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趙在巷子裏跑了一陣，本打算去找苗肆的，轉頭卻看見一家賣棠球子的店鋪。她一喜，之前找了那麽久都沒有找到，結果現在誤打誤撞地還找著呢。

那是一家很小的店鋪，門口掛著一個黃色的旗子，上面寫著冰棠球子，旗子在夜風中搖曳，給人一種破敗荒蕪的感覺。

門從裏面上了鎖，她敲打著門，敲了許久，也沒人來給她開門。在現在這個時候，裏面的人聽到敲門聲恐怕會嚇得要死吧。最終，月趙停止了敲門，從墻上翻了進去。

裏面空蕩蕩的，月趙喊了一聲：“有人嗎？”

沒有人應她，她又說：“有人在嗎？我想買一串棠球子。”

那躲在裏面的老板聽了之後，只覺得這人有病，都這個時候了，命都快沒了的時候，還買什麽棠球子啊！

“不賣，你走吧！”月趙聽見裏面傳來了人聲。

“老板，我出高價買，能不能麻煩你為我做一串？”那老板聽到高價還是心動了，但是他又怕萬一引來了妖怪了怎麽辦。

他還在猶豫，聽到月趙又說：“老板，我相公馬上就要死了，就吊著最後一口氣了，就是想吃一串棠球子，你能不能幫個忙，幫我做一串啊？”

那人聽完之後很感動，動了惻隱之心，他打開門走了出來，卻看到面前的人竟然是公主，他嚇得又躲回了屋子裏去。

“妖怪……妖怪不要吃我……”他聲嘶力竭地求饒著。

月趙見狀，覺得用軟的可能不行了，便走了過去，站在門口，張開五爪，用陰惻惻的聲音說：“要想我饒你一命，也不是不行，只要你給我做一串棠球子，我就不吃你。”

“真的嗎？”那老頭還躲在裏面，不敢出來。

月趙突然大聲道：“快點！再不出來，我就變成貓妖吃了你。”

那人一下子就跑了出來，跪地求饒道：“公主大人，我現在就去做，您不要吃我。”

他爬起來，去到了另外一間房子裏，月趙也跟著走進去。

他取出了幾個紅得鮮艷的棠球，將它們洗凈去核，然後用竹簽串了起來。然後燒了一鍋水，在水中加入糖，水撲騰撲騰地開，當糖熬到發黃的時候，就差不多了。這個時候再改成小火，慢慢地熬。

他再拿之前串好的棠球子放進了鍋裏，滾了兩轉蘸糖，等蘸得均勻之後，一串棠球子就完成了。他戰戰栗栗地將棠球子遞給月趙，月趙滿意地接過，然後取下身上的玉佩，拿給他：“謝謝你了。”

可是那老頭根本就不敢要，就跪在地上，說不要吃他之類的話。月趙將玉佩放在旁邊，說了一句“老伯，我真的不是妖怪”就走了。

月趙剛翻墻出去，就迎面遇上了一大群百姓，他們手裏有拿鋤頭的，有拿鐮刀的，有拿菜刀的，還有拿桃木劍的，總之各種能當工具的都被他們利用上了。

他們一看到月趙，還是十分的害怕，但也有人在向裏面探頭，問：“老頭子，你沒事吧？我們來救你了。”

他們剛剛聽到這邊有動靜，便立馬組織隊伍過來了。

月趙感到很意外：“你們不是那麽怕我嗎？怎麽也願意過來救人呢？不是應該躲得遠遠的嗎？”

有人大膽地說：“反正都是死，倒不如拼一把。”

裏面傳出老伯的聲音：“我沒事！公主沒害我！”

眾人一聽，感到疑惑，他們堵在路口，讓月趙根本沒法離去。這時，有一個黑色的身影落下，他擋在月趙面前，手中聚力，正要擊向對面的百姓。月趙趕緊跑到他的前面，雙手張開，道：“不要傷害他們，他們都是無辜的。”

苗肆見她如此，便又收回了手。

那些人都嚇呆了，反應過來之後，全都跑走了。

他突然走近她，將她圈入懷中，低頭看著她後背上的傷，心疼地說：“你受傷了。”

月趙一驚，她的身體僵在原地，不敢動，拿著棠球子的手就僵在半空中。

他這是在心疼自己嗎？

是啊，他找了自己那麽久，一定心痛如絞吧。

“小傷，無礙的……”她沖上去抱住了他。她說了，如果還有機會，一定要緊緊地抱住他。

“傻子，皮都破開了還叫小傷。”他的手忽然撫上她的背，她感覺有一股奇怪的力量註入她的後背，輕輕柔柔的，但卻又十分溫暖。漸漸地，她感覺背上的傷沒有那麽疼了，傷口在慢慢愈合。

她的頭就靠在他的肩膀上，靜靜地享受這溫柔的療傷。

可是，這是最後的溫柔嗎？

他抱著她離開了這個地方，來到了河邊，月趙疑道：“我們來這裏做什麽？”

他將她放開，然後指了指她腳下，月趙低頭一看，原來自己的紅裙和鞋子上都沾染了許多的墨汁，她撩起裙子一看，腿上竟然也有。

苗肆看到她露出兩條潔白的腿來，立即將眼睛別開，眼神不自然地看向對面的河流。

月趙想起自己手裏一直拿著那串棠球子，她走到他的身邊，遞給他：“咯，上次你讓我買的。”

月趙走到河邊坐下，脫掉了鞋子，將雙腳放進河水中，三月這個天氣，河水還是冰冰涼的，她冷得打了一個顫。月趙仔細回想，這墨是怎麽弄上的呢？好像是當時大眼睛鬼被蔚秀崖弄了一身的墨，然後它躲到自己身邊來，估計就是那個時候弄上的。

苗肆呆呆地看著手中的這串棠球子，在這麽危險的時候，她竟然還記得去為自己買棠球子。他問：“所以，剛才你在那裏被圍堵，就是為了給我買它？”

“對啊！你不知道為了買到它，我廢了多大的功夫。”

她扭頭看向苗肆，看著他立在一旁，那只大眼睛鬼待在他的肩上，瞪大了眼睛看著他們。

“月，”他忽然喚住了她，問道，“那七年，你是怎麽過的？”

她沒有想到他會忽然問起那七年，那七年是她最孤單最無助的七年，她被夫人拋棄，少爺走了，探花也不見了，她的家沒有了，她成了一個徹底的孤兒。

“我啊……”她仰著頭，怕眼淚掉下來，“我就一個人到處流浪。那個時候，身上沒有一分錢，我就去摘杏花來賣，賣的錢用來買東西吃，晚上就隨便找一棵樹睡覺，或者練練功。然後……就長大了，就……遇見了你。”

她說的簡單，但實際上，比這過得淒苦百倍。

她看著他盯著那串棠球子發呆，他的臉是那麽的安靜，那麽的平和。她也不知道腦子裏在抽什麽風，就忽然喊住他：“苗，我喜……”

可是話說到一半，她就頓住了。

她在心裏罵自己，為什麽這麽懦弱呢？明明話都到嘴邊了，卻還是吞了回去。

她還是不敢說出那句“我喜歡你”。

她的心裏藏了太多的愧疚，她怎麽還有臉去說喜歡呢？

她看著他用困惑的目光看向自己，他的臉上蒙上了一層薄霧，靜靜地等她說話。

“我……我洗好了。”她笑著說。

“洗好了就快起來，河水涼。”他又將目光移向了遠處的河岸，悠悠地說到。

等她站起來，看見他還沒有吃那串棠球子，便問：“你怎麽不吃呀？”

他將那串棠球子放到她的嘴邊，說：“我在等你吃第一個。”

月趙咬了一個，含在嘴裏，吐出的話變得含糊不清：“你為什麽要等我先吃啊？”

“因為，想要將好的東西，先留給你。”

“一只棠球子而已，哪算得上好的東西？”

他定定地說：“你給我買的，那便是最好的。”

月趙一聽，嘴角控制不住上揚的弧度，她低下頭，偷偷地笑。

河畔的風輕輕柔柔的，拂動著她的心。

她突然仰頭望著他，說：“苗，如果我們不過萬年輪，以人間的習俗，那樣你是不是就不會分我半條命了。那樣的話，你……你還會願意娶我嗎？”

雖然她的嘴裏包著一個大大的棠球子，吐字也不清晰，但是這一句，他還是聽清楚了。

他一楞，眼中盡是淩亂，從來沒有哪個女子會像她這般，問這麽直接的問題。

他怔忡了許久，眼睫垂下，將裏面的心酸遮住，才說：“我不是說過了，我不會娶人類女子。”

他說完就轉身離去了，他咬了一口棠球子，那種酸冷的感覺再次席卷全身，就連心口處也仿佛被那種酸澀的感覺填滿。

那一刻，他感受到了悲傷。

濃重的悲傷。

“但是，我會為你安排最好的姻緣。”他輕輕地說著，那聲音就像是細雨緩緩地打在她的心頭。

月趙一直停在原地，她慢慢地嚼完嘴中的棠球子，越是嚼它，酸楚越是湧上心頭。她看著苗肆遠去的背影，淚水從眼中迸出，心口像是被幾根大針紮了一樣，痛得她喘不過氣來。

月趙看到他的背影就要融入夜色中，她突然擡起腳步，追著他的背影跑了過去。她拼命地奔跑，生怕他從自己眼前消失了。

終於，她追上了那個背影。

她張開雙臂，從背後抱住了他。苗肆身體一震，手中的棠球子掉在了地上。

她死死抱著他不撒手，眼淚浸濕了他後背的衣衫，哽咽著說：“你是不是……也快要死了？”

他擡頭望天，眼中酸澀的感覺越來越強，盡量用不顫抖的聲音安撫她：“傻瓜，貓有九命，怎麽會死呢？”

月趙依舊在哭，哭得像是一個淚包，他還在騙她，要不是她早就從尾聲那裏知道了他失去了八條命這件事，她這會兒還會被他騙，還會堅定地相信他還有九條命，他不會死去。

可是，她一切都知道了啊……

他只剩下最後一條命了，他中了那花的毒，他還會活多久……

月趙沒有挑破他，只是繼續大哭：“我不要什麽最好的姻緣，我只要你……活著。”

苗肆看著樹林中的杏樹，上面開了滿樹的花苞，有些正要含苞待放，只消一夜，它們就會開遍滿城。

“杏花就要開了，我……也該走了。”

他閉上了眼睛，一滴淚從他的眼睛落下，流過他眼下的淚痣。他伸出手，摸了一下，真的是眼淚。

他竟然流淚了！

他又想起那日月趙罵他時說過的話，“你長那麽漂亮一顆淚痣，又有什麽用，你根本都不會流淚！”

他現在多麽想告訴她，他流淚了，他因為她哭……而流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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