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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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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古驪出嫁那天,耶律斜軫完全是按照娶正妻的架勢,風風光光的辦了一場。眾人聞得蕭古驪乃是我之親內侄,紛紛給足了面子,倒是也沒有委屈了她半分。臨上花轎之時,她緊緊地拉著我的手,哭得像個淚人一般,哽咽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同她十幾年情意,亦是難以割舍,心頭酸痛不已,強忍了淚意笑著祝她幸福。

耶律賢攬過我的肩膀,輕輕的拍著我的脊背,柔聲勸慰:“對於一個宮女而言,她的這個結局,已經算是好的了。”

我何嘗不明白他話中深意,嘴上雖未答言,心下卻是讚同。脫離皇宮這個華麗的牢籠,於她,未嘗不是一個好歸宿。

容自明艷態自靈,君似明月妾似螢。

一腔心事付流水,千因萬果總關情。

保寧四年(972年)二月閏月戊申,齊王耶律罨撒曷薨。

消息傳來,震驚了整個遼皇室!

我得知這個消息之後,很是吃了一驚,不敢相信這個事實,於是在文化殿來來回回踱著步。天氣雖然還很冷,爐火燒的正旺,然而我的心裏,還是感受不到一絲暖意。強力壓下心頭湧起的慌亂不安,我擡眸沖門外喚道:“凝霧,凝霧!”

一個看上去較老成的宮女聞言趕緊走了進來。她相貌端莊,面色平和寧靜,心思縝密。自從蕭古驪嫁與耶律斜軫之後,我頓感缺了左膀右臂,於是特意去挑了兩個宮女來,和望月一道服侍,這兩個人正是凝霧和落雨。凝霧年約二十,在宮裏呆的時間有上十年,經驗豐富。她的相貌在這姹紫嫣紅的後宮並不出挑,膚色白皙,體型微豐;然而性子極好,辦事利落,我當時幾乎是一眼就挑中了她。至於落雨,年歲卻只有二八,一雙明媚的大眼睛水汪汪的,看上去楚楚可憐,嬌俏可人,讓人不忍心拒絕,所以我就把落雨也帶到自己身邊□。

“娘娘,怎麽了?”凝霧微垂著眼,低聲問道。

“你馬上去問一下,皇上今晚來不來?”我將什麽廉恥之類的東西通通拋到一邊,就這麽開門見山的吩咐道。心頭實在是太想知道大姐那邊的情況究竟是怎樣,只得厚著臉皮派凝霧去探聽消息。

凝霧聞言,面上並未現出絲毫取笑之意,頷首應道:“是,奴婢馬上就去。”

我回到繡凳上坐下,努力平覆了一下心情。想起大姐蕭胡輦,本來以為她總算能和自己愛的人相攜一生,沒想到,卻落得個陰陽永隔的結局。

凝霧前腳剛走,落雨後腳就跟了上來,一雙剪水瞳眸中滿是驚慌失措的表情,扶著門框劇烈喘氣:“皇後娘娘,雪婕妤那邊……那邊出事了……”

“那邊怎麽了?”我“謔”的一下站起,連帶旁邊的瓷盞被掀翻,“劈裏啪啦”碎了一地。我對她這種說一半留一半的行為很是不悅,柳眉微蹙,聲音暗含了幾絲急怒不安之意。

“說是……雪婕妤難產……太後娘娘讓您就去。”落雨哆嗦了半天,總算把話說清楚了。

我一怔,待到消化完這個消息之後,忙接著詢問:“皇上可去了?”

“皇上沒去。”落雨顧不得擦拭額前的汗,趕緊回答道。

我點了點頭,從旁邊的紫檀木架上取下一個兔毛披風,披在身上。隨即伸過手,自己將那披風絡子打了個蝴蝶結。轉過身,看向明顯還沒怎麽還魂的落雨道:“你隨本宮一道去。”

天氣陰冷得可怕,烏雲壓得極低,然而天空中卻並未有落雪的跡象。

采雪居住的淩雪殿,我素日很少來,此時屋裏已是一片人仰馬翻。采雪已經疼得死去活來,不時可以聽到她那痛苦的哭叫聲。許多宮女來來往往,拿帕子的,端熱水的,絡繹不絕。太後也在人群中,擡眸瞥見我走了進來,立馬遞過來一個擔憂的眼神,輕微的搖了搖頭。吉雅爾垂首站在她身邊,沒什麽表情的盯著地面。

我疾步上前,沖太後深施一禮:“母後,裏面情況如何?”

“怕是不好,”太後臉上帶著憂思的表情,沈聲道,“恐會難產。”

“太醫怎麽說?穩婆呢?”我面色一緊,連忙開口動問道。

“穩婆在裏面,太醫不敢進,似乎並無什麽良策。雪婕妤在裏面已經叫了半天了,卻還是生不下來。皇上忙於國事,也不來看看。”太後正說著,忽見一個宮女端著一盆水出來,那裏面已經被染成了紅色,看上去格外滲人。她臉色微變,頓住了話頭,不願再說。

“啊——”屋裏又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叫聲,隱約還可以聽到采雪哭喊著,“皇上!皇上!”

我眼皮一跳,心裏七上八下,愈發感到不安擔憂。

“皇後生產過,不如就進去看看吧,幫她一下也好。”太後聽著這慘絕人寰的叫聲,不由得心頭發緊,只得出此下策。

太後有令,我豈敢不從,於是盈盈一拜:“是。”便領著一臉好奇多過害怕的落雨走了進去。

屋內籠罩著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地上之物亂擺,幾乎可以說是一片狼藉。我走到床邊,見采雪一襲雪白內裙,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似乎連叫的力氣也沒有了。兩個穩婆正在按壓她的肚子,一個小宮女在旁邊急得直哭。

我湊過去仔細一看,發現采雪已經暈厥過去了。當下也不敢怠慢,忙伸出手去掐她的人中,掐了好一會兒,她才悠悠轉醒。睜眼一瞧是我,立即變了臉色,滿臉都寫著戒備,渾身抖的不行,聲音嘶啞的道:“皇後娘娘,你來……做什麽?是不是想害嬪妾的孩子?”

“本宮害你的孩子做什麽?”我不覺冷笑,轉念之間又明白了她護犢情深,所以也不甚在意她這不恭態度,“本宮奉太後之命,進來幫幫你。”

“你別過來!”她似突然恢覆了力氣,雙眼驚恐的瞪著我,厲聲大叫。

我見狀只得後退了兩步,不想在這個時候招惹她。於是轉過身,正要邁步而出,忽然身後傳來一個狀若哀求的聲音:“皇後娘娘,你能不能讓皇上過來……來看看嬪妾……嬪妾很疼,怕是不行了……”

我本來已經硬起來的心腸不覺軟了幾分,側過臉,瞥見那一抹掩映在雪白床鋪上的可憐人影,動了惻隱之心:“好,你一定要撐下去,本宮去找皇上。”

“謝謝……”她唇邊露出了一抹虛弱的笑容,吃力的頷首。

落雨小心地湊了過來,有些不甘的低聲道:“娘娘為何要幫她?”

是啊,我為什麽要幫她?

或許,只是不忍心見一個即將臨盆的女子看不到夫君在身邊罷……

於是腳步不停,只輕輕丟下一句:“等你生孩子的時候,你就會明白了。”

落雨年紀還輕,聽了這話不由得羞紅了臉,忙低下頭跟上我的腳步,不敢做聲了。

天氣越發陰沈了,冷冽的風裹夾著寒氣,陰郁肅殺。樹葉被風帶起,發出“嘩啦啦”的響聲。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回淩雪殿的,只知道,面對床上那個女子又期待轉為失落最後變成忿慨的表情,我唇角動了半天,卻是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皇上沒來?”她的目光幾乎要將我淩遲,聲音嘶啞淒厲得簡直就不像是人能發出來的,手中緊攥著的床單快要被撕裂,“皇後娘娘!是不是你根本就沒有去請!”

落雨立即從我身後站出,面帶厭惡的表情,虛張聲勢的冷聲喝道:“胡鬧!竟敢如此對皇後娘娘大不敬!”

我摒退了落雨,一個人靜靜的走到她面前。那幾個穩婆還在忙的汗流浹背,采雪一時之間也顧不得理我,陣痛襲來,她額前的冷汗大滴大滴的冒出,整個身子拼命的扭動,帶動著整張床都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

忽然“啊——”的一聲長嘶,緊接著穩婆欣喜地聲音響起:“雪婕妤生了,生了!是個皇子!”

我一見她暫時無事,便想離開。沒想到采雪顧不上新生嬰孩,立即將矛頭對準了我;她的聲音冷得如同浸過冰窖一般,寒得刺骨:“是你不讓皇上來的,對麽?”

我的腳步一下子頓住,回過頭去,表情衍生出冷漠之意:“本宮求過了,但是皇上正忙於國事,執意不肯前來。”

“來不來,不是全憑皇後一句話麽?”她冷誚道,聲音虛弱。

“剛生了皇子,你還是省些力氣好好歇息罷。”我決然的扭過頭,腳步聲“蹬蹬”響起,漸行漸遠。落雨忙跟了上來,見我面色不好,大氣兒也不敢出。

方才的那一幕,仍舊清晰的印在我的腦海裏——

崇政殿。

耶律賢正與耶律賢適討論著什麽,忽見我走了進來,不知道出了什麽事,立即道:“燕燕,你來做什麽?”

“皇上,雪婕妤正在難產,想要見您一面。”我見有外人在場,不敢過分失禮,只得福了福身子道出來意。

耶律賢適見我們二人在討論這件事,面色略顯尷尬,不過很快就恢覆了過來,裝作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耶律賢不滿的一挑眉,一雙鳳目深諱難辨,沈聲道:“朕現在沒空,淩雪殿那邊的事有你和太後在,朕很放心,無須再去。”

“可是……”我不甘心就這麽放棄,忙擡起臉,固執而又倔強的瞅著他,“皇上作為雪婕妤腹中孩兒的父親,為何不去?”

“你!”耶律賢臉色一白,強忍了翻湧的惱意,努力使情緒恢覆到心平氣和,“朕不和你計較,你退下吧。”

我知道此時已經挑戰到了他的耐性,不敢過多言語,索性見好就收,款款退下。

就在我快要走出崇政殿時,身後忽然傳來一個低柔的聲音:“今晚,我去你那……”

我的心猛地一縮緊,並未回頭,昂然邁步走了出來,心裏不知為何有一縷悵惘之意肆意漫延。

……

“燕燕,你還在埋怨我今日沒有去看采雪麽?”耶律賢下朝之後回到文化殿,見我一個人怔怔的對著燭花沈思,心頭不禁一軟,走了過來將我摟在懷中,沈聲道。

“你做事自有你的打算,我又焉能怪你什麽。”我的手無意識的擺弄著錦帕,聲音波瀾不驚。

他緊了緊手臂,鳳目沈痛:“燕燕,我的心裏只有你,再也容不下其他的女人了……之所以沒去,一來的確是有要事和耶律賢適相商,二來是擔心采雪恃寵而驕,你懂我的苦心麽?”

“我懂,”我的手一一撫過錦帕上面繡著的踏雪寒梅,“但是,如今她已經為你產下皇子,她的位分應該進了。”

耶律賢挑眉望向我,摸不清我這番話究竟是虛情還是假意,頓了片刻,方下定了決心道:“既是如此,那便進位為嬪罷,雪嬪。”

我點了點頭,面無表情的道:“雪嬪之事已完,不知大姐……”

“我已經派人去了西北送信,耶律罨撒曷被追封為皇太叔,蕭胡輦被封為皇太妃;依照祖制,她還需要在那裏呆一段時間,”耶律賢的聲音低醇如酒,一一訴說,“相信不到幾個月,你們姐妹就可以在上京重逢了。”

我心生喜悅之意,忍不住眼角眉梢都溢滿笑意,唇角不自覺的上翹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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