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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2004年,七裏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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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學校的奧賽班很快組建了起來,一個班四十個人,放學後要去指定的教室裏上課。

和林向嶼關系要好的白冬遠也入選了,白冬遠此人十分神奇,看起來冷冰冰的,除了林向嶼還有胡桃他們這幾個人以外,都不和別人講話。平時成績慘不忍睹,一到了大考就文曲星附身,居然也進了奧賽班,一時成為黑馬。

林向嶼跟胡桃說過:“白冬遠才是真的天才,深藏功與名,你們以後就知道了。”

胡桃沒有考上奧賽班,失落了一陣子。林向嶼見她悶悶不樂,便主動提出周末給她補課,把他覺得有用的方法都教給她。那時候麥當勞、肯德基剛剛流行起來,還沒有學生拉幫結夥去那裏趕作業,兩個人按照老規矩,選了市裏的圖書館。

結果到了圖書館門口,胡桃才發現忘記了帶圖書證,她有些喪氣,林向嶼拉了拉書包背帶,安慰她:“你等等啊,我幫你借一個。”

“太麻煩了,不用了吧。”胡桃遲疑地說道。

林向嶼努努嘴:“喏,這不是有人出來了嗎?看校服,還是我們學校的呢。”

“你認識嗎?”

“不認識,不過我是誰?堂堂林大帥哥,借個圖書證有多難?”林向嶼不以為然。

說完,林向嶼走上前,跟對面走來的女孩說明來意。女孩子人很好,把書中夾著的圖書證抽出來給林向嶼。

“謝謝,你也是一中的吧?我下周一還給你。”

“嗯,”女生點點頭,“高二七班,許然然。”

“這麽巧。”林向嶼說。

林向嶼走過來把圖書證遞給胡桃,還不忘挑挑眉毛:“我一出馬,保證沒問題。”

“臭屁,”胡桃撇撇嘴,小心翼翼地接過林向嶼遞過來的圖書證,為了保險,她自己先默背了一遍上面的證件號,“哎,還是個美女呢。”

林向嶼沒什麽興趣,只是瞟了一眼圖書證上的照片,興致索然地說:“再美也沒你好看,總行了吧?”

“我覺得她有點古典美,我和她照片完全不一樣,怎麽辦啊?”胡桃擔憂地說。

“什麽怎麽辦,你等會兒就埋著頭,在登記冊上寫名字,記得別寫錯名字和證件號了。”

市裏的公立圖書館歷史頗久,裏面還陳列著文物,胡桃屏住呼吸輕手輕腳地走,以示敬畏。

林向嶼在窗邊找了個座位放下書包,伸了個懶腰:“我去找幾本書來看。”

林向嶼最愛的是金庸,他家裏有一套典藏版的全集,那是他媽媽的最愛,林向嶼根本不敢動。他在底排一個不起眼的位置找到一本《白馬嘯西風》,遞給胡桃。胡桃疑惑地翻了翻,壓低了聲音問:“這是金庸寫的嗎?我怎麽沒聽過。”

“頭發長,見識短,”林向嶼搖搖頭,也壓低了聲音,“‘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你總聽過吧?這本就是裏面的‘白’。”

此時兩個人都蹲著身子,為了小聲說話也能讓彼此聽清,他們距離很近。胡桃微微側過頭,擡起眼就能看到林向嶼的睫毛,根根分明。她心跳如雷,便幹脆將書抱在懷中,站起身裝作要回座位上。

林向嶼把他們奧賽班老師編寫的書拿出來,用紅筆圈了幾道題後遞給她。胡桃隨手拿過林向嶼桌面上的作業本來看,剛開始兩道基礎題她還能做,到了後來根本就不知所雲。胡桃有些沮喪,在草稿紙上寫上問題遞給林向嶼。他接過來,在上面寫好解題思路,然後又從書包裏抽出教輔書,翻到那個知識點,用鋼筆畫上,一齊推給胡桃。

是老師課上沒有講過的知識點,胡桃心生疑惑,寫在紙上問:“考試也會考?”

“都說了別那麽功利,要完善自己的知識結構。”

明知道他沒有嘲諷自己,胡桃卻十分失落,她雖然成績不錯,但是和林向嶼比起來還是相差太遠。

從圖書館出來,經過市裏的體育館,道路兩旁貼上了王菲的大海報,短發的女人,穿著一襲白裙,拿著話筒,站在黑暗之中,垂下眉眼,誰也無法猜到她究竟在想什麽。

胡桃停下來,擡頭仰望:“真美。”

林向嶼聳聳肩:“‘有生之年,狹路相逢,終不能幸免’,你們女生就喜歡這種。”

胡桃忽然想起一件事:“你去聽過演唱會嗎?”

“沒有,怎麽?”林向嶼瞥她一眼。

“沒怎麽,你是不是還有很多磁帶在我那裏?我們以後一起去聽演唱會吧,聽一場我還你一盤,我數數啊,都有些誰,王菲、周傑倫、蔡依林……”

林向嶼在一旁瞠目結舌,胡桃此人臉皮也真不算薄。

“美得你!”

“磁帶要不要了?”

林向嶼舉手投降:“去去去,不去是小狗。”

2.

“你有沒有覺得,林向嶼加入奧賽班以後,就像變了個人?”

有天上課的時候,程可欣偷偷跟胡桃說。

胡桃朝林向嶼的位子看去,發現他桌面上的書破天荒地收拾得十分整齊,他還裝模作樣地架了一副金絲邊的眼鏡,竟然是在好好聽課。

林向嶼這個人,生得風流倜儻,戴起眼鏡來,就成了斯文敗類。

“活見鬼了!”胡桃嚇了一跳。

“對吧?”

胡桃想了想:“我下課去問問。”

結果下課的時候,胡桃被程可欣拉著一起去上廁所,等回到教室,林向嶼已經不見了蹤影。陰錯陽差,胡桃一整天都沒機會和他單獨說話。

一直到放學,胡桃才抓住和林向嶼在一個籃球隊且關系要好的許成。

胡桃問他:“林向嶼呢?打籃球去了?”

“還打什麽籃球啊,上奧賽班去了。”

“奧賽班?”胡桃皺著眉頭想了想,“他在奧賽班是不是遭遇滑鐵盧了?居然好好學習了!”

“算,也不算吧。”許成話中有話。

胡桃有些疑惑:“怎麽了?”

“你直接去問本人吧,”許成攤攤手,“某人最近紅鸞星動哦。”

胡桃從他含糊的話句中已經猜到他的意思,她站在原地,仿佛有一道雷從天而降劈中了她,讓她覺得渾身使不上力氣。

許成伸手在胡桃眼前晃了晃:“胡桃?”

胡桃這才努力提起一口氣,聽到自己輕聲問:“是誰?”

許成沒有看出胡桃的反常,還一五一十地同她說:“七班的許然然,也不知道怎麽認識的,你知道他這個人啦,口風緊得很。我見他最近跑得最勤的就是圖書館和課後的奧賽班了。”

胡桃覺得電光石火之間,有念頭從她腦海閃過,只是她沒有能抓住。

她張了張嘴,半晌才發現嗓子眼太幹,說不出話來。

走廊上幾個男生走過來,喊了聲許成的名字。他和他們笑著擊掌,回過頭,看到胡桃還站在原地,他說:“你手裏抱著什麽書?我幫你拿吧。”

胡桃這才回過神來,麻木地將書攤開給他看。

電光石火間,胡桃反應過來,七班的許然然?當時那張借來的圖書證上,不就是這個名字?

她十分艱難地開口:“那個女生,是不是頭發很長,有點像詩詞裏描寫的江南女孩?”

“好像是,”許成撓撓頭,“不過我記不太清了,女生不都長得差不多嗎?”

然後他偷瞟了胡桃一眼,又堅定地說:“除了你。”

胡桃卻無心同他開玩笑,怔怔地站著。旁邊的許成還在出著餿主意:“他們補課的教室就在後面那棟樓,走,我帶你去偷窺。”

奧賽班在另外一棟樓,和胡桃他們平時上課的教室用走廊打通,胡桃還從來沒有去過那邊。

許成先神神道道地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拉胡桃在墻角躲著。胡桃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是林向嶼。

他坐在老教室裏的倒數第三排,一邊轉著筆,一邊側過頭和身邊的女生說話。胡桃站在窗戶外面,有點不著邊際地想,他的頭發好像長長了,有點蓋住額頭和眼睛。

正好這個時候,林向嶼身邊的女孩子擡起頭。胡桃站的位置只能看到她的側臉,夕陽餘暉籠罩在她的身上,看起來像是童話世界。

這是胡桃第一次見到林向嶼露出如此溫柔的表情。她記憶中的他,永遠都是那個坐在墻頭笑得無關風月的少年。

沒有想到,一晃五年,原來時間已經走了,他也已經走了,只剩下她一個人還在等。

胡桃一直在教室外面站著,也不知道帶她來的許成是什麽時候走的。一直到林向嶼放學,老樣子,吊兒郎當地單肩搭著書包走出來,看到胡桃,挑挑眉:“在這兒楞著幹嗎?”

“沒,本來有事找你,突然給忘了。”

“你那記性,”林向嶼笑笑,“正好,請你喝奶茶。”

林向嶼話音剛落,許然然背著書包從教室裏走出來,低著頭,神色匆忙的樣子。林向嶼連忙大聲喊:“許然然!”

她回過頭,看了看林向嶼,又看了看胡桃。

林向嶼笑著揮揮手:“拜拜。”

“拜拜。”她小聲地回了一句,然後跑開。

胡桃問:“你不送人家回去?”

林向嶼楞了下,反應過來她的意思,破天荒地有點不好意思,撓撓頭:“還沒那麽熟啦。”

胡桃點點頭,轉過身,忽然眼前一黑,整個人晃了一下。林向嶼及時伸出手扶住她:“小心。”

胡桃擺擺手:“站久了,腿有點麻。”

3.

第二天上學,胡桃猶豫了一下,決定不把許然然的事告訴程可欣。

“還沒影子的事呢。”她在心底安慰自己。

可是,如果真的是沒影子的事,她又怎麽會輾轉反側,一夜不眠?

所以程可欣關於“林向嶼最近有點不對勁”的猜測,胡桃打著哈哈,欲蓋彌彰地解釋說:“這不是要升高三了嗎,聽說要重新分班,根據這次期末的成績來定。”

“不是吧。”程可欣說,“學校也太歧視我們這種差生了。”

胡桃無奈地聳聳肩。

“哎,胡桃,我跟你說件事。”程可欣趴在桌子上,沖胡桃勾了勾手指,等胡桃湊過來,她才小聲地說,“我爸媽要把我送去北京學美術了。”

“啊?”胡桃一怔,“已經確定了?”

“嗯,我成績太差了,拼死拼活也只能上個三本。我本來也喜歡服裝設計什麽的,我爸媽就讓我去培訓一下,以後就往這個方向發展,還能出國。”

胡桃想了想,其實程可欣分析得挺有道理,便說:“那你高三還來嗎?”

“不來了吧,暑假就要去北京。”程可欣嘆了口氣,可憐兮兮地瞅瞅胡桃,“胡桃,你別看不起我啊,我知道,你們成績好的,最看不上我們這種走藝體的了。”

“說什麽呢!”胡桃用筆敲了她一下,“我不會看不起任何人。其實我很羨慕你啊,能找到自己的路,不像我,只知道考試,根本不知道未來要做什麽。”

“好什麽好!想我小的時候,成天煩惱著長大了讀清華還是讀北大,現在才知道,我真是想太多!”

胡桃捂著嘴巴笑。

“你知道林向嶼想考哪裏嗎?”

胡桃有些猶豫,說:“應該是上海吧?”

“上海啊,”程可欣握拳,志氣滿滿的樣子,說,“那我要回去查查,上海有什麽美院,我爸媽想讓我去中央美院,我哪兒考得上啊。”

“別妄自菲薄,夢想還是要有的。”

正好胡桃和程可欣說到這個話題,下午的時候,這學期的期末考試時間就定了下來。同時公布的還有上一次月考的成績,年級前三百的同學才有希望上重點大學。

剛剛三百出頭的女生竟然“哇”的一聲大哭起來,一時間人心惶惶,大家都在嘰嘰喳喳地討論,大多數人都沒辦法再靜下心來看書了。

胡桃再次躋身前一百,林向嶼每周給她開的小竈功不可沒。老蔣在班會上表揚了她,還專門把她叫到辦公室詢問她的想法。

胡桃說:“想……考上海。”

“上海學校多,”老蔣說,“只是分數線都挺高的,得加油啊。”

“是啊,我還沒去過上海呢,想去看看外灘的夜景。”

老蔣點點頭:“年輕人是該多去大城市拼搏幾年,開闊一下眼界,能夠接觸和認識許多不一樣的人。”

“還有一年,加油!”

走出辦公室門,映入胡桃眼簾的就是蔚藍色透徹的天空,澄碧如洗,一排排的梧桐樹枝繁葉茂、翠綠欲滴,萬物都是生氣勃勃的。

胡桃舒心地伸了一個懶腰,回到座位上,在字條上寫了一行字,貼在桌子上用膠條保護起來。

——最想要去的地方,怎麽能在半路就返航。

等她寫完,程可欣伸著脖子探過頭來:“你可真勵志啊!”

“是吧?”胡桃笑了笑,拍拍桌子,“等我畢業,非得把這張桌子搬回家留作紀念。”

胡桃沒想到,她的無心之舉倒掀起了一番熱潮。班上的人紛紛效仿她在桌子上貼字條勵志,連林向嶼都跟著湊熱鬧,摸摸下巴對胡桃說:“你的字比我好看,你幫我寫好了。”

“寫什麽?”胡桃問。

“‘紅色法拉利’吧。”他一臉嚴肅地說。

“這就是你的夢想?”

“不敢當不敢當,”林向嶼“不好意思”地擺擺手,“這是全天下男人的夢想!”

胡桃被他噎得說不出話來:“你家不是有輛蘭博基尼嗎?據說是我們全市第一輛蘭博基尼。”

“哦,之前不是連續下了一個星期的雨嗎,停車庫裏太久給忘了。我爸那天突然想起來這車,一腳油門下去,發動機報銷了。”

“你爹真是個人才。”

“是啊。”

林向嶼閉上眼睛,想象了一下自己那個胖乎乎、圓滾滾的親爹坐在酷炫的跑車上,“嚶嚶嚶”地哭著,可憐兮兮地看著他求救的樣子,仿佛在說:“兒子啊,快來拉你老爹一把。”

想到自己那暴發戶的老爹,林向嶼忍不住在心底恨鐵不成鋼地嘆了口氣。

胡桃白了他一眼,不過還是從抽屜裏拿出一張全新的白紙,工工整整地寫上“紅色法拉利”,連透明膠和剪刀一起遞給林向嶼:“拿去。”

林向嶼笑嘻嘻地接過去:“大恩不言謝,等我買到愛車之日,一定第一個帶你兜風!”

“可別折煞我,林大帥哥你的副駕駛座多少人排隊候著啊。”

“說得也對。”林向嶼認真地點點頭。

胡桃被他噎得半死,伸出腳踢他:“別擋我光,讓開讓開。”

等林向嶼真的被她踢走了,胡桃又有些後悔。她想問問他關於許然然的事,可是又不知道該從何開口。

到了這周周末,胡桃像往常一樣在圖書館門口等林向嶼。他出現的時候,卻不是一個人。

“來來來,介紹一下,”林向嶼突然從胡桃身後出現,嚇了她一跳。他拍拍胡桃的肩膀,指了指自己身後的許然然,“許然然,七班的,你上次的圖書證就是借的人家的。”

然後林向嶼轉向許然然,推了推胡桃:“這是我們班的胡桃,胡大美人,我最好的朋友!”

許然然笑著伸出手:“你好,胡桃,久仰大名。”

胡桃擺擺手:“別聽他亂說,上次借圖書證的事,謝謝你了。”

“在路上正好碰到許然然同學,正好我們可以一起做功課。”林向嶼一副三好學生的樣子,恨不得在胸前系上一條紅領巾,“許然然同學專攻數學奧賽的,和我這種半路出家的不同。胡桃你有什麽問題都可以找她。”

胡桃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三個人進了圖書館,許然然先去了還書處。

胡桃忍不住擠對林向嶼:“你前兩天還說,沒那麽熟的。”

林向嶼再次破天荒地頓了頓,他將胡桃扯到書架的另外一邊,比了一個“噓”的手勢:“小聲點,揍你哦。”

胡桃吐吐舌頭,努力用誇張的表情來掩飾自己的失落。

找到位子坐下後,胡桃習慣性地坐在林向嶼對面。許然然還完書,林向嶼趕緊拉開自己身邊的座位讓她坐,她伸手把頭發綰起來,就隨便找了一支鉛筆盤住。胡桃用餘光偷偷打量她,卻正好看到許然然和林向嶼不小心碰在一起的手肘,心底難受得發堵。

他們桌上擺的是同一本書,奧賽班才有的內部資料。林向嶼正在和許然然討論一道題目,因為圖書館裏禁止高聲喧嘩,兩個人的頭湊得很近。

胡桃看到林向嶼自然而然地拿過許然然手中的筆,然後飛快地在草稿紙上寫著什麽。等他說完,許然然思考了一下,又接過筆,在圖上畫了一道輔助線。

他們並排而坐,是那樣默契般配,佳偶天成。

“你們在說哪道題啊?”胡桃鼓起勇氣,小聲地問。

林向嶼擡頭,在書上圈出題號,推到胡桃面前。

“……柯西不等式?”胡桃蹙眉,“這是什麽?”

然後她看著許然然從書包裏拿出一本《微積分》遞給她。

“不,不用了。”胡桃訕訕地笑著擺擺手,“你們繼續。”

許然然點點頭,將書收回來,卻發現鋼筆沒有墨水了。林向嶼將自己的筆遞給她,然後自然而然地幫她加墨水。

胡桃左手壓著習題冊,頭埋得很低很低,右手不停地寫字。可是究竟在寫些什麽,她根本不知道。

究竟是哪裏出了錯?胡桃怔怔地想,就在不久以前,她還有一種錯覺,她和林向嶼是最要好的朋友,他們之間的默契和羈絆,是沒有人可以打破的。

原來,世界上真的會有這樣一個人。

這個人突然地出現,輕而易舉、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得到她畢生所求。

命運從來都這樣不公平。

晚上回家,胡桃想了很久,還是拿出手機,坐在床上,給林向嶼發了一條消息:“以後我周末不去圖書館了,謝謝你給我開了這麽久的小竈。”

他的消息很快回了過來,手機屏幕一閃,胡桃點開來,林向嶼問她:“怎麽了?”

“沒什麽,”胡桃斟酌著用詞,來來回回刪了好多遍,“要期末考試了,想集中火力。”

林向嶼很快回覆:“好噠。”

屋子裏關了燈,很遠處的月光落下來,在飄窗鍍上一層薄薄的銀色。胡桃捂著臉,還沒反應過來,眼淚已經落了下來。

像小蟹,密密麻麻爬了一臉。

對她而言,他是那樣特別,特別到如果他給她的,和別人是一樣的,那她寧願不要。

4.

第二天,白冬遠下課從教室後面經過的時候,被胡桃一把拽了過去。

“幹嗎?”臉和名字一樣白凈的男生,面無表情地盯著胡桃。

胡桃努努嘴,指著自己的理綜試卷:“講題。”

白冬遠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程可欣立即起身讓位,白冬遠順勢坐下來,仔細審視胡桃的試卷。

“這道題,”白冬遠語氣平淡地說,“老師的答案錯了,你是對的。”

“啊?你確定?”

白冬遠瞟了胡桃一眼,點點頭。

胡桃趕忙自己給自己在總分上加七分,然後換下一道題:“這道呢?”

沒一會兒,上課鈴聲響了,白冬遠還在給胡桃講題,這一節課是自習課,學習委員上臺管紀律。白冬遠對一旁的程可欣說:“要不然你先去我那裏,我們這節課換個座位。”

程可欣一聽,臉“唰”的一下通紅,看了看白冬遠的課桌,旁邊的林向嶼正在拿圓規作圖。她看了看胡桃,發現胡桃正低著頭,聽白冬遠講題。程可欣在心中暗自給自己打氣,隨便拿了兩本書,弓著腰小跑到白冬遠的座位上。

程可欣深呼吸三次,想要跟林向嶼打招呼,卻發現他似乎根本不在意自己身邊坐的人是誰,只是很認真地在計算一個不等式。他鼻梁上還是架著那副眼鏡,度數應該不高,只有上課的時候才會戴。他還是戴著那條招搖的金鏈子,下擺落入衣服領口裏,若隱若現。

程可欣用餘光偷偷打量他,看到男生長長的眼睫毛,眨一下,再一下,像是小扇子。

過了許久,林向嶼才擡起頭,和程可欣四目相對。

“同學,”他終於開口,指了指程可欣的桌面,“書拿反了。”

程可欣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沒過幾天,不管是程可欣,還是白冬遠,還是班裏其他同學,都察覺出了一絲不對勁。

“你們兩個吵架了?”

“沒有啊。”胡桃知道白冬遠說的是誰。

白冬遠盯著胡桃看了三十秒,確定她沒有在說謊後,點點頭:“那就好。”

“哎,白冬遠,你有沒有喜歡的人?”

白冬遠一怔,沒想到她會突然冒這麽一句。

他悶聲道:“有。”

“那你會告訴她嗎?”

“我喜歡你,”白冬遠對著胡桃,漫不經心地說,胡桃還沒回過神,他已經挪開了視線,“像這樣表白嗎?然後呢?”

“我覺得喜歡一個人,不是這樣的。喜歡一個人,應該讓自己變得強大,我想要為她遮風擋雨,幫她把整個世界都撐起來,告訴她,無論發生什麽事,都不用害怕。”白冬遠頓了頓,“所以我覺得現在的自己還不夠資格,還要再努力、再成熟、再長大一點——”

“像真正的男人一樣站在她面前。”

“真是敗給你了,”胡桃垂頭喪氣,“感覺三觀都被你洗滌了一遍。”

正好林向嶼和幾個男生拿著籃球從教室門口走進來。

“你們倆幹嗎呢,坐那麽近!”

和林向嶼同行的一個男生看到了面對面坐著的胡桃和白冬遠,立即大聲打趣道。

胡桃擡起頭,正好對上林向嶼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睛,還一副“我懂的”的樣子,沖胡桃拋了個媚眼。

她在心底默默地嘆了口氣。

等白冬遠被林向嶼拉去了奧賽班,程可欣才抱著她粉紅色的書包回到座位上。

“你對白冬遠……什麽個意思呀?”程可欣問。

胡桃沒說話,她不知道如何解釋。

“白冬遠是很不錯啦,”程可欣開始分析,高中女生躲不開的八卦魂在她身上瞬間被點燃,“就是太冷冰冰了,我好像從來沒有看到過他笑。”

“那你的林向嶼呢?”胡桃打趣程可欣,“他們兩個,誰比較帥?”

“私心來說當然是林向嶼比較帥,”程可欣小聲地說,“但是公平點來說的話……完全不是同一種類型啦!我投白冬遠!我希望所有人都不喜歡林向嶼,全世界只有我知道他的好。”

胡桃無可奈何地扯了扯嘴角:“好啦。”

誰不是呢,希望他是只屬於自己的秘密,可是怎麽可能呢,胡桃心底難過地想,他就像太陽一樣,閃閃發著光。

5.

無論學生們如何不願意,這一學期的期末考終於還是來臨了。這一次期末考沒有什麽刁鉆的難題,大家都考得很輕松,最後一道大題依然難倒不少英雄好漢,反正要丟的分,怎麽也強求不來。

林向嶼一貫地提前交卷,考完就開溜,絕對不對答案。等考試結束,胡桃追出門去的時候,才發現他正在門口,趴在欄桿上和許然然說話。

“你也喜歡聽周傑倫嗎?”林向嶼站在許然然身邊,沒話找話。

胡桃上前,踢了林向嶼一腳:“不要臉。”

林向嶼轉過頭,看到胡桃,挑挑眉毛:“你再踢,再踢就沒暑假作業了!”

胡桃內心掙紮了一下,還是決定以大事為重。

“後天我們去KTV唱歌,你去嗎?”

“去,”林向嶼也不問都有誰,直接點頭,然後他側過頭問身邊的許然然,“你去嗎?”

許然然擺擺手:“不行不行,我唱歌要命的。”

“去嘛,考完試了,就當放松。”

許然然還是搖頭:“不行的,我要幫著家裏做事。”

林向嶼有些遺憾,胡桃卻在心底松了一口氣,後天周末去唱歌,其實是她為程可欣組織的。期末考試結束,程可欣就要去北京進修美術了。

胡桃不想讓程可欣知道有許然然這個人,那種滋味太難受,胡桃不願意讓程可欣也體會。

可是紙包不住火,一個人要是喜歡另一個人,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又怎麽可能瞞得住呢?

那天胡桃和程可欣提前到了KTV門口。程可欣穿了一條白色的連衣裙,胡桃楞了楞,因為這根本不是程可欣的穿衣風格,喜歡穿白色連衣裙的人,是許然然。

“第一次見你穿這麽素的裙子。”胡桃笑著說。

程可欣十分緊張,手心裏全是汗,扯了扯裙子:“胡桃,林向嶼他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

胡桃頓了頓,安慰她:“你別亂想。”

“我看到過,有天放學,他給她撐傘。我從來沒有看到過他那麽溫柔地對一個人,自己肩膀全在傘外面被淋濕了。這樣也好,他要是真的有了喜歡的人,我也可以斷了念想,”程可欣說,“真的,接下來的一年很關鍵,也見不到你們……我很舍不得你,也舍不得他,但是我知道,他不可能喜歡我,就只希望他能記得我。”

“別說得那麽傷感,我們一起考去上海,大學還要在一起。”胡桃說。

“嗯!”

“說好了哦,明年見!”

“好!明年見!”

兩個人正說著話,男生們也來了。程可欣和大部分的女孩子一樣,不怎麽同班上的男孩子打交道,最後還是胡桃叫上了白冬遠和籃球隊的幾個男生。

“林林林、林向嶼同學,”程可欣緊張得舌頭都捋不直,“你們好。”

林向嶼雖然在胡桃面前沒個正經,但是對著外人,還是一副翩翩貴公子的樣子。他把手裏提著的芝士蛋糕遞給程可欣和胡桃:“路上看到就買了,不知道你們喜歡吃不。”

“無事獻殷勤,有詐。”胡桃說。

林向嶼無辜地聳聳肩,指了指一旁的白冬遠,舉起雙手:“大白教的,我是純潔的。”

胡桃沖白冬遠點點頭:“謝謝。”

白冬遠沒說話。

許成一進包間,就一屁股坐在點歌機前,麻利地點了一大串歌,然後幸災樂禍地對林向嶼說:“來來來,給你點好了,全部是周傑倫!”

林向嶼拿起話筒,一臉無奈地看著屏幕上的《晴天》,說:“誰和我一起?”

許成瞟了一眼正在吃水果的胡桃,手肘捅了捅她:“美人兒,你來你來。”

胡桃看了程可欣一眼,她連忙捂住臉,胡桃知道她不敢。有林向嶼在,程可欣整個人狀態都不對,剛剛還唱破了好幾個音。

胡桃接過話筒,站起身。

林向嶼先唱第一段:“故事的小黃花,從出生那年就飄著……”

他側過頭去看胡桃。KTV幽暗的光落在他的臉上,只有一雙眼睛明亮得驚人。胡桃一楞,慌忙地挪開視線。

“為你翹課的那一天,花落的那一天,教室的那一間,我怎麽看不見……”

“還要多久我才能夠在你身邊……”

胡桃死死地盯著屏幕,不去看林向嶼,那一刻,竟然是真的有想哭的沖動。

“……但故事的最後你好像還是說了拜拜……”

一曲歌畢,其餘的幾個人象征性地拍手捧場。林向嶼把話筒拋給了白冬遠,走到胡桃面前坐下。胡桃正虎視眈眈地盯著桌子上最後一塊西瓜,猶豫著要不要吃掉。林向嶼賊賊一笑,拿起西瓜,一口咬下去。

胡桃擡起頭,惡狠狠地瞪他一眼。

“我們和好吧。”林向嶼突然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

胡桃莫名其妙:“我們根本就沒有吵架啊。”

“不知道,總覺得哪裏不對勁。”他認真地說。

“是我自己的問題,”胡桃決定坦白,“我很羨慕你和許然然,覺得你們才是真正的天之驕子,和我是不同世界的人,覺得自己很笨,根本沒資格做你們的朋友。想要自己努力一點,能夠追趕上來。”

林向嶼伸手,給了胡桃一記栗暴。

“笨不笨,做朋友哪裏需要什麽資格。”他說,“你就是我最好的朋友。”

胡桃一瞬間又想哭,低著頭:“那說好了。”

“說好了。”

“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

為你翹課的那一天,花落的那一天,教室的那一間,我怎麽看不見。

長大以後,我們好像每天都是在重覆著同樣的事情,日覆一日、年覆一年。並沒有什麽長進,也沒有什麽改變,生活單調得像是流水線上的產品。

可是年輕的時候,不是這樣的。

年輕的時候,每一天都寶貴無比,三兩年就是一輩子。愛過的、恨過的、老死不相往來的,都在那麽朝夕間。

少年們嘴裏說著“明年見”,卻沒有預料到,在命運無情的冰川之下,再相見時,彼此的人生都已經換了一副模樣。

誰也沒能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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