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枕風睡野首發獨家晉江文學城

寒冬將至，大雪飄落，一片片雪花將峰巒染成最肅靜的白。

喬曦緩緩攤開手，任由雪花從窗外飄入，落在她傷痕累累的掌心，冰涼的雪花緩緩融化，撞入傷口沁出的血珠，融於冰涼的血水。

她最後望了一眼窗外的世界，起身邁入冰涼的寒玉髓池中，闔上眼。

十二歲修道，十四歲築基，十六歲即將結成金丹，卻被生生挖去極品靈根，而今她十八歲，將一副天生的冰肌雪骨融進寒玉髓，為師父的大道再添一味神藥。

六年的教養恩情此後全都償盡，喬曦再不欠他、不欠寒霜島一絲一毫。

這場雪格外大，持續了半月有餘，待島上交錯的陣法撤去後，天氣才再次放晴，而寒霜島的天才喬曦，卻永遠留在了那場雪中。

……

待冬天最後一場雪融盡後，光禿禿的枝頭抽出嫩綠的芽，婉轉的鳥鳴此起彼伏，相互應和，山腳下的小村落中，處處祥和。

躺在樹下的少女緩緩睜開眼，望著熟悉的小院子，下意識的眨了下眼睛。

腦海中記憶回籠，她恍惚間想起那場大雪，哪怕夾雜著再多不甘與憤怒，心境但在這一刻卻出乎意料的平靜，仿佛所經歷的慘痛人生，只是一場夢境。

喬曦小心翼翼的攤開手，望著比從前縮了一圈的巴掌，又摸摸稚嫩的小臉，嘴角忍不住掛上一絲笑。

她，回來了。

喬曦打量著小院裏的磚瓦草木，眼底劃過些許懷念。她很小的時候就成了孤兒，這處院子便是父母給她留下的唯一念想，後來她被師父帶入寒霜島修行，最想念的也始終是這座小院。

如果沒有陰差陽錯踏上修行路，她或許這輩子都將住在小院裏，孤獨餘生。

正在這時，些許聲響打斷了她的思緒，喬曦擡起頭，對上一雙澄澈無辜的黑眸，不由得怔住，大腦有一瞬間的短路。

她是誰？

喬曦還沒想出頭緒，便聽眼前的小女孩朝她喊道：“姐姐，你醒啦？”

聲音甜美，帶著些許嬌憨的笑意，並不叫人討厭，相反，叫人不自覺的親近並信任，饒是喬曦腦海短路，也隱約覺得自己對小女孩很熟悉。

可是……

自打父母去後，她就被村民們視為不祥，平日裏大都是繞著她走，根本不可能縱容自家孩子靠近她。

小女孩看著只有三四歲，身形瘦弱，穿著打補丁的舊衣，五官卻格外精致，尤其是那雙烏黑漂亮的大眼睛，任誰看了都會覺得歡喜。

“姐姐，你……你不記得荔枝嗎？”小女孩頗有些忐忑，烏黑的眼眸裏劃過一絲心虛。

她是知道喬曦的，也知道她是自己姐姐，可也許在這樣的地方，姐姐並不記得她。

喬荔枝莫名開始心慌，她醒來的時候誰都不在身邊，她只能跑來找姐姐。

如果姐姐不記得她，把她趕出家門，她就只能再去找哥哥了。

可是……哥哥離她好遠。

“荔枝？”

喬曦下意識的否認，但心中卻生出一種奇異的感受，這時她腦海中突然傳來針紮似的刺痛。

無數似曾相識的記憶湧入，喬曦臉色發白，指尖控制不住的顫栗，喬荔枝主動牽起她的手，指尖相觸的一剎那，所有痛覺消失，翻湧的記憶徹底平靜下來。

喬曦緩緩睜開眼：“妹妹？”

“姐姐，是我呀，是荔枝。”小女孩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歡喜，烏黑清澈的眸子像是山間的清泉，一眼見底，喬曦也忍不住跟著笑起來，擡手摸摸她的臉頰，笑道：“對，是荔枝，荔枝是我妹妹。”

喬荔枝眨了眨烏黑的大眼睛，小聲提醒道：“姐姐，荔枝有一點點餓。”

喬曦：“……”

怪不得小姑娘眼巴巴的守著她。

她循著腦海中的記憶，去門後的竹簍中撿了兩顆曬過的幹野果，仔細擦幹凈後，遞給了小女孩。

喬荔枝眨了眨眼，乖巧的接過來，小心翼翼的塞進嘴裏，吃得津津有味，毫不嫌棄野果又酸又澀。

喬曦莫名發怔，剛才湧進來的記憶的的確確屬於她，卻又並不完全屬於她，跟上一世不同，這一次“她”有一個妹妹，取名叫荔枝，正是眼前的小姑娘。

荔枝年紀還小，對“她”很是依賴，這些年姐妹倆相依為命，日子過得很苦，喬曦原本還懷疑這份記憶的真假，但當記憶中湧出各種各樣未曾對人說過的細節後，她便徹底相信了。

世上最厲害的仙術，也無法輕易探知腦海最深處的記憶。

小姑娘身上這件舊衣原本是她的，後來縫縫補補，漿洗了很多次，才又改成了荔枝能穿的大小。

還有頭上豎起來的兩顆小揪揪，也是她親手紮起來的，包括那竹簍裏曬過的野果，也全是荔枝愛吃，她才在山裏摘了很多，甚至還挑了些做成果幹儲存。

還有那看起來極為熟悉的眉眼，跟她幼時的容貌漸漸重合……

或許冥冥中，她不僅擁有了一次重來的機會，還多出了一個可愛的妹妹。

“荔枝，山裏的野果子真有那麽好吃嗎？”喬曦問道。

“好吃！”喬荔枝重重點頭，緊接著伸出小手，把剩下的一顆果子遞給她，“姐姐，你也嘗嘗，可好吃了。”

喬曦：“……”

如果不是她小時候吃過，她差點兒就信了！

“你吃吧，先吃兩顆墊墊肚子，不要吃太多，”喬曦囑托道，“待會兒給你做好吃的。”

喬荔枝忙不疊的點點小腦袋，但嘴裏依舊咬著果核不啃吐，牙齒與堅硬的果核碰撞，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夾雜著口水聲，怎麽聽怎麽覺得可憐。

“想吃什麽？”喬曦當即擼起袖子，起身往廚房走去，腦海中劃過幾道她幼時常吃的簡單菜肴，“燒野菜怎麽樣？還是野菜煮魚湯，後山的竹筍也很好吃……”

但現在才初春，山上的野菜恐怕還沒冒頭，能夠充饑的食物也很少，簍子裏那堆幹癟的野果，還是她去年秋天從山裏采的。

對上妹妹滿懷期待的小眼神，喬曦心下一橫，說道：“我們今天喝魚湯，姐姐去河裏捉條魚回來，荔枝不要隨便走出院子，在家等我回來，好不好？”

荔枝點點頭，乖巧的應道：“嗯，姐姐，荔枝會很聽話，很乖的。”

喬曦笑了下，手中的動作也越發利索，從棚子裏取出簍子和自制的魚叉出門。

周圍的一草一木似乎都沒變，但卻又跟記憶中不太一樣，喬曦急著出門找食物，目光飛快的略過，也沒多想，更沒註意到身後多了間古怪的小房子。

小院裏，喬荔枝含著果核咬了好一陣兒，待果核上不剩一絲甜味，她才將果核吐出來，捧在掌心，好奇的打量著。

原來這就是人間的食物呀，酸酸甜甜的，真好吃！

喬荔枝戀戀不舍的捧著果核，歪著腦袋想了想，索性在院子裏尋了片空地，刨出一個不大不小的坑，將果核埋了進去，又吭哧吭哧跑到木桶前舀出一捧水，澆上去。

也許等來年，酸澀的小野果，也能開滿樹的花，結滿樹的果子。

可是她現在依舊很餓。喬荔枝摸摸癟下去的小肚子，憂傷的嘆了口氣，姐姐已經很辛苦了，她不能吃太多。

院子是用低矮的籬笆墻圍起來的，無論是從外向內，還是從內向外，都能看得很清楚，但荔枝還是走到門口坐下，眼巴巴的望著喬曦離開的方向。

天快黑了，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吃到魚。

喬伯琛·西爾斯剛從小鎮的酒館打完零工，走到自家的小房子前，一眼便看到了坐在籬笆旁的小女孩，頓時心頭一跳，身體不受控制的朝她走去。

繁覆冗雜的記憶在他的腦海中重現，喬伯琛·西爾斯安靜的望著小女孩，尤其是她那張與記憶中有幾分相似的稚嫩小臉，心頭不自覺的泛軟。

這是他親妹妹，與母親相似的臉龐，還有他記憶中的相處片段，足以證明他們的關系。

“荔枝？”喬伯琛·西爾斯停在她面前，又不敢靠得太近，生怕身上沾染的酒味熏到她，“你怎麽坐在這兒？”

“哥哥？”喬荔枝眼底劃過些許茫然。

她坐在小院的籬笆墻邊，往右看是繁華熱鬧的小鎮，往左看是安靜祥和的小村落。

有些奇怪。

她明明只是跑來投奔姐姐，哥哥為什麽會出現？

喬伯琛笑著應了聲。

荔枝眨了眨眼，微微仰起小臉，望著他青澀中已然透出些許英俊的臉龐發呆，尤其是那頭濃密美麗的金發，蓬松得叫人很有食欲。

糟糕，她好像又開始餓了。

荔枝懊惱的捂上癟癟的小肚子，小眼神卻不住的往喬伯琛身上飄，她在他身上聞到了食物的香氣，那是一種很誘人，又很刺鼻的味道，但她並不討厭。

“跟我回家，”喬伯琛·西爾斯慢條斯理的說道，“我帶你去吃烤面包，還有甜甜的蜂蜜醬，如果你喜歡的話，我們可以攢夠銀幣，問村口的泰勒叔叔買一大罐。”

“烤面包很好吃嗎？”喬荔枝眼神發亮。

“當然，”喬伯琛·西爾斯笑著說道，“我不但要給你吃烤面包，還要吃甜甜的蜂蜜醬，誰讓你是我妹妹呢，走吧，天快黑了，跟我回家去。”

喬荔枝很是心動，但想起遲遲未歸的喬曦，還有那說不定能喝上的鮮美魚湯，坐在石頭上的小屁|股怎麽都不舍得挪動。

哥哥和烤面包，姐姐和鮮魚湯……好難選。

喬荔枝咂咂嘴，貪心的想要全都吃下去，但她潛意識裏又覺得不妥，甚至隱隱生出一絲擔憂——哥哥和姐姐，也許會記得彼此，和平相處吧？

“還有其他事嗎？”喬伯琛·西爾斯蹲在她身前，視線與她持平，笑著揩去她嘴角的果肉碎屑，“你又吃了什麽好東西，外面林子裏的果子不要隨便吃，也許有毒，還有別人給你的食物也不要隨便拿，知道嗎？”

“大人們總是很壞，如果你吃了他們的食物，他們就會把你帶到馬車上，賣到其他州去，到時候荔枝可就找不到哥哥了。”

“可是……”荔枝眨了眨眼，疑惑的解釋道，“姐姐不是大人，也不壞。”

“姐姐？”喬伯琛·西爾斯的笑容僵在臉上，透過籬笆墻望進小院，目光掃過奇怪的建築，神色越發凝重，“這裏很詭異，也許，說不定跟女巫有關，荔枝，快跟我回家。”

年幼的小荔枝臉上寫滿疑惑，女巫又是誰？他在說姐姐嗎？

喬伯琛·西爾斯不敢耽擱，彎腰抱起小女孩，他從前曾是令人聞風喪膽的邪靈法師，可現在也只是一個不滿九歲的脆弱孩童，連最弱小的女巫也能輕易取走他的性命。

“你敢動她一下試試！”

喬曦小臉緊繃，揚著手中自制的魚叉，對準他，前端的竹片被削得很尖，上面還沾染著些許魚腥味，顯然不久前才見過血。

喬伯琛·西爾斯抱緊懷裏的小女孩，神色凝重，如臨大敵。

兩人目光交匯，皆看出彼此眼中的敵意，氣氛愈發冷凝，一場惡戰一觸即發。

喬荔枝：“……”

這件事應該、或許、大概、可能與她無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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