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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2009年,突然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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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大學時代的最後兩年,沒有了林向嶼的日子,對胡桃而言,乏味而索然,似乎只是一眨眼,伸一個懶腰的工夫,時間已經悄然走了。

華盛頓和北京之間隔著十三個小時的時差,林向嶼剛剛抵達美國,諸多不習慣,做實驗寫報告,大大小小的考試,每天忙得不可開交,好在他本身適應能力強得不像話,再亂七八糟的事情也能被他做得井井有條。

而胡桃升入大三,專業課一下子多起來。胡桃和林向嶼之間的聯系漸漸少了很多,對著各自的天亮說晚安。

想他的時候,她就背單詞。

林向嶼給教授做RA,每個月有一筆不菲的補貼。拿到第一個月工資的時候,他給胡桃買了一雙粉紅色高跟鞋,千裏迢迢寄回中國。

“都說女孩子要有一雙好鞋。胡桃,希望這雙鞋,能夠帶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電話裏,他這樣說。

任何想去的地方,胡桃抱著鞋盒,怔怔地想,她想要去的地方,就是他所在的遠方。

而如今看來,是只能越來越遙遠了。

胡琳不同意出國,據說她關起門來和胡近談了許久,最後妥協的人是胡近。胡桃其實心裏很開心,以前那個只會大吵大鬧的小姑娘,終於學會管理自己的人生,對自己負責了。

胡桃記得林向嶼大學開學時候說過的話,他喜歡攀巖和潛水,胡桃不敢去學潛水,總覺得會叫林向嶼難過。於是她用自己做家教攢下來的錢,請了私人教練,跟著對方學攀巖。上海攀巖館不少,安全系數高,很受年輕人的喜歡。

胡桃輔導的一個正在讀初中的女孩子,很喜歡胡桃,有個周末,女孩子的父母雙雙出差,麻煩胡桃去接她放學。胡桃已經許久沒有回到中學的校園,現在學生的校服比他們那時候好看了不少,穿在身上嶄新筆挺。正值校慶,胡桃站在教學樓下的公告欄前,看到有一個女生追著男生跑,一邊追一邊喊:“有本事你站住!”

男生回過頭,沖女孩做了一個鬼臉。

胡桃駐足觀望,不由得笑了出來。

每個人都走在向前的道路上,只是有一些東西留在回憶裏,再也撿不回來。

大四下學期,胡桃回到C城實習,去四中當英語老師。能回到當年的城市,有幾分是胡桃的自身努力,又有幾分是胡近在她身後偷偷打點,她已不得而知。

而林向嶼大學畢業後繼續留在美國讀研,他的導師希望他直博,被林向嶼拒絕,他說:“我讀書的最終目的,還是希望能投入實際,真正地做些什麽。”

國外的放假時間和國內不一致,林向嶼忙得不可開交,寒暑假也沒能回來。可是每年許然然的忌日,他無論身處哪裏,都一定要請假回國,給她掃墓,送花,說說話,然後又是輾轉十幾個小時的飛機,馬不停蹄地趕回去。

他跟著導師全球跑,從海水和巖層裏采集各種數據,胡桃很偶爾很偶爾會和林向嶼視頻聊天,看到他坐在電腦前讀文獻,作數據分析。難得這樣隔著幾萬裏見一次面,也沒有太多可以說的話,彼此各做各的事,陽光從窗外落進來,也不覺得尷尬。

對著電腦時間長了,林向嶼鼻子上會架一副眼鏡,顯得文質彬彬,胡桃總是說他斯文敗類。胡桃把頭發紮起來,露出一張清秀好看的臉。

林向嶼把畢業照發給胡桃看,他站在歷史感厚重的圖書館前,穿著學士服,對鏡頭做了一個鬼臉。胡桃把壓箱底的初中畢業照和高中畢業照找出來,掃描了發給他:“一個少年的成長史。”

林向嶼自我感覺良好:“依然這麽帥,絕代風華。”

胡桃輸入一排嘔吐的表情,再把照片裏的自己用紅色粗線圈出來:“這才叫絕代風華。”

兩個人互相嫌棄,自我吹捧結束,胡桃又發了一張林向嶼高中時候學生證的照片給他。

一臉青澀的少年,卻已經長出好看的輪廓,楞楞地看著鏡頭。脖子上還掛著那條大金鏈子,說什麽也不肯取下來。

“黑歷史!”林向嶼大呼救命。

“哼哼,我這裏你的黑照數不勝數,”胡桃揚揚得意,“看你以後敢不敢輕易得罪我。”

一張張照片翻過去,林向嶼感嘆說:“就像是在做夢一樣。”

十年前,他們還只是在課堂上偷偷翻著漫畫書,放學吃路邊攤的小小少年,而如今,他行走在異國他鄉,她已經被學生們恭敬地稱為老師。

這十年來,他們所經歷的一切痛苦,都已經是滄海桑田,那些出現在他們生命中的人,來來去去,或許還會回來,或許人海再難相遇,自始至終陪伴的,也不過是彼此。

2.

胡桃的畢業答辯在六月初,緊跟著就是畢業典禮。晚上所有人將學士服脫了往肩膀上一搭,去吃散夥飯。

胡桃難得地喝了酒,她其實酒量很大,大約是遺傳了她那位醉鬼生父。大部分女孩子喝酒上臉,她卻不,越喝臉越白,眼睛越是亮得能發光。

項潔潔也能喝,她們兩個坐在一起,別的人來勸了幾次酒,就再沒人敢來了。

唐菀靜和男朋友在一起。齊悅走過來,吵吵嚷嚷,說要吃冰淇淋。

“我去給你買吧。”胡桃說。

胡桃出了飯店的門,拐了個彎,去給齊悅買冰淇淋。走到巷子裏,有個年輕男孩跌跌撞撞地向胡桃沖過來,胡桃沒來得及躲閃,被他撞了一下。

胡桃被撞得不輕,倒吸一口涼氣,還沒來得及說話,對方回過頭,理了理自己的鴨舌帽,惡狠狠地瞪了胡桃一眼,嘴裏嘰裏咕嚕著不好聽的話,然後轉身又繼續跑開了。

胡桃被他攪得一肚子火,卻又無可奈何,人家一溜煙跑遠了,她追也追不上。胡桃只好自認倒黴,揉著被撞的胳膊,“噝”了一聲。

齊悅喜歡吃娃娃頭,胡桃買了三支,她們一人一支。掏錢的時候,胡桃突然反應過來不對勁,她錢包不在了!

動動手指也知道,肯定是剛剛那個男孩偷的。

胡桃氣不打一處來,忽然有人從身後拍了拍她的肩膀。胡桃回過頭,來人穿著黑色T恤,身材高大,面目英俊,竟然是周珩。胡桃覺得自己似乎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見到周珩了,大二結束以後,他們再沒了一樣的公共課,作息時間也大相徑庭。

胡桃偶爾在學校裏看到周珩,他身邊總有著一群,男男女女,周珩的生活總是多姿多彩,熱鬧非凡。他不主動跟胡桃打招呼,胡桃也覺得他們兩個人確實不太熟。

“你?”

周珩將手裏的錢包拋到胡桃懷裏:“還真不讓人放心。”

胡桃接住,是自己剛剛被偷走的錢包。她拿著錢包,十分感激:“謝謝!”

周珩看著胡桃,笑了笑,然後他側開身,胡桃這才看到剛剛撞自己的男孩子,他站在陰影裏,耷拉著腦袋,剛剛還盛氣淩人地罵罵咧咧,現在就歇菜兒了。

周珩努努嘴:“過來。”

男孩走過來,走到胡桃面前,“撲通”一聲跪下來:“對不起,姐姐,我錯了。”

胡桃被這陣勢弄得哭笑不得,她出門買個冰淇淋而已,怎麽成了這樣?

“沒事了,”胡桃說,“你走吧。”

“你清點一下,看有什麽東西丟了沒?”

胡桃搖搖頭,打開錢包卻沒有數,只是抽出十塊錢遞給冰淇淋店老板。

男孩還跪在地上,看看胡桃,又偷偷瞟周珩。周珩不耐煩,擺擺手:“你走吧,長點眼色。”

男孩連滾帶爬,混入夜色裏跑遠了。

“你怎麽在這裏?”胡桃問周珩。

“剛剛吃完散夥飯,正好看到你一個人,想跟你說說話,就跟過來了。”

“什麽話?”

胡桃又多買了一支冰淇淋,撕開包裝袋,遞給周珩。

周珩猶豫了一下,接過來,一口咬下去:“現在沒什麽了。”

胡桃點點頭,也不再多問。周珩順手接過她手裏的塑料袋,走在她旁邊陪著她,把冰淇淋帶給齊悅和項潔潔。

項潔潔看了看周珩,又看了一眼胡桃,媒婆之力又在心中翻湧起來,她說:“胡桃,我們等下吃完去唱歌,你去嗎?”

胡桃不去KTV,這是寢室裏大家都知道的規矩。倒也沒有別的原因,胡桃不喜歡唱情歌,每一首歌,都讓她想起林向嶼。

“不去了,”胡桃果然這麽說,“你們慢慢玩。”

項潔潔和齊悅拼命給周珩使眼色,他也不知道有沒有看到,倒是笑著給胡桃鞠了一躬:“走吧,我的公主,讓我送你回去。”

胡桃擺手:“不用,我沒怎麽喝酒,清醒著,自己打個車就回去了。”

“走吧,”周珩堅持說,他看著胡桃的眼睛,說,“最後一次了。”

胡桃欲言又止,想到周珩剛剛還幫了自己一個大忙,妥協道:“那就麻煩你了。”

上一次胡桃和周珩這樣並肩走在路上,他們還在讀大二,她的室友和他的朋友們聯手,請君入甕。那時候他們兩人的緋聞傳得沸沸揚揚,所有的人都以為胡桃死皮賴臉地追著周珩不肯放。

走在路上,天色暗下來,路燈一盞一盞地亮起來,周珩忽然開口同她聊天:“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

“嗯,”胡桃點點頭,“我們兩個學院打球,我還記得你穿的球衣,10號,對吧?”

周珩淡淡地笑了一下:“你還記得啊。”

胡桃欲言又止,周珩卻繼續說了下去:“其實那不是我們第一次見面。”

胡桃“哎”了一聲。

“我很早以前就見過你,高中的時候,我那時候很叛逆,有次和爸媽吵架,一怒之下買了機票去C城。我有個關系很好的哥們兒在那裏讀書,我打他電話,打不通,就去他學校裏找他。”

胡桃停下腳步,和周珩面對面站著,等待他接下來的話。

“那天我在學校門口,看到了一個女孩子,她站在郵筒邊,低著頭在讀信。”

周珩說完,打開錢包拿出一張拍立得遞給胡桃。

胡桃接過來,看到穿著淺藍色襯衫長裙的自己,站在郵筒旁,頭發垂下來大半,沒有陽光,天氣是大雨滂沱前的陰霾,卻更襯托出她側臉的美。

“哦,”胡桃想了想,笑著把照片還給他,“那不是信,是明信片。”

是林向嶼從北京寄過來的明信片,上面是他用黑色鋼筆龍飛鳳舞地寫的:但願你的眼睛,只看得到笑容;但願你流下每一滴淚,都讓人感動。

“胡桃,你相信一見鐘情嗎?”

胡桃擡起頭看周珩。

這世間,有無數種愛情的形態。你相信一見鐘情嗎?

怎麽會不信。胡桃想,十年前,她站在學校老舊的圍墻邊,看到了一個男孩,怦然心動。一生就此改寫。

周珩沒有等到胡桃的回答,六月的夏夜裏,蟬鳴不停歇,他玉樹臨風地站著,目光沈沈,說:“有一件事,想了很久,覺得還是要告訴你。”

胡桃停下來,說:“你不必說了,我……”

“每一次在學校裏看到你,我總是忍不住多看你一眼,然後又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你也沒什麽不同。就算是漂亮,世界上比你漂亮的人也多得很……可是,偏偏是你,讓我惦記了好多年,一直惦記著,久了,好像就成了魔障。”

胡桃認真地看著眼前的男孩子,他的頭發很黑,有一點點長了,他的眼睛很好看,狹長的丹鳳眼,他穿著黑色的T恤,白色的鞋,他生得漂亮,天生帶著風流。

胡桃欲言又止,想了想,終於忍不住問:“你喜歡我哪一點?”

周珩認真地回答:“喜歡你的孤獨。”

第一次,有人向胡桃告白,說讓我心動的,並不是你的美。

胡桃覺得有點浪漫,又有一點索然,因為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自己的心,她此時此刻,腦海裏只有另外一個人。

那個人,肩線流暢,鎖骨分明,說話的時候會體貼地彎下腰,眼角眉梢都是笑。

他在KTV裏為她唱過的歌,朋友,我當你一秒朋友,朋友,我當你一世朋友。

究竟有多少年了,她的世界裏,只有林向嶼一個人。春夏秋冬,一季一季過去,很多時候,她覺得自己的一生也將這樣過去了。

周珩說,他喜歡她的孤獨。

可他不會知道,她的孤獨,是林向嶼給的。而能帶她走出這孤獨的,世上也只得林向嶼一人。

這天夜裏,周珩將胡桃送回寢室。寢室樓門外有兩盞路燈,一左一右,泛著舊舊的黃,有夏日的飛蛾撲火,散發出歲月的氣息。

周珩停下來,笑了笑,沒說話。

“那我進去了,”胡桃說,“謝謝你。”

胡桃剛走了兩步,忽然周珩從她身後一伸手,一把拉住她,胡桃沒站穩,正好跌入男生的懷裏。

周珩一步上前,緊緊抱住胡桃。胡桃的臉擱在他的肩膀上,看不清他的表情。

“胡桃,”他問,“我們還會再見面嗎?”

胡桃輕輕地閉上眼睛,誠實地回答:“也許不會了。”

周珩松開手,似笑非笑地看著胡桃:“正好,我也不想再見你了。”

胡桃張口:“對不起……”

她話還沒說完,周珩彎下腰,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放在胡桃的唇前。他們之間的距離極近,四目相對,胡桃甚至能看到他眼裏自己的身影。

人潮褪去的校園,花草樹木茂盛,路燈旁的幾棵櫻花樹,開了又謝,已經過了最美的時候。如今隱在夜色裏,只剩下光影重重。

周珩笑起來,丹鳳眼微微上挑,說:“胡桃,我才不是非你不可呢。”

然後他站直了身體,雙手放進褲兜裏,往後退了兩步,對胡桃笑了笑:“拜拜。”

胡桃覺得那一刻,她很難過很難過。

她甚至說不上自己為什麽這樣難過。

她還是按照周珩所希望的,轉過身,只留下一個背影給他。

我們誰不是呢,總是眼睜睜地看著愛人的背影,漸漸遠離。愛得那麽深,愛了那麽多年,最後得到的,也只是一個不會回頭的背影。

胡桃回到寢室,另外三個女生還沒有回來。到了畢業季,學校特別開恩,不再在十二點斷電斷網。可是胡桃沒有開燈,她有些疲憊,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兒,旁邊的窗簾拉開,月光瀉進來,靜靜地落在她身上。

她手裏握著手機,想給林向嶼打一通電話,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

不知不覺,胡桃趴在桌子上睡著了。手機屏幕一閃,有新信息,她沒有看到。

淩晨的時候,寢室大門被“咚”的一聲打開,項潔潔氣喘籲籲,打開燈,看到坐在椅子上被驚醒的胡桃,問:“胡桃,你看到菀靜了嗎?”

胡桃茫然地搖了搖頭。項潔潔哀號著嘆了口氣,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說:“她沒回寢室。”

“怎麽了?”

“唉,”項潔潔嘆了口氣,“失戀了。”

胡桃一個激靈,睡意全無,坐起來,看著項潔潔:“菀靜?”

項潔潔點點頭。

“找不到人了?”

“剛剛還在一起喝酒,她說要一個人靜靜,齊悅那個傻姑娘,就真的讓她一個人走了。”

胡桃眉頭皺起:“給她男朋友打電話了嗎?為什麽分手?”

“具體原因沒說,打了,他也到處找呢。”

“會不會是回家了?”

項潔潔搖搖頭:“不知道,沒她家裏電話,她男朋友應該有。”

下一秒,項潔潔的手機響起來,齊悅的聲音大得隔著屏幕都能感受到她的興奮:“找到了!找到了!在操場!快過來!”

項潔潔和胡桃連寢室門都來不及鎖,跑到寢室樓下,發現大門關了。值班室的燈還亮著,她們兩個人吞了吞口水,躡手躡腳,偷偷繞過值班室,走到了圍欄邊上。

項潔潔問胡桃:“翻墻會嗎?”

胡桃白了她一眼:“你看我會嗎?”

項潔潔嘆了口氣:“要不然你先回去等著,人找到就沒事了,你晚上喝了那麽多酒,等會兒再有個三長兩短,我們也別想再在學校裏待下去……”

項潔潔婆婆媽媽,還沒啰唆完,發現胡桃已經身手敏捷地攀上了圍欄,然後踩在欄桿的頂上,縱身一躍,穩穩當當地落在了地上。

項潔潔看傻了眼。胡桃拍拍手,甩甩頭發:“你忘了?我還在學攀巖呢。”

“也不知道這一幕被那群男生看到了,多少人會心碎,”項潔潔感嘆道,“女神原來是個女漢子。”

兩個人匆匆忙忙地跑到操場,操場也上了鎖,好在有防護網破了的地方,能讓她們兩個人鉆進去。

偌大的操場,有一輛改造的看臺車,唐菀靜和齊悅坐在頂端。

齊悅看到她們兩人,很開心,遠遠地就開始揮手。

她們兩個人爬上去,坐到唐菀靜的身邊,看到她身邊丟了一堆啤酒罐,喝過的,沒打開的,零零散散丟了一地。胡桃隨手拿起一罐,捏了捏,問唐菀靜:“這是怎麽了呢?”

唐菀靜轉過頭,醉得亂七八糟,臉紅得像是煮熟的蝦一樣,她頭痛欲裂。

這是唐菀靜人生中第一次失戀,可能今後的路上,她還會失戀很多次。可是大概再也不會像這一次一樣刻骨銘心了。

“我們相識七年,相戀四年,彼此都是初戀。彼此都見過家長,我以前一直以為,我們會就這樣一直牽著手,結婚生子,一直到白發蒼蒼。書裏不是都說嗎,一生一世一雙人。”

可是究竟是哪裏出了錯呢?

從哪一天起,他們面對面坐著,看著彼此,說不出一句話來,想破了腦袋,也再也沒有話題。他先進入社會,面對的是買房買車、升職加薪,而唐菀靜還心心念念著風花雪月,去國外度假旅游。

他無可奈何:“菀靜,你說的那些書,我已經很久不讀了。”

唐菀靜回答:“可是你說的炒股、大數據、P2P,我也一竅不通。”

他們都不願意再去慶祝每一個紀念日,再費盡心思地討好對方。麻木地向彼此問好,一周一次共進晚餐,像是例行公事。

誰都沒有錯,只是時間將曾經相似的我們變成了陌生的我和你。

“是我提出的分手,”唐菀靜說,“我沒有辦法繼續下去,我們之間的愛情,已經死了。”

唐菀靜睫毛上掛著晶瑩的淚水,一閃一閃的,她轉過頭問胡桃:“胡桃,為什麽你可以做到,這麽多年,一直愛一個人呢?”

胡桃笑了笑,打開啤酒罐,舉起來像是與天地幹杯,她“咕嚕”一大口下去,說:“因為那個人是林向嶼,所以對我來說,並不是一件難事。”

“胡桃,”唐菀靜想了想,認真地問她,“你會一直愛他嗎?”

“接下來的五年、十年……哪怕他愛的那個人一直不是你,你也會繼續愛他嗎?”

胡桃苦笑,又喝了一口啤酒,濃烈的澀在口腔裏擴散開,她說:“不是哪怕,是不會,他不會愛我。可其實放棄也是一種勇氣,我自問做不到。”

齊悅和項潔潔側過頭來,也看著胡桃。

胡桃笑了笑:“你們不要看我現在這樣,其實在遇見他以前,我的人生還蠻慘的,然後遇到一點事,被周圍的同學孤立。那時候他行事特別高調,大家也不願意和他一起玩,我們兩個同病相憐,就湊在一起。他是那種,有沒有朋友都可以自己玩得很開心的人,和我不一樣,我總是很自卑、敏感,於是他就帶著我一起玩,逗我笑,把我當重要的朋友,才把我從一個人的世界裏拉了出來。”

“後來,我母親去世的時候,”胡桃吸了吸鼻子,“那時候我真的好絕望,覺得失去了世上唯一的愛,這樣活著,還不如死了好。那天晚上,他出現在我面前,對我說,胡桃,不要害怕。你看,你不是孤單一個人。我發誓,我一定不會比你先死去。當時我就想,我還有他,這裏還有我想要愛的人,我怎麽能隨隨便便去死呢。”

這是胡桃第一次同旁人提到自己對林向嶼的感情。

“對我來說,他是太陽,照亮我這蒼茫半生。”

莫文蔚唱,吞下寂寞的戀人啊,試著辛苦地去了解,卻是遺憾少見有誰如願,真是讓人不服氣啊。

“你看你看,”喝醉了的唐菀靜就像個小孩子一樣,一直扯著胡桃的衣擺,胡桃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過去,烏雲散開,半輪明月在夜空中露出來,唐菀靜笑起來,說,“你看你看,月亮的臉。”

胡桃拿出手機,想要拍一張照片,可是光線太暗,始終拍不出來夜空的美。在她決定放棄的時候,發現了手機裏的未讀信息。

是林向嶼發來的。胡桃手指顫抖著點開,他說:“恭喜畢業,以後的人生,還要多多加油。胡桃,很高興遇見你。”

胡桃手指停留在屏幕上,簡簡單單的話。她忍了好久好久,好多年好多年的眼淚,終於在這一刻決堤。

她畢業了。

她的學生時代,終於結束了。

這十年來,多少人換了姓名,換了模樣,換了居所,換了夢想,換了伴侶,換了人生。

還剩下一個她,站在往事的海洋裏,不肯離去。

3.

研究生開學前,林向嶼好不容易得到兩天的假期,在家裏蒙頭大睡,突然接到室友方子望的電話:“兄弟!江湖救急!”

林向嶼呈“大”字形癱在他舒服的大床上,翻了個身:“說人話。”

“幫我去機場接個人,我姑父的小姨子的妹妹的鄰居的幹女兒,今天來華盛頓,讓我幫忙照顧一下,這樣拯救祖國花朵的重任,我當然義不容辭……你幫我去接個機吧?”

“什麽亂七八糟的,”林向嶼整個人陷在床裏,好不容易擡起頭,呼了兩口氣,“你怎麽不自己去?”

“我昨晚開車去朋友家玩,撞欄桿上了,我查了皇歷,說我這幾天流年不利,忌出行,嚇得我現在還在別人家裏蹲著呢,不敢出門。”

林向嶼簡直不想理他,鄙夷道:“拜托,兄弟,你爸媽辛辛苦苦把你養到二十四歲,送你漂洋過海師夷長技以制夷,不是讓你來傳播封建迷信的。”

“我給你講真的,你也知道,我今年本命年,你看我這開門就摔個四腳朝天,菩薩保佑,是不是兄弟就看這一次了。”

林向嶼懶得理他,問:“什麽時候的飛機?”

“中國時間的十五號上午九點,也就是說,”方子望吞了吞口水,“還有半個小時降落。”

“你開什麽玩笑?”林向嶼從床上坐起來,“那女孩也是可憐,攤上你這麽個不靠譜的。”

林向嶼匆匆套了一件連帽衫,抓起車鑰匙,看到桌子上昨天在超市買的曲奇餅和巧克力,也一並帶走了。

林向嶼一路猛踩油門,狂飆著抵達機場。夜晚的機場冷冷清清,有個女孩子站在出口,身邊兩個三十寸的大箱子,站在路燈下看書。

林向嶼松了口氣,走上前:“你好,請問是顧岑嗎?”

埋頭看書的女孩子猛然擡起頭,四目相對,林向嶼覺得時光仿佛就此停滯。

女孩子穿著白色短袖,黑色牛仔長褲,背了一個帆布包,眉目如畫,露出光潔的額頭,不施粉黛的臉像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

顧岑笑了笑,說:“你好,你是方子望嗎?”

“不是,我是他室友,他有點事,我來接你,”林向嶼將手裏的零食遞給她,“飛機上東西不好吃,你先墊下肚子。我叫林向嶼。”

“雙木林?”

“嗯,”林向嶼心不在焉,提起顧岑的兩個行李箱,“你想吃什麽?西餐還是中餐?”

“沒關系的,我也不太餓。”顧岑客氣道。

林向嶼停下來,沒說話。

顧岑不明所以,也跟著停下來,等著林向嶼。兩秒後,她的肚子發出“咕嚕”的聲音。

林向嶼笑了笑,繼續向車庫走。顧岑滿臉通紅,跟在林向嶼身後亦步亦趨,用極其小的音量說:“……中餐。”

林向嶼決定回去告訴方子望,他今天不來接機簡直虧大了,這個學妹真是個寶。

林向嶼開車載顧岑去吃自助中餐,她大概是真的餓壞了,自助餐盤能疊成一座小山。她偷偷擡起眼打量林向嶼,看到他凝視著她身後的窗戶,神色恍惚,不知道在想什麽。

顧岑伸手在林向嶼面前晃了晃:“Hello?”

林向嶼回過神,抱歉地對她笑笑:“還想吃什麽嗎?旁邊有家奶茶店,我去給你買。”

顧岑的住處和林向嶼只隔了一個街區,送過她後,林向嶼一個人回到車上,趴在方向盤上一動也不動。過了許久,他才像是大夢初醒一般,插上鑰匙點火,可是連點了三次都熄火。

他雙手止不住地顫抖,最後長舒一口氣,靠在座椅上。他想了想,給胡桃發了一條消息:“有空嗎?給你打個電話。”

胡桃畢業以後,結束了實習期,轉正成為四中的英語老師。好在她的課時不多,但是上班以後有上班的規矩,林向嶼每次給她打電話前,都會先確認一下她有沒有在忙。

胡桃直接回了一通電話過來:“有空。”

林向嶼握著手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沈默了半晌才說:“我今天見到一個女孩子,長得很像她。”

胡桃一時沒反應過來:“誰?”

“……然然。”

林向嶼苦澀地笑了笑,大概是在嘲笑自己的自欺欺人。

胡桃頓了頓,不知道該說什麽:“很像嗎?”

“嗯,”林向嶼說,“但是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那你打算?”

“沒什麽打算,”林向嶼語氣平靜,淡淡地說,“剛剛我坐在她對面,看到她狼吞虎咽地在吃飯,我就想,如果然然還在的話,一定也能這樣快樂。”

那你快樂嗎?胡桃在心中輕聲問,依然活在這個溫柔的世界的你,快樂嗎?

“你不要難過了。”她說。

“我沒有難過。”

“你有。”胡桃說。

“我……”林向嶼欲言又止,最後輕輕嘆了口氣,“胡桃,你知道嗎,我有多少次希望時光能倒退,我可以什麽都不要了,拿自己這條命,去換她平安如意。”

許然然遇難的事情發生後,林向嶼幾乎不再提起她。不是遺忘不是逃避,而是每個人心底最深的痛,是刻在生命的年輪裏的,年歲越深,那痛越是血淋淋。

他不願將這傷口示人,驚動死者在天之靈。他不讓自己好過,來懲戒自己還僥幸活在人間。

相片裏的許然然還一如當初那麽年輕美麗,再也不會變老。

她的生命已經在二十歲那年戛然而止,一朵花開得最燦爛的時刻。

可是她將一直活在他的生命裏,永生永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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