個不入流的山貓妖。總之他們甚感有幸,能於有生之年遇得如此妖法之深厚的妖怪,先聲淚俱下地感慨,再一劍直接送你上西天。”

玉袖張口結舌,他竟這般有見識。

鳳曦朝著他古怪一笑。

流紫繼續道:“你總能變些衣裳罷,先將弄兩身黑短打勁衣,再變兩則黑帕子蒙住臉。”話畢,他化兩把透著寒光的刀躺在手裏,丟與兩人道:“於蜇這口金窯窟不好端,但既已全副武裝,盡管放開手腳,砸鍋賣鐵破罐子破摔也要將生米煮成熟飯,將這口金鍋給端了,嗯,鬧個雞犬不寧也不為過。”

玉袖換了兩身衣裳,接過寒刀比了比。初次端著這類冷兵器,有些不入手,咯得慌。她一面試刀,一面想著身為不平凡的神仙,出場必定不能平凡。況她此番英勇的舉措乃是樁不平凡的、建功德的大事。

她從腦子裏掏出一些戲本子,有幾句凡世的臺詞她記得十分牢靠,委婉點的譬如:“施主,放下美男,本尊便放了你。”勇猛點的譬如:“此房是我開,此床是我裁,欲在此床做,留下美男來!”

這廂她正打算運用自己天才的創作能力將這句臺詞重新編排時,鳳曦卻已提著刀流星跨入……

她跺了跺腳,這人怎麽這麽愛搶鏡頭,討厭死了!

房中那樣的情況,把守的哪能多。玉袖端著劍磨蹭時,鳳曦已將人救下來。

水鏡裏見的,是透過前方的柳岸景畫屏,並有一排從橫梁垂掛的玎玲珠簾。眼下它們卻被斬成兩段。

她扭頭見桌上紅燭未熄,楠木椅紋絲未動。老管家同護衛暈在門前,她能推演鳳曦行動的步驟。

當是時,他身影如光,移形不累風。先將守衛擊暈,再揮刀斬去畫屏珠簾。待管家聽得動靜,他卻至眼前,拎起那把腌臜胡子,一猛子撞上門扉,金暈漫天。

她滿打滿算,連半盞茶的時刻都不到,鳳曦便能效率地處置好,頓覺他抽人的速度可謂電光火石,但誇人的速度卻姍姍來遲。

她蹬蹬蹬跑過去,將這番推演以及結論同他說時,鳳曦皺了皺眉道:“大致上,沒錯。”

她瞇著眼點點頭。

他又道:“只是漏了一個。”指了指右側的一道門:“有個人從後門跑了。”

玉袖傻住片刻,那人大約是去通風報信的罷。那他既然去報信了,他們傻呆在這裏等他喊人來麽。

她方要做跑路的打算,突然由遠至近地碎步聲紛亂踏來,將兩處活路堵死。展眼望去,大約半百人。玉袖的眼皮應景地跳了兩跳,預感今夜定是個難眠之夜。

於蜇的宅子不算大,卻養得下數十把的人,這點玉袖莫能設想到。她方將神思轉喚回來時,恰一把寒刀斜過來。

鳳曦帶她險險避過,躍向一隅角落。他橫了橫刀柄,不冷不熱道:“我拿劍的時候怕你們還不會說話。”

這話放得何等氣魄,奈何玉袖無心品賞,將過來泠光招招致命,她自身難保。又因聽了紫流的警言,不敢隨意隱躲。只得尋著刀光劍影的空檔,左閃右避又上竄下跳,堪堪叫她僥幸一次覆一次。

也正於這一次又一次艱難躲閃間,她眼梢裏卻掃到流紫依然在一旁看大戲,教她一人獨自招呼,一下不幫,心裏頓時玲瓏剔透。方才流紫一番赤心誠意與他們解說到這個打法,莫不是也赤心誠意地想將他們引入亂鬥,自己好看一場不買票的大戲?

果然眼風裏見他用唇形比了句話,大致意思上是指狼族皆是烏龜王八缺德鬼。

玉袖覺得確然他缺德,但他又說的很對,自己除了嘴皮上有些道道兒,其餘真是一無是處,如今眼目下的叫做現世現報。

鳳曦劍速之快,頃刻腳下七橫八倒,將玉袖身旁的刀光劍影分去不少。

俟危機將過,不曉得哪個沒好歹的人又朝外喊了救兵,接二連三兼並數十人蜂擁而至。這批穿甲戴胄,長槍紅纓,精良許多。流紫見勢頭如山倒,終於搭把手,將礙事的幾個囚犯提出去,順帶便引走二三甲胄。

玉袖此番得了空子,卻分出一些神識去看鳳曦,他倒颯爽英姿浴血奮戰得很是自如利落。見此,她松了一口氣。正因了松一口氣的檔子,不想這批人才中有幾個功夫上的好手,叫他們往手腕上送了一刀。

她痛得齜了齜牙。

凡世的兵器也不是鈍的,利得很。玉袖悉數頭裏受過的傷,尚能記得一部分是老天爺布的天劫,一部分是自己招來的晦氣,最後一部分,也不若是教幾個修為比她精厚,且看她不大順眼的小神仙欺一欺罷了。而今卻教凡人令自己見了紅,免不了要動動真格。她平素想著螻蟻尚且偷生,對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尚要網開一面的好,但此番他們欺到頭上來了,卻不能不顧了。

她琢磨了一句咒決,正將護身的仙澤起一起,這間冶金作坊因鳳曦整齊有序地砍,自個兒橫沖直撞地搗,統共三個大金池,統統報廢。護衛雙眸氣得發紅,如豺狼虎豹般,舉起刀刃不要命地撲來。

然就是他們不要命的一撲,令整間作坊如被拆了骨的佝僂老人,身體機能一瀉千裏,只聽四周汀呤哐啷,轟隆倒塌。

眼見作坊要撐不住,眾人便只能將戰局帶到外頭。

玉袖出來後,月光清寒,又值半夜時分,饒是夏日,不免有幾分涼意入骨。她縮了縮脖子,竄到池塘前,護衛緊隨其後。

幾人配合的相當默契,家訓過的打手果然同流寇莽夫莫能統一而論。刀舞得頗有章法,朝玉袖招呼過去時也招呼得分外賣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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