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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隨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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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花落盡子規啼……”

“聞道龍標過五溪……”

“我寄愁心與明月……”

“隨君直到夜郎西……”

有人唱起了歌。

月趙猛然起身,她掀開左側的珠簾,向後方眺望去。

真的是他!

他來了!

在後面的長街上,兩側都跪著一排排的百姓,而在長街中央,立著一個人。他一襲白衣,長身玉立,墨發翻飛,最為特殊。

他竟然穿起了白衣,她最喜歡的白衣!

是他在唱歌?

在月趙的印象裏,他一向是高冷的,即使偶爾會流露出一絲溫柔來,但那也是極少數的時候。

他這樣的人,怎麽可能會唱歌?

而且歌聲還是如此的動聽,絕不可能是他在唱。

月趙又仔細望了望,原來是他肩膀上的那只喜鵲在唱,那只喜鵲瞧著有些眼熟,紅色的嘴殼子,彩色的羽毛,像是那晚舉行成親儀式時給他們伴奏的其中一只。

它唱的這首古詩,是李白送別王昌齡時所作的詩,唱這樣的詩,是在為她送別嗎?

月趙見他又戴起了紗帽,微風吹過,拂起他的白色輕紗,有杏花飄落在他的面頰。

她看到這一幕,也想起了一句詩:春日游,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

而苗肆,就是那樣一個少年。他雖然心思深沈,但是長得卻很年輕,看著也就十八九歲,活脫脫就是一個風華正茂的英姿少年。

他站在那裏,沒有人的目光會不被他吸引。

他的目光也在眺望她,那是一道很熱烈的目光,月趙根本無法回避,只聞他的聲音從後方傳來,像是珠子鑿開了玉石,比那喜鵲的聲音還要美妙。

“一千朵杏花,你收到了嗎?公主殿下。”

他叫自己公主殿下。

他又喚自己殿下,這個稱呼他以前就喚過,當時她一直覺得他有病,可現如今才知道他叫的是正確的。

他為什麽會知道自己的身份就是公主殿下呢?

月趙被這滿城的杏花雨震憾到了,她一時間忘記了好多東西,忘記了他們之前的仇,忘記了他們之間的怨,不受控制地朝他揮手,綻放出一個甜美的微笑來,對著後方的他大喊:“我收到了!”

還有,再見了……

此去山高水長,他們之間的仇不知何時才會再了,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見。

“公主,那個人也太大膽了吧,看到你也不下跪。”紅公公也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

“不用管他。”月趙回頭,又端正地坐回到了馬車中。她看到前面的士兵,包括趙故遺,所有的人都好奇地轉過頭來看向後方。等她回身,所有人也都將頭轉了回去,繼續趕路。

馬車慢慢地往前方行駛,月趙伸出手在空中抓了一片杏花的花瓣,放在手心。她的睫毛如蝴蝶的翅膀般,輕輕地顫動,她凝著那片白色的杏花,看了很久,仿佛陷入了某種回憶裏。

沒想到當年隨口說的一句話,他竟還記得,還記得欠自己一千朵杏花的事。

竟還用了這樣浪漫的方式還給了她。

她一驚,自己怎麽會想到浪漫二字呢?

如今,這一千朵杏花的保護費,她已收到。以後,他們便真的山高水遠,江湖再見了。

她低垂著眼睫,在那眼球深處,似乎有什麽情緒在流淌,幾不可察。忽然,那雙眼睫擡了起來,她將那片杏花收進了自己的隨身荷包裏:“停車!”

月趙一聲令下,馬車停止了前行。她撩起厚重的衣裙,從馬車上跳了下去。

她一路向後奔去,跑得沒有以前矯捷,許是這衣服的原因。這是她第一次穿這麽華麗的衣服,緋色衣裙裹了一層又一層,全是上好的綾羅,上面勾著銀色的絲線,在陽光下反射著耀眼的光芒,腰間還掛了許多的環佩鈴鐺,青玉銀鈴交接,這一跑,發出了環佩相擊的聲音,“當當當”的,在這安靜的長街上,顯得格外的大聲。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跑,她明明可以坐在那裏,等著他過來的,畢竟她現在是公主了呀。

明明剛剛已經告別過了,她卻還是想跑到他的面前,再做一次正式的告別。

她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一路小跑到苗肆的面前,差一點點就沖到他的懷裏去了。她收住腳步,穩穩地站定,雙手還拽著下裙的裙擺,大喘著粗氣喊了一聲他的名字:“苗……”

苗肆立在她身前,問了句:“嗯?”

他剛剛看到她跑向自己的時候,心口在撲通撲通地狂戰,她今天格外的美麗,也格外的溫柔,頭發被人精心裝扮過,兩側的辮子依舊俏皮地垂著,但那上面纏繞起了一條紅色的珠光鏈,頭上插著兩支銀色的步搖,珠子向下吊著,一左一右,輕輕搖晃,襯得她更加的可愛動人。

她的臉上畫了精致的妝,尤其是那眼睛,撲閃撲閃的,一雙杏子眼裏像是裝了兩個小太陽,燦亮得要把人的心給融化。

剛剛她朝自己跑來,他甚至有種錯覺,她是要撲向自己,他在緊張,無比的緊張,他害怕她要是真的撲向自己,自己該怎麽辦?

他要回抱住她嗎?還是像個惡魔一樣推開她?

這裏這麽多人都看著,要是推開她,那她公主的顏面豈不盡失?

算了,她要抱就抱吧。反正自己在她眼裏連個男人都算不上,只是一個妖怪而已。

但是她跑過來後卻並有撲進他的懷裏,而是紅著臉蛋說:“我就要走了。”

他輕輕地“嗯”了一聲。

不等他反應,她又說:“讓我請你吃一頓飯吧!”

苗肆一片怔然,很怪異地看著她,良久,才輕聲回道:“好。”

兩旁的百姓們,聽到他們的對話,都是很詫異,這個男子和公主究竟是什麽關系,竟然能讓公主殿下親自請他吃飯?

後面的紅公公在這時趕到,同樣也喘著口老粗氣說:“公主啊,你跑什麽呀?嚇死老奴了。”

“你們在這裏候著,我去去就回。”她對著紅公公交代道。

她又看向苗肆,眉眼含笑道:“走吧。”

走了幾步,卻發現他並沒有跟上,而是怔怔地看著她,一雙眸子中沒什麽神采,她以為他眼睛又不好使了,便又倒回去,不顧他的詫異,也不管侍從們的眼神,一把牽起了他的手:“我帶著你走吧。”

苗肆的手突地一顫,心也跟著顫動,那是第一次,有人牽起他的手。而且那個人,還是她。

在那一刻,身體的所有感覺,都集中到了那只手上。他仿佛也能感覺到來自她的溫度,她的心跳。

漫天的杏花依舊在飛舞,而他的心也在這花舞中淩亂了。

為什麽,她要牽起自己的手?

他在想,若是此刻她將自己帶向深淵,或許他也會毫不猶豫地跟著跳下去吧。

月趙將他帶到了一艘船上,此船正是趙故遺送她的那座酒樓,流波間。而苗肆看到是這裏,似乎很不情願走進去,他站在門口,悶聲道:“在這裏吃飯嗎?”

“對啊,這可是紹興府最豪華的一座酒樓了。”月趙從懷裏拿出一塊金玉牌子來,洋洋得意地說,“咯,你看,這座酒樓可是趙公子送給我的。你想吃什麽,隨便點,我請客。”

月趙說完,他似乎更加生氣了,更加不願踏上這艘船:“改日,我帶你去汴京最大的酒樓吃飯。”

“真的嗎?夢裏的汴京!那可說好了!”月趙將他拽進了流波間裏,裏面的小二看見月趙手上的牌子,立即堆著一臉笑,跑了過來,“東家來啦!”

“我要去三樓,不要讓任何人來打擾我們。”月趙吩咐道。

那個小二看了一眼他們,一副我懂的樣子,帶他們上了三樓。月趙先將苗肆帶上去,然後又跑下來,不知道交代了什麽,再回到三樓去。

“你把帽子摘了吧,最後一頓飯,也不讓我看看你?”月趙哀怨道,像極了一個抱怨的小娘子。

苗肆聞言,眸光一跳,他依言照做,取下了頭上的紗帽:“何來最後一頓之說?”

“等我去了臨安,想來很難可以出宮一趟了,你又不能去皇宮,那這自然就是最後一頓飯了。”

苗肆問:“我為何不能去皇宮?”

月趙瞪了他一眼:“你傻呀,你要是去了那裏,他們還不得把你閹了做太監!”

苗肆拿了一杯茶,正準備喝,聽到她這麽一說,那端茶的手一抖,茶水就這樣灑了出來,打濕了桌子。他重重地放下茶盞,雙目凝向她模糊的臉,挑眉笑道:“你不想我做太監?”

“我……這……這怎麽就成我想不想了呢?你做不做太監,跟我又有什麽關系?”月趙被他這樣看著,雖然知道他根本看不清自己,可是還是不好意思了起來,“我是在為你的子孫後代考慮啊。”

“雖說你不是人,但你總得娶親,總得生孩子吧。”

苗肆手下的茶盞忽然碎了,那是被他捏碎的,他咬牙切齒道:“你又說我不是人。”

月趙見他動怒,立即賠笑道:“好吧,我錯了,我又說錯了。那你們妖怪,會生孩子吧?”

他冷眼睨向她,黑潤的眸子裏有許多光在暗湧,問:“你這話什麽意思?”

他的臉湊近了幾許:“你是要跟我討論生孩子的事情嗎?”

菜肴不知在何時上了滿桌,月趙被這話嚇得撤退了一步,緊張地扒了一口菜,“不是啊……我就隨口說說,再說了,我這身份跟你討論這個不太合適吧。”

他拂動流雲袖輕輕一掃,那碎裂的茶盞就消失不見了:“你莫不是忘了,你可是我曾在眾妖面前用八擡大轎娶走的新娘?”

月趙低著腦袋,聲音也低低的:“那不作數的。那只是一場鬧劇。”

“哼!難得與我意見一致了一回。”他從鼻尖裏哼了一聲,那樣子極為驕傲,就像是月趙高攀了他一樣。

月趙又問:“那你以後還會成親嗎?”

他一楞,思索了一會兒,才說:“不知道。”

月趙為他夾了許多的菜到他的碗裏:“那你喜歡什麽樣的姑娘?”

苗肆看著自己碗裏滿得快溢出來的菜肴,有雞腿,有蔬菜,有牛肉,心中有一種怪怪的情緒升騰,他脫口而出道:“或許,是你這樣的吧。”

月趙拿筷子的手一僵,筷子“啪”的一聲掉在桌子上,驚飛了他肩膀上的那只花喜鵲。

“因為怎麽害你都不死,所以我喜歡。”他笑道。

“你……”哦,原來是這樣的啊!

“你可真嚇到我了,我還以為你看上我了呢!”月趙幹笑了兩聲,她快速地扒了一口飯,“你要是看上我,那我的小命豈不是不保了?”

他掀起眼皮,目光定定地看她:“被我喜歡,是那麽可怕的事情嗎?”

“也不是,”月趙突然湊近他的臉,僅隔著一個拳頭的距離,“那你會喜歡我嗎?”

他眼皮垂下,斂住目光,低著聲音道:“不會。我不會娶一個人類女子。”

“為什麽?”

他幽幽地答:“因為,人的壽命太短了。我不想在她死後,還每日每夜痛苦地思念她。”

“哦。那就沒事兒了。”月趙看了一眼外面的河道,突然間悵然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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