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堅下意識地以為，有可能是東晉的追兵趕來了，他提了提馬韁繩，指揮著坐騎，向路邊的一片小樹林躲了過去。追兵越來越近，苻堅瞪大了雙眼，最後才終於看清楚，來的並不是東晉追兵，而是他前秦的軍隊，領頭的兩名軍將，一個是慕容垂，一個是姚萇！

苻堅好像遇到了救星，他一提馬韁繩，一下子從樹林後竄到了路面上，他的這一舉動，倒把慕容垂和姚萇都下了一大跳！

驚魂未定的慕容垂姚萇，見面前竟是苻堅，也大感意外。二人趕緊勒住戰馬，翻身從馬背上跳下來，雙雙朝苻堅走了過來。

慕容垂對苻堅說道：“主公，淝水戰敗，多數軍兵都被沈玄沈石和劉牢之所殺，我等拼死抵抗，好不容易才逃了出來。我們原先以為，主公你可能遭遇了不測，沒想到你我卻在此處巧遇，我等大難不死，實屬天意也！”

就這樣，慕容垂與姚萇與苻堅匯合一處，眾人帶領從淝水戰場上逃出來的約三萬餘名殘兵敗將，垂頭喪氣，一路西行，向著古都洛陽方向狼狽而去。走在路上，陸續又有不少傷兵敗將，匯聚到隊伍當中，最後竟然又湊集了將近十萬之眾。苻堅經過重新整頓，調整軍中部署，重新安排軍將，物資儀仗等物也大致配備完善，然後才又從洛陽返回到長安。

苻堅回到長安以後，痛定思痛，萬分悔恨與悲傷，這時他才想起，王猛生前，為什麽一再提醒並極力阻止他進攻東晉，看來王猛作為世間高人，早已預見到了這個結局；只是他苻堅剛愎自用，一意孤行，沒把王猛的警告當作一回事，故而才有此敗。可是，大錯已經鑄成，幾十萬將士的生命，都已付諸東流，現在說什麽也都已經晚了！

尤其令苻堅傷心與悲痛的是，由於自己這一錯誤主張，把自己的弟弟苻融也送上了斷頭臺，使他愧對自己的列祖列宗啊。現在他苻堅唯一能做的，就只有設下靈堂，來哭悼弟弟苻融的亡靈了！

淝水之戰的失敗所帶來的，還不僅僅是損兵折將，更加嚴重的後果，正接二連三一個個的向苻堅襲來，整個前秦國也已經元氣大傷。原先被前秦國征服的鮮卑羌等部族，這時又都紛紛起兵反叛，他們重新建立割據政權，慕容垂本就與苻堅離心離德，現在覺得有機可乘，便首先跳將出來反對苻堅。他返回前燕故地，鼓動慕容家族的人躍馬披甲，聲言要對前秦國開戰，霎時之間又烏雲滾滾，狼煙再起；羌族出身的姚萇，本就懷有二心，此時也重整旗鼓，拉開了戰勢；丁零烏丸各部族，均已摩拳擦掌，誓與前秦國重新成為敵人。在中國北方，種種跡象表明，一個部族混戰四分五裂的局面，又要重現！

苻堅駐守的長安城，此時，已經成為各反叛部族的攻擊焦點。苻堅被形勢所逼，早已失去了以往的傲慢與跋扈，但是就是在這樣的危難時期，他仍舊以德服人，以德示人，表現出這位前秦國王的寬容與仁慈。

處於四面楚歌的苻堅，仍然以寬大為懷，妄圖以德服眾。他將慕容暐叫到身邊，用善意的語言呵斥他道：“慕容暐啊，你們慕容家族處於危難之時時，我苻堅並沒有把你們當成亡國之君來看待，而是把你們留在了前秦國，留在了朕的身邊，還委之以重任，授之以重權，待之如上賓，我苻堅沒有絲毫對不起你們！可是，你們可倒好，在我一遇挫折的時候，就紛紛倒戈，背叛了我，難道你們這樣做，就絲毫不感到羞愧嗎？”

慕容暐明知自己理虧，而且愧對苻堅，他站在苻堅面前，垂手而立，默然無語，一言不發。

過了很久，苻堅又說道：“我相信，我曾是一個獨斷專行，剛愎自用的人，但是我絕對不是一個善於玩弄權術，忘恩負義的人。人們常說，受人點滴之恩，當以湧泉相報。我不祈求你們報答我什麽，只求你們與我相安無事，互不侵擾，我也就心滿意足了，就這樣一點，你們尚且都難做到，似你們這樣不講信義的人，還有何臉面活在世上？”

背叛主子，起兵謀反，這在古代都是殺頭之罪，弄不好還要被誅滅九族。可是，苻堅沒有這樣做，他記念慕容垂慕容暐慕容沖慕容泓等人與他相處時的情誼，懷念他們對前秦國曾經做過貢獻的份上，竟然赦免了他們起兵謀反的大罪！苻堅這種婦人之仁，給他自己帶來的卻是無法挽回的嚴重後果。

事情就發生在長安城外，慕容暐的弟弟慕容沖，率領反叛軍隊，已經毫不留情的對苻堅的軍隊開始了圍剿與屠殺，由於苻堅采取的是懷柔政策，他的軍隊未接到抵抗慕容沖的命令，所以被心狠手辣的慕容沖殺了個措手不及，一時之間，數萬秦軍就都被輕易的奪去了性命！

慕容沖這個人，陰狠毒辣，手段殘暴，他所想的是如何置前秦國與苻堅於死地，早已將往日的全部情誼拋之腦後。在慕容沖剛滿十二歲的時候，前燕國即被前秦所滅，他與十四歲的姐姐清河公主一道，均被苻堅納入後宮，以孌童身份，來服侍伺候苻堅，因此姐弟都得到恩寵，這可是別的任何人都享受不到的待遇。此事被王猛看見，覺得苻堅如此做恐怕必惹後患，他極力勸諫苻堅，苻堅這才將慕容沖遣調出宮，讓慕容沖做了大州刺史。但是慕容沖到底還是掌握了兵權。

你想那前燕滅亡時，慕容沖已是一位十二歲的少年了，對於苻堅的既往之事，亡國之恨，被擄之辱，枕席胯下的生活，怎會忘記？每每想到自己的祖先被苻堅所滅的情形，他就咬牙切齒，痛恨不已，發誓在時機到來之時，定要為自己的先人報仇雪恨！

在那個氏族爭雄，諸侯割據的年代，互相攻打，勝敗垂成的案例比比皆是，苻堅所剿滅的，豈止一個前燕國？作為亡國之君的後代，苻堅對慕容沖和他的家族而言，可謂不薄，讓他出宮，並授其太守職權，予以重用，即是最好的佐證。

一日，苻堅閑坐宮中，正在為鮮卑等族的反叛而焦躁。皇後茍艷梅走近他的身邊，看見面容憔悴，愁思不已的苻堅正對著宮墻在楞神，禁不住便流出眼淚。

茍艷梅對苻堅說道：“皇上，你寬厚仁慈，以德治國，沒成想臨到末了卻換來小人們的討伐與圍攻，此情此景，無論放在誰身上，都是難以忍受的！”

苻堅沈思片刻，說道：“皇後啊，你沒有說錯，我也正在想這個問題。想當年，慕容沖英姿綽約，年少英俊，我把他留在宮中，使他衣食無憂，享盡了人間榮華富貴，我對他不謂不厚。後來，還把他派出宮外，授之以刺史之職，一個亡國之君的後代，能享受到如此高的待遇，他還有哪裏不滿足呢？”

茍艷梅說道：“優厚的待遇，出人頭地的職銜，再加上每日的魚水歡樂，我看並不能消除一個胸懷異志，時刻想為先輩報仇的人的仇恨。皇上，您應該吸取的教訓，恰恰也就在這裏！”

苻堅深深嘆了一口氣，無可奈何的說道：“現在，慕容沖和他的兄弟們，早已將我恨之入骨，豈是一個懺悔就能平息的事情？我苻堅沒有想到，我用我的寬厚仁德，換來的竟是了無舊情的痛恨！慕容沖已經統兵將長安城團團圍困，大有不置我於死地，誓不罷休的勁頭。兵臨城下硝煙起，前秦命運陷窘境！現在看來，我過去釋放的仁慈與寬厚，是無法挽救自己滅亡的命運了！”

已經將長安城重重圍困的慕容沖，正在城外指揮他的鮮卑族士兵，加緊攻城。苻堅站在城頭上，居高臨下，將城外的一切盡收眼底，把所有的情形也都看得清清楚楚，直到此時，他還念及舊情，想用施舍恩惠來打動慕容沖。他破例打開城門，派一武將，手執錦袍一件，單騎匹馬，到達慕容沖軍營，將這件錦衣交到慕容沖手中，還想用這種仁慈的方法，來激起慕容沖對舊情的懷念。

但是，令苻堅沒有想到的是，恰恰是他的這一舉動，卻更加激起了慕容沖對他苻堅的仇恨！

慕容沖將苻堅送來的錦袍棄之一邊，惡狠狠地對來將說道：“回去告訴你們家主子，我慕容沖之所以反叛苻堅，絕非是因為私人恩怨，我是因亡國仇，殺父恨的原因，才決意要反叛苻堅的！孤家這也是以天下為己任，豈能為區區一件錦袍而忘大義乎？”

去城外為慕容沖送錦袍的將領返回到苻堅身邊，將慕容沖的豪言壯語全都告訴了苻堅，苻堅聽罷，幾乎被氣昏過去，他捶胸頓足，不停地用手捶打著城垛上的女墻，後悔的痛哭失聲，一團鮮紅的血漿，哇的一聲從他的口中噴了出來！

眾人又是撫摸苻堅的胸口，又是輕輕為苻堅捶背，還不停的呼喚“皇上，皇上”，折騰了半天，總算又使苻堅清醒了過來。

醒來的苻堅，懊惱的對身邊的人說道：“事到如今，我才明白，為什麽王猛先生一再阻止我討伐東晉；陽平公（苻融）也曾不止一次勸說於我，君子不用防，可是小人卻不得不防啊。今天，他們的話皆應驗了，苻堅啊，你簡直就是個昏君！”

由於鮮卑族人生就的皮膚白皙嫩滑，苻堅曾一度汙稱他們為“白虜”，認為他們與氏族比起來，簡直就是個劣等民族，現在回想自己過去的所作所為，不但未把他們全部誅殺，還與他們交上了朋友，自己實在是愚蠢之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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