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肆依舊在施法，鈴鐺也依舊在響動，可是卻沒有鬼再來了。

“大眼睛鬼，你清點一下，鬼回來齊了嗎？”月趙脫口而出道。

誰知那大眼睛鬼竟然把兩只眼睛睜得更大了，而且還一下子變成了紅色，好像要吐火出來。它還露出了兩排白白的牙齒來，咬牙切齒地盯著月趙，作勢要過來吃她。

他那副表情仿佛在說：“你在教我做事？”

月趙可能腦子秀逗了，一時間也忘記了那是只鬼，而且是要吃自己的鬼，她竟然在命令它清點人數！

她嚇得花容失色，立馬做了一個雙手合十的動作，求饒道：“大眼睛哥，我錯了，我自己清點。”

“可是我也不知道缺了誰沒來啊……”她委屈地說。

這時，苗肆從橋上跳了下來，落到她的身邊，他的手指在大眼睛鬼腦袋上點了一下。那只鬼就飛了起來，圍繞著那群鬼飛來飛去，最後，又降落到了苗肆的面前。

它顯出它的十個手指出來，手指又長又細，在空中比劃了三個數字。

“還有三百二十只在外面。”苗肆說。

月趙投來讚許的目光：“還是你厲害！”

他面色嚴峻，吐道：“那三百二十只都不肯回來。”

“那怎麽辦啊？一只一只地抓回來嗎？”

“先出去吧。”他拉著她再去坐船，月趙看見那些鬼都還端端正正地在那裏站著，不敢亂走，便說：“你們都快回去玩吧，再見啦！”

一下子，那些鬼就化作輕煙消失不見了。苗肆一看，笑了一聲，道：“溜得還挺快！”

“它們還不是因為怕你。”月趙說。

突然，有一只鬼手抓住了船舷，想要攀上來，它擡起頭，露出了它的大眼睛來，月趙驚道：“大眼睛鬼？你怎麽還沒走啊？”

月趙看它爬得費勁，卻怎麽都爬不上來，遲疑道：“你不會是……想搭船吧？”

它又將它的獠牙露了出來，不過月趙現在不怕了，畢竟苗肆還在她的身邊，它肯定不敢咬她。她問：“敢情你是把我們希孟大人，當成船夫了？”

苗肆聽到那句“我們希孟大人”，嘴角不自覺地上揚。他低頭看了它一眼，它立即又恐懼地將頭縮了下去，但是它的手卻還執著地抓著船舷。

“它是想跟著我們一起出去。”他說。

“出去？那它之前為什麽不自己出去呢？”

苗肆瞧著它在船舷處探來探去的腦袋，道：“它那破膽子，不敢出去。”

月趙只覺好笑，鬼也有膽子小的嗎？

“它難道還怕人？”

“你把手伸到它的面前，看看它敢不敢咬你。”

月趙還真的壯著膽子將手指伸到船舷邊，結果那只鬼一下子就松開抓著船舷的手，連頭帶身體的，縮到水裏面去了。

她趴到船舷邊，對著下面清澈的河水說：“你不要怕，我只是想摸摸你，我不是想害你。”

那只鬼又將腦袋探了出來，睜著雙大眼睛註視著她。月趙又坐了回去，說：“你看，我把手拿開了，你可以過來了。”

那只鬼試探地游了過來，慢慢將手伸出水面，搭在船舷上。它爬不上來，索性就這樣，手抓著船，跟著船飄蕩。

他們下了船，那只鬼就拉住月趙的裙角，不願離去，月趙道：“你看，它一直抓著我，不肯走。”

“它要去，就讓它去吧。”

他們從畫裏出來的時候，天已經變成青黑色的了。夜幕降臨，整座城靜悄悄的，完全感受不到白天的喧鬧。不過，走在街上，看到街上倒得七八亂的物品，就可以想象白天這裏經歷了一場怎麽樣的浩劫。

苗肆伸手將畫收了回來，收進了袖中。

今夜的臨安城，與以往都不同。以前的夜晚，燈火通明，長街明亮，而今天的都城，每家每戶都緊閉大門，熄滅燈火，就像生怕被那些黑毛鬼知道屋裏有人一樣。

“苗，今天這件事情，一定是有人蓄意謀之，先是有人偷走了畫，然後又在這裏放出了裏面的小鬼。那個偷畫的人，又怎麽會知道裏面有惡鬼呢？而且，他怎麽知道畫在公主府？”

月趙繼續凝眉道：“知道畫在公主府的人，除了失蹤的蝶子，阿願，然後就是九哥，和趙公子他們幾人了。”

“這裏面隱藏了一個妖。”他突然說。

“妖？”月趙杏眼圓睜，吃驚不小，這些人她都太過熟悉，竟然有人是妖？

“你是說那日與你打鬥的紅魔，就藏在這些人裏面？”

苗肆點了點頭：“假扮趙瑗的就是那個人。”

“對了！當時小琬說攻擊她的那只妖魔認識她，那這麽說那只妖就鎖定於奉靈山的那幾個人中了。”

她頓了頓，掰著手指說：“趙公子？不會吧……修牙師兄？感覺也不像啊……千絳？一個小屁孩能幹出啥……謝挽淩？看著倒挺像的。”

她獨自分析了一通，回神過來才發現苗肆已經走遠了。而那只小鬼，正在她的頭頂飄呀飄，眼睛鼓得老大看著周圍。

月趙一看它，它就咧開嘴，作出一副要吃人的樣子。她五指做了一個要抓它的手勢，惡狠狠地說：“記住，你是第三百二十一個哦，到時候讓苗統統把你們抓回去。”

大眼睛鬼聽了之後，白了她一眼，飄向了前面的苗肆。

“你竟然還會翻白眼！”月趙也跑了上去。忽然，從不遠處的街道傳來幾聲叫喊，那聲音叫得淒慘，讓人聽得心慌。

他們循著聲音走了過去，發現那裏有一處人家，大門是緊閉的，他們推開門走了進去。走了進去後，淒慘的叫喊聲震破耳膜，月趙捂著耳朵奔向聲音的源頭。

“這裏太暗了，他們也不開燈！”月趙嘟囔道。

這時，苗肆打了一個響指，屋子裏的燈就全都亮了。月趙看到，在那屋子的地上流了一灘的血，血水還未凝幹，淌向四周。屋子一角落裏還蹲著一個婦人和兩個孩子。他們都在哭，婦人在發狂地叫，她的手上還握著一把菜刀，菜刀上面還在滴血。

而在屋子中央，躺著一個渾身是血的男人，月趙蹲下伸手探了下，還活著！

“別過來，別過來！”那婦女眼神游離，口中一直說著這句。

苗肆右手在空中一抓，便抓住了一只黑色的鬼，原來那只鬼一直躲在這屋裏。他正要將那只鬼捏碎，月趙突然喊道：“不要！人不是它殺的！”

她看到地上這男人身上的刀傷，說：“這個人是被刀刺傷的，不是那只鬼殺的。”

苗肆提著那只鬼走到她的面前蹲下，另一只手在男人的身上一比劃，便有無數的光降落到他的身上。月趙驚奇地看到，他身上的傷口竟然愈合了，血止住了。

苗肆站起來，凝向那個婦女，問：“人是你殺的？”

“不……不……我在殺妖怪……”她抽泣道。

“爹……”這時，她身後的一個小孩跑出來對著地上的人喊到。

“你為什麽要殺你丈夫？”月趙問。

“我……我沒有，”她拼命搖著頭，“剛剛有妖怪撲向我，我就拿刀砍了它。”

她突然丟掉了手中的菜刀，跑過來抱著她的丈夫大哭：“相公，對不起，嗚嗚……”

月趙：“她已經被這些鬼嚇得精神錯亂了。”

苗肆扛著那只鬼正要離去，它卻猛地逃了出來，飄到那婦人的面前。這一下子，又將那婦人嚇得魂飛魄散，叫聲震天。

它死死抓住婦人的衣服，一直在她面前繞來繞去，就是希望那個婦人能夠看她一眼，可是婦人已經嚇得要暈過去了，眼睛根本不敢擡起來看它。

她拼命地叫喊，聲音極是淒慘。

苗肆蹲下來，輕輕地抱著那只鬼，像抱一個孩子一樣，安撫道：“她已經不認得你了。”

“你是說，它不是想吃她，而是認識她？”月趙走到婦女的身邊，扶住她倒下的身子，柔聲道：“你別怕，它不會傷害你的，別怕啊……”

婦女漸漸鎮定下來，可是她還是一直埋著頭，不敢擡頭。

月趙看到那只鬼的手，一直死死抓著婦女的衣服，它的眼睛裏，竟然有豆大一顆的淚珠。

她從來聽過鬼也會流淚的，她突然問：“姐姐，你家中可有什麽人，是死在十八年前的那場戰亂裏的？”

婦人像是回憶起了什麽可怕的東西，雙肩顫抖，慢慢擠出幾句話來：“那年，爹爹帶著我們逃命，可是逃跑的時候，娘……娘她被金兵抓住了……爹爹沒有回去救她，抱著我轉身就跑了……”

“那個時候，我一直哭著求爹爹去把娘親搶回來，可是爹爹卻一味地逃，一味地逃……”

那只鬼眼淚齊刷刷地流下來，黑黝黝的手竟也在顫抖。

“姐姐，你擡頭看看，它不是惡鬼，它也不吃人，她是你死去的親人啊，它就是想回來看看你。”月趙竟也流下了眼淚。

婦女一聽，顫巍巍地擡起發紅的眸子來，剛好看到那只鬼同樣也雙眼發紅，淚流滿面。

“娘親，是你嗎？”

那只鬼一下子便撲到了她的身上，緊緊地抱著它，兩人哭作了一團。

月趙看到這一幕，眼淚也跟著流下。

“走吧。”苗肆轉身離去。

“不抓它回去嗎？”月趙緊跟上，疑惑地問。

“就讓他們再多待一會兒吧。”

月趙問道：“那三百二十只鬼是不是都是因為這個原因，才不願意回去的啊？”

苗肆聲音一沈，好似很難受：“他們都是死在那場戰役中的，有人死去，成為了冤鬼；而有人死去，卻成為了惡鬼。”

“那就是說還是有惡鬼會作惡？”

他微微頷首：“嗯。”

“那我們得趕緊把它們找出來才行。”月趙又瞅了一眼旁邊的大眼睛鬼，問：“你要找誰啊？你的親人在哪兒啊？”

它聞言往後面縮了縮，搖了搖頭。

搖頭是什麽意思？

“你不找親人？”

它的大眼泛著光，眨了兩下。它突然躺到了地上去，像一個嬰兒一樣，憨憨地扭動著身體。

“它這是什麽意思啊？”她問苗肆。

“它說它是孤兒。”

月趙一怔，原來和自己一樣，是個從小就沒有爹娘的孤兒啊。她走過去，摸了摸它的腦袋，就像曾經撫摸探花一樣。

苗肆擰著眉，不滿地說：“你能不能不要像摸狗一樣摸它？”

月趙眼睛一眨，好奇道：“我以前不也是這樣摸你的麽？”

他眉頭皺得更深了，似乎不太想承認曾經那段黑歷史，道：“不要拿那低等的動物與我相提並論。”

月趙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原來你不喜歡狗啊。”

他面容一尬：“你見過哪只貓是喜歡狗的？”

“沒有呀，有些人家中既有貓也有狗，我看它們處得挺愉快的啊！我看你呢，就是種族歧視，你不僅不喜歡狗，你還不喜歡人。”

“哼！我還不喜歡你呢！”苗肆冷哼了一聲，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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