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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親·相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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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娘娘,此事應該不是德妃娘娘所為吧?”待到我淡淡吩咐蕭挽容一步不能踏出長信宮,在內裏面壁思過之後,竹清瞥見蕭挽容失魂落魄的離開,不禁向我試探性的道。

“是不是她所為,我的這個決定都是一個穩妥的做法,”我歪坐在榻上,眼光無意識的追隨著不遠處的有一搭沒一搭的鐘漏,淡然啟唇,“若是她做的,將其禁足的話就可以避免此類事情再次發生,不給她以可乘之機。若不是她做的倒也無妨,哀家此舉恰恰可以使她免受背後主使的暗害。你懂麽?”

竹清苦思冥想了片刻,眸光一閃,終於心悅誠服的頷首應道:“太後娘娘的確是深謀遠慮,奴婢目光短淺,只看得到一時是非。”

我眸色低垂,不置可否,正要派其交待下去德妃長信宮用度不可因了這事而短缺,卻忽然見安蘇一臉惶急的飛奔進來,刻意將聲音壓的極低:“太後娘娘,皇太妃那邊來人了!”

竹清聞言,目光一下子發緊,下意識的往我這邊看過來。

我聞言“謔”地站起,柳眉顰蹙,眼眸中像是鉆入了冰刃一般,厲聲道:“在哪裏?快些讓那人進來!”

來人很快被帶進來。我粗粗打量,發現來的這人是個年齡稍微大些的女子,再一細細瞧過,卻發現她眉宇間竟與蕭胡輦貼身侍女子庭有八分相似,約摸可以猜得出來二人為血親關系。於是稍一收斂心神,我面色無波的看向已經見禮完畢的她:“你是誰?此番秘密入宮,究竟所為何事?”

那女子畢恭畢敬的道:“回太後娘娘,奴婢為子庭之姊,近日緊急前來,確有要事給太後娘娘匯報。皇太妃經由達覽阿缽兄妹挑唆,欲謀反篡位!”

此言雖在我預料之內,然而乍一聽聞,還是吃了一驚,一股陰寒之氣從腳底直躥上頭頂,周圍透出一種詭異的氛圍。我的牙齒咯咯直打顫,下意識的緊緊咬住雙唇,直到品出一縷淡淡的血腥味:“此言當真?現在已經謀劃到什麽地步了?”

“千真萬確,”那女子從容不迫一一道來,“現在已經暗中召領兵馬完畢,正要糾集前來。”

“嗯,那你退下吧。”摒退她之後,我的心神微微有些亂,卻是絲毫不敢怠慢,立即前去尋韓德讓和隆緒,商討破敵之策。

一路策馬疾馳,我們幾乎是晝夜不息,馬不停蹄的趕往西北。此次出行,侍衛也帶的極少,真正的大軍由韓德讓親自統領,暫時壓後。

蕭繼先縱馬與我並肩而行,目光一直靜靜地盯著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我側目而望,只見其經歷了歲月的沈澱之後,依舊是一副如月下松柏一般的凝定淡然風度。察覺到我的視線,他立即轉眸,若刀裁的俊眉微微一挑:“燕燕?”

我低低的嘆了口氣,滿腹心事不知該以何言告知。沈默了半晌,終是受不住這靜謐的氛圍,澀聲開口:“難道我們蕭家三姐妹……還是不能逃脫這種慘烈的結局麽?”

“每個人的結局都是自己選的,即使這其中會有許多的難以解釋和無可奈何,”蕭繼先扯住馬韁繩,任由發絲在空中打旋,聲音雖清淡,卻是清晰無比的傳入我的耳邊,“關鍵,在自己。”

我不可自抑的湧出一大滴眼淚來,“啪嗒”一聲掉落在手背上,滾了下去。

於是一路再也無話。

當我親自蒞臨蕭胡輦的營帳前時,這裏兵甲眾集,武器林立,一派皆是訓練有素的場景。這團團守衛的士兵見此異動,正要上前來將我們圍住,忽聽得那大帳內傳來了一個沈穩的聲音:“都不要動手!”

營帳被掀起一角,隨即,蕭胡輦略整衣衫而出,依舊是一身如火的騎裝,卻是再無當年的爽朗大方。她步履有些遲緩,手執長鞭翻身上馬,直直的向我這邊沖過來,停在離我僅僅十步不到的距離。

“大姐,你為何不讓他們動手?”我微微瞇起眼睛,迎著這逐漸陰暗下來的天空,身下之馬安靜的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不是因為大姐舍不得你死,”蕭胡輦終於開了口,一臉陰鷲的表情,恍若浸透了冰雪一般的聲音從她嘴裏吐出,不帶絲毫的感情,“是因為大姐知道,你絕對不會僅僅就帶了這麽些人前來抓我的!”

蕭繼先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過蕭胡輦,那雙眸子裏寫滿了心慟之意,聲音淡然響起:“大姐,難道到了這個地步,你還是沒有認清眼前的形勢麽?”

以卵擊石的下場,她難道就一點不知麽?

“哈哈哈……”蕭胡輦笑得張狂絕烈,一身似火的騎裝被風吹得獵獵揚起,“我豈會不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雖然這是賠本的生意,但是我蕭胡輦既然做了,就不會再後悔!”

我不置可否,只是擡頭靜靜的望著天空。烏雲糾集,天色暗淡,仿佛籠罩了一層陰霾,將這迷局之人死死纏繞。先是一滴,兩滴,到了後來,幾乎是瓢潑大雨傾盆而下,發出巨大的“嘩啦啦”聲響,直接撼動每個人心臟最柔軟的地方。

不遠處馬蹄聲劇烈的響起,卻是井然有序。

韓德讓的大軍到了!

不戰而屈人之兵,蕭胡輦意欲連結西北諸國,叛國通敵、蓄意謀反的信件物品全部被搜出,鐵證如山,言之鑿鑿!

雨越下越大,不知道是誰的眼淚,飄散在空氣裏,霧氣氤氳。

“我記得去年的這個時候,也是這樣一個下雨天,”蕭胡輦手執窗,靜靜的看著外面墜落的雨簾,黯然轉身,“燕燕,如今,你果真要取我性命麽?”

不知不覺,離蕭胡輦謀反的事情已經過了一年。我當時下的決定是,將烈娜就地處死;將達覽阿缽押往懷州秘密關押,擇日處斬;將蕭胡輦押往南京處,派遣專人看守。一年之後,我們姐妹倆,終究是面臨一個了斷了。

“不是我要取你性命,而是你自己鐵了心不要,”我直直的望著她,眼眸裏一片澄澈的清明,“我想知道,為何你會唯達覽阿缽馬首是瞻?他和烈娜煽動你造反,你就這麽義無反顧的一頭栽了進去?”

在這個濕漉漉的季節裏,念及這麽一段濕漉漉的心事,卻是沾染了淚痕的回憶。

蕭胡輦靜靜的笑了,那笑容,已經是我幾十年未見過了的那種感覺:“他要,我便給。”

他要……我便給……

這五個字裏,包含著她對幸福生活的全部渴望,卻最終在冰冷的現實面前成了殺人的利器。

“即使你給不起,你也要給麽?”我嘆息於她的癡心,卻是對她的做法極為不讚同。我大遼江山,好不容易在我的手下被打理的井井有條,任何人都不能妄圖顛覆,不能!哪怕這個人,是我蕭燕燕的至親!

“你是要殺了我麽?”蕭胡輦清晰地捕捉到了我眼眸中漸生的殺意,渾身不由得一凜。

“你說呢?”我不答反問,目光犀利,極具穿透力,“若是你肯真心悔過,我是不會要你的命的。”

沈重而緩慢的搖頭,蕭胡輦冷笑連連,一絲逼人的氣場從她周身散發出來:“即使你不會要我的命,左右也不過讓我重新關押在南京而已,同達覽阿缽天各一方,每一天的煎熬都像是在吞噬著我的生命。”說到此處,她忽地頓住,僅僅給我留了一個傲然決絕的脊背:“我的命,你可以隨時拿去。只求你看在姐妹一場的份兒上,給我一個痛快。”

我的淚意一下子湧出眼眶,聲音顫抖不已:“你難道就不能退後一步,給大家一個機會?若是你以後再不謀反,我答應你,讓你和……”

“沒用了,”蕭胡輦打斷我的話,聲音透出不容置喙的堅定之意,“我蕭胡輦這麽些年,就從來沒聽說過‘退後’兩字!”此話一出口,她就斂去了臉上所有的張揚淩厲,擡腳走到我身邊,目光是看淡悲歡之後的木然:“一杯毒酒,足矣。”

我泣不成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心痛得已經感覺不到它的存在感,恍如一個巨大的破洞一般,再怎麽用東西填進去,終究是缺了親情這麽一塊。

“你不給?”蕭胡輦牢牢地盯住我,抿了抿唇。見我仍是不答,她返身走了出去,沈重的腳步一聲一聲的響徹在我的耳畔,讓我忽然有種預感,我們姐妹倆,從這以後就是再也不能相見的訣別了……

跌跌撞撞的奔出門,我絲毫辨不清方向,腳步一軟,身子就被擁在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裏。

我的手無力地抓住他的衣襟,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出究竟說的是什麽:“大姐,大姐……”

韓德讓緊緊地摟著我,一刻也不肯松開,仿佛這一松開就再也無法相互偎依。他的聲音極力保持著平穩,湊在我耳邊,盡量以最溫柔的語調:“燕燕,皇太妃已經自盡了……她選擇了那一條註定沒有希望的路,她的結局,早就註定了會是以這種慘烈的方式結束……”

我又顫又哭,眼淚,慢慢打濕了他的衣襟。腦海裏瞬間閃過無數個人影,無數個念頭,卻是終究一個都沒抓住,最終幻滅,沈寂。

蕭不瀚走了,蕭胡輦走了,我的親人,一個一個都走上了不歸路。她們,全都是因為我,才會如此!

耶律休哥離去,耶律斜軫病逝,我的身邊,再也無了那些左膀右臂,朝堂之上的我,已盡遲暮!

突然覺得,我就像是一個劊子手,再將別人逼入死路的同時,也在一刀一刀的淩遲著自己的心。

打擊接踵而至,身子愈發差了,我終日只感到頭暈目眩,咳血的次數越來越多。而韓德讓,看我的目光也越來越心疼。他終日相伴左右,不離不棄,穿衣餵藥,無微不至。隆緒得知此事後大驚,每日都帶著蕭菩薩哥前來問安,然而,那臉上的表情卻越來越悲涼絕望。

這日蕭菩薩哥前來問安之後,順帶就留了下來。她的貼身丫鬟憐兒侍立在側。孟子安施禮進來,將熬好藥物親自端了來遞給韓德讓,隨即告退。蕭菩薩哥見狀,於是從韓德讓手中接過藥碗,攪拌了幾下,穩穩的吹了吹,這才將湯匙遞與我唇邊:“母後,喝藥吧。”

我面色蒼白如雪,渾身抖抖索索了好半晌,吭哧的咳個不停。韓德讓鼻子一酸,立即過來坐在我床邊,將我全身靠在他懷裏。我努力坐直了身子,就著湯匙一口一口的將藥喝完,卻還是有一些淋漓的灑在了我的前襟上。

心頭悲意漸濃,我如今已經五十七歲了,心頭清明無比,自己大限將至,只怕已經沒多少時日了。目光怔然轉向窗棱處,那一片潔白如許,漫天飛舞的雪花潑灑而下,染盡了一世繁華。

蕭菩薩哥心疼的用錦帕為我擦幹了遺留的殘跡,目光有悲有憐,似要愴然下淚。

韓德讓恐她太過悲戚影響了我的心情,於是悄悄給她打了個手勢。蕭菩薩哥性子溫婉明敏,自是懂得這些人情世故,於是欠身頷首見禮,款款退去。

“德讓你看,天又下雪了呢。”我依偎在他的懷裏,貪戀的汲取著溫暖,眼睛一直怔怔的追隨著那雪白的精靈。

“是啊,”韓德讓喉間溢出了一絲悲吟,點頭附和,“今年的冬天來的晚,卻是很冷呢。”

我清咳幾聲,拉了拉他的袍袖,努力側過臉去望向他的秋水眸光:“如今的我,只剩下了最後一件事還未了……”

“燕燕,你不要說了。”他的眼淚紛紛滑落在我的頰邊,甚是滾燙灼心,仿佛要在我的心裏留下一輩子難以磨滅的烙印。

“不,我必須說,還政之事如今已經迫在眉睫,”我伸出手,極力幫他擦掉眼淚,柔聲道,“你願意幫我麽?”

“好。”他抓住我的手,放在自己的唇邊,眼眸裏漫延的是鋪天蓋地的悲慟絕望,是那麽尖銳的刺痛了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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