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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波·暗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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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娘娘饒命啊……”延壽奴貼身的兩個奴婢跪在地上,瑟瑟發抖,臉上慘無人色。

我面色無一絲波瀾起伏,目光森冷攝人,卻並未看向她倆,語氣陰郁的道:“沒讓你們給越國公主殉葬,就已經算是網開一面了!僅僅是杖責二十,攆出府去,你們還想著奢求什麽!”若不是她倆沒有看管好延壽奴,她就不會這麽貿然的奔去閣樓,也就不會看到那一幕令她心碎的場景了。

那兩個奴婢依舊面色蒼白如紙,目光惶恐不安,一個戰戰兢兢的哭了起來,另一個竟然昏了過去,不省人事。

“拖出去!”我愈發感到心煩意亂,忍不住蹙了柳眉,厲聲吩咐道。

話音未落,侍立在外的侍衛們立即沖了進來,連拽帶拖的將那兩個幾乎脫力的奴婢拉了下去。

稍微斂了神思,我調整了一下面部表情,轉身離開。

“嘩”的一聲,閣樓的門大開。我渾身煞氣,嚴肅淩厲,不疾不徐的擡腳,一步一步邁了進去。腳步聲沈重緩慢,仿佛踏在了我的心上,折騰著我那脆弱的神經。竹清和長壽奴寸步不離的跟在我身後,一同走進。

“你們都下去罷。”目光環視守衛之人,我冷聲吩咐,隨即轉身往座椅上一坐,手指下意識的攥緊了椅子上的雕花印紋。

一日不見,蕭恒德明顯憔悴了不少,桃花眼仿佛被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灰霾,失意落魄的斜坐在墻角,目光追隨著我,一言未發。釋兒倚靠在他身邊,嘴唇凍得有些發紫發烏,神色黯然,劉海兒幾乎要將整張臉糊住,雙手緊緊環抱於膝,似乎只有這個動作,才能使她汲取到難得的溫暖。

蕭恒德見我不言不語,內心也不知道究竟是個什麽情況,於是忍了半天還是忍不住開口說道:“公主她……她究竟怎麽樣了?孩兒平安生下來了罷?”

“哼,想不到你還記掛著延壽奴呢?本公主還以為你這個狼心狗肺之人將她全部拋到腦後去了!”長壽奴忍無可忍首先開口,先發制人;一說到這句,淚水情不自禁的打濕眼眶,“她死了!生下你們的孩兒之後,就死了!你滿意了吧?”

蕭恒德面色一白,心頭震蕩不已,重新跌落回墻角邊,俊顏上是哀慟過後的麻木,目光狀似瘋癲,嘴裏下意識的喃喃重覆:“死了,她死了……”

釋兒聞言,渾身止不住的發起抖來,牙齒緊咬住下嘴唇,隱約可見血跡斑斑。

竹清冷眼以對,默不作聲。

蕭恒德回過神來,忽然慮及一件事來,目光瞬也不瞬的盯著面色不善的我,開口道:“太後娘娘,您……您打算如何處置?”這句話甫一出口,似乎費盡了他全身的力氣,他的呼吸聲一下子變得粗重,唇色泛白沒有半分血色。釋兒靜靜的偎依在他身旁,臉色一如既往的平靜,仿佛方才蕭恒德說的那句,不過是再普通的閑話家常而已。

“多此一問,”我倏地站起身,力道之大,帶動著那把座椅也連帶著晃了幾晃;我一字一頓,未有絲毫回轉餘地的清晰吐出:“斬立決!”

之所以不讓他們自裁,是因為這樣未免便宜了他們。於我而言,我自是不願意親自動手,因為動了他們,臟了我的手。同時,不經過刑部審決直接處死,是為了免使宮闈醜聞洩露出去。心念及此,我踱步至門口,並未回身:“死後,你們二人皆是挫骨揚灰,連全屍都不可留,就別妄想葬在一處了。”

釋兒原本神色淡淡,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聽到我的最後一句話之時,再也忍不住變了臉色,疾步撲了過來。我這次早有防備,往旁邊堪堪一避,冷笑著揚眉,卻並未出聲。視線收回,我從容的邁步走了出去,任由漫天風雪飄落在身上。心,已經是痛到麻木了。

竹清從頭至尾一句話也無,再也不看那地上絕望的二人,隨著我走出。

長壽奴忿恨的盯了他們幾眼,還是覺得有股惱意油然而生,卻也不好再發作,只得惱怒轉身而行,輕輕丟了一句:“延壽奴,她當初真是瞎了眼……”

在我們離去之後,隨行的侍衛立即沖了進去,手持利刃,面露兇光。竭力忽略掉耳邊那一縷似有若無的哀鳴之後,我閉了閉眼,卻是仍舊有眼淚不時的從眼眶中湧出。

人心,最是善變。

當日的各人,可否會猜到如今的結局?

容顏不覆,繁華傾覆。一切的一切,都恍若大夢一場,只是夢醒之後,淚流滿面。

雪,依舊下著。

懷裏逗弄著猶自什麽都不懂的嬰兒,我強顏歡笑,悲從中來。思緒又回到了那日延壽奴死不瞑目的慘景,心不禁一抽,黯然垂眸,眼淚“啪嗒”落在繈褓上。嬰兒對外界發生的事情一無所覺,只是甜甜的睡著未醒,不時的咂巴一下紅紅的小嘴,香夢沈酣。

竹清並未生過孩子,此時見到這麽小的嬰孩,看著不覺新鮮,口中隨意問道:“太後娘娘,小郡王該取個什麽名字才好?”

長壽奴雖也懷了身孕,不過僅僅兩個月而已,並不顯懷。她在一旁聞言,蹙眉思索了半晌,終究還是抓不住一點思路:“母後博學廣文,取名之事還是由母後代勞吧。”

落雨許久未哄過孩子,一見到小郡王立即激發起了自身的母愛之意。她目光柔和溫暖,似乎根本未聽清楚我們究竟在談論些什麽,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端詳著嬰兒貪睡的嬌憨之態,唇角不禁往上彎了彎。

我看向窗外,白楊樹的椏杈上,鳥鳴啾啾,一片盎然的生機。原來不知不覺,春天已經到了。冰雪消融,萬物覆蘇,柳葉吐芽,春風拂面。然而,已經逝去之人,卻被永遠的留在了那個讓人不願回憶起來的寒冬裏,再也無法同春天一道來了。

延壽奴,懦弱了一輩子,苦悲交織的生活終於離她遠去。她是解脫了,卻留給生者一生無盡的痛。

希望她的孩子,能夠不像她那般懦弱……

“就叫匹敵罷,蕭匹敵,”就在眾人以為我陷入了綿長的回憶中時,我卻忽然清清淡淡的開了口,波瀾不驚的說道,“傲然天下,無人匹敵,這也是我對他寄予的期望。”

長壽奴和竹清聞言,紛紛說這個名字取得不錯。落雨從我懷裏小心翼翼的接過孩子,左右輕微的搖晃著,頷首退了下去。

我無聲地走向窗口,憑欄遠眺。碧空萬裏,白雲絲縷,讓我心頭的陰霾驅散了不少。少年喪父,中年喪夫,老年喪子,這麽多大風大浪都經過了,難道還會有比這個更壞的麽?眼眶淚光點點,我卻再沒讓它們落下,昂著頭,將那絲悲戚咽回肚裏。

春去夏至,轉眼間,我的生辰到了。恍然驚覺,往事如煙,歲月逝水,我今年已經四十三歲了。

隆緒攜眾位嬪妃齊集文化殿,歡聲笑語,喜氣盈盈。我有的時候性子極類蕭繼先,不喜歡過於熱鬧的場面。對鏡端詳,鏡中之人一襲華美的紫色流雲禦鳳裙衫,寬大的裙擺墜地,皎若明月,灼若芙蕖。細細看去,風韻猶存,玉骨冰肌,花容月貌。雖已過不惑之年,然而這通身的氣質依舊未變。

梳妝已畢,去了前廳。眾人紛紛攘攘,一派人聲喧喧。蕭菩薩哥和蕭泠身懷有孕,大腹便便,行動多有不便,自然成了眾星捧月的對象。

蕭丹慕先是盈盈道了萬福,隨即命語諼上前,展開了她的賀壽禮品,是一副巨大的畫軸。裏面卻不是用筆墨畫的,而是用彩線一針一針縫上去的。畫面的內容是“百鳥朝鳳”,最引人註目的要數當中的那只金鳳呈祥了。通體金色絕艷,翎毛細密柔膩,大氣華貴,當屬鳥中之王。此畫意境明快,色彩鮮艷,繁而不雜,麗而不俗,確為上品。

我僅僅看了一眼,眼前一亮,不禁讚不絕口:“這是如何做成的?”

“回太後娘娘,”蕭丹慕面露得色,喜笑顏開,“臣妾先在素錦上畫好紋樣,打上底稿,隨即和語諼一道耐心縫合,就完成了。”說到此處,她的視線往身邊一掃,正好對上語諼望過來的目光,二人相視一笑。

我見此情景,眸光一閃,點頭讚道:“不錯不錯,皇後倒是有心了。”說完這句,回眸輕聲吩咐:“竹清,收下。”

站在我身側的隆緒,本來見皇後上場頗為不悅,後來臉色才稍微和緩了些。

元妃蕭耨斤迎上前,得體大方地一笑,頷首躬身請安施禮:“臣妾恭祝太後娘娘福澤萬年,福壽綿長!”她的貼身宮女香簟隨著她一道走出,手中捧著一個精致的禮品盒,四四方方,長寬約兩尺有餘。

眾人都好奇的睜大了眼,不知蕭耨斤所送的究竟是什麽珍品。

蕭耨斤微微頷首,鬢發間那只白玉蘭花簪一動,她從容不迫的伸出纖纖素手,揭開了盒蓋。頓時一道耀眼的光芒閃爍不定,待到光散,眾人這才看清,原來蕭耨斤所送之物是極其珍貴的玉佛神像。只見這神像慈眉善目,神情悲憫,雕刻精美絕倫,未有絲毫瑕疵。渾身生光,玉澤剔透,玉色純粹,果為絕佳之品。蕭耨斤面色平靜如初,在一旁解釋道:“臣妾聞得太後娘娘心念慈悲,特意尋此玉佛,前來孝敬,略表寸心,懇請太後娘娘笑納。”

她的此言正暗合了我的心事,最近殺戮過多,需要拜佛求神,以贖罪孽。於是下頜微擡,露出優美的弧線,聲音愉悅欣慰:“好,元妃心思細膩,如同解語花一般,的確善解人意。”

蕭丹慕臉上的光彩一下子暗淡了許多,她面露憤恨之色,狠狠地瞪了一眼蕭耨斤。不知道轉念又想起來了什麽,面色一松,唇邊多了一抹冷嘲熱諷的笑意。

蕭耨斤只當未聞,面色未動,恭順的施禮退下。

她們二人的神色我盡收眼底,卻不動聲色,只是伸出手端了一旁印蝶小幾上的藍底瓷杯,裏面盛著蜂蜜涼飲。我優雅地俯下頭,細細的啜了一口,便擱下了。蕭丹慕心思簡單,我倒不難猜,定是想到了蕭耨斤第一胎沒有一舉得男,所以在心裏幸災樂禍。

德妃蕭挽容送的是幾幅親筆書法,用綾絹精心裱起,有楷書、草書、行書,上書皆是行雲流水,一氣呵成,酣暢淋漓,大氣磅礴。用形容王羲之的語句來形容她的書法絲毫不為過,“飄若浮雲,矯若驚龍。”賢妃蕭菩薩哥送的是一對翡翠手鐲,水頭晶瑩,成色均勻,呈橢圓形,藍水綠。戴上清涼無比,鎮定安神,看來古語所言“人養玉,玉養人”,的確有幾分道理。

其餘之人所送之物不過是些古董珍品,古玩字畫,不足一提。我對這些形形□的禮品並未有多大的興趣,目光不動聲色的一掃,在人群中竟沒有搜尋到那道清麗脫俗的身影,於是心念一動,不禁開口探詢:“李順儀怎麽不見?”

李芳儀的貼身宮女素眉上前,先是深施一禮,隨即頷首恭聲:“回太後娘娘,李順儀近來身子不爽,連床都下不了,特意遣了奴婢前來告罪。”

“怎會如此嚴重?”有段時間沒有關註這幫嬪妃,我得知這個消息之後自然是大吃一驚,眸光瞬間一凜,語氣迫人,“究竟出了何事?”

隆緒亦是一驚,雖一言未發,然而面色上還是有隱忍憂意。他黑白分明的眼眸如利刃一般,盯著素眉,害怕從她口中吐出什麽類似於晴天霹靂般的消息。

素眉面色倒是一派平靜,她依舊保持那個動作,聲音壓低:“李順儀遭人毒打,現在身子還未好利索,躺在床上連翻身都翻不了。”

眾人一聽,面面相覷,一片嘩然。依稀有抽氣聲在人群中響起,這件事情實在是太過突然,太過震撼。

我心頭怒意翻湧,眸光一閃,一股淩厲之色漫延開來。李芳儀,她這究竟又是得罪了誰?她在深宮中,並無過盛恩寵,況且行事待人又穩妥,怎麽會一而再再而三的遭人嫉恨?

隆緒這下徹底變了臉色,五指大力收攏,目光冷若冰霜:“朕前兩天去看她,她還好好的,怎麽現在居然傷成了這樣?你實說,是誰派人毒打她的?”

素眉的眸光中隱有忿怨之意,她輕聲開口:“正是因為皇上前兩日去了玉清宮,有人便懷恨在心,伺機報覆。昨晚李順儀說要去禦花園走走,奴婢隨侍在側。後來,李順儀說想一個人靜一靜,就把奴婢支開了。奴婢剛回玉清宮不久,就看到李順儀跌跌撞撞、衣衫襤褸的回來,已近昏迷,到現在還沒恢覆。”

我聽聞此言,眼光下意識的瞅向默立一旁的蕭丹慕,她卻是一臉泰然自若的回視於我,不知這表情到底是真的還是裝的。順帶瞟了一眼她身旁的語諼,只見其同樣臉色淡然,若無其事。這下,我心頭更是疑心難消,驚魂不定。

隆緒強壓下心中的記掛之意,勉強道:“今日是母後千秋,朕……”

“皇上無須如此,”我同樣也擔憂李芳儀的傷,於是便略一回眸,溫聲道,“既然掛念,就去瞧瞧罷。”

“是。”見我答允,隆緒便頷首施禮,雙唇緊抿,憂心忡忡的退出文化殿。

此事一出,眾人自然也都沒了興致。我本來就無心於這些熱鬧的場景,正好借此機會宣布讓大家都散了。待到眾人紛紛走出之後,偌大的文化殿內,僅僅剩了我和竹清二人,頓覺清凈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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