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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1 鬼迷心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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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將至時,平京醫院神外手術室門上的提示燈熄滅,幾位病患家屬快步湧向門口,焦急等待宣判。

陶溪和緊隨其後,手心攥一個被捏皺的咖啡杯杯套,緊張中,連帶衣服下擺也攥進去一截。

這臺手術的病人是她的至交好友,參與手術的某位醫生與她相識多年,交情匪淺。

片刻後,一名護士推開厚重的門,身穿深綠色手術服的季霆快步從裏頭走出來,朝病人家屬頷首。從他沈著的目光能夠判斷,手術成功了。

簡潔高效地交代完術中情況後,季霆的視線越過幾位家屬,停在陶溪和的臉上。

冰冷的燈光下,他疲憊的面龐更顯冷白。他朝陶溪和輕闔一下眼皮,淡青的眼尾湧上笑意,周身冷色平添一抹暖意。

陶溪和第一次看季霆穿手術服,感觸新奇。莫名地,又覺得這套行頭就該套在他這幅皮囊上。

妥帖、契合。

他好像天生就該是個醫生。

一周前,確定手術方案時,陶溪和問他手術風險有多大。

季霆隨口說了一堆她半知半解的專業名詞,見她迷茫,用“傾盡全力”餵她吃定心丸。

昨夜,她睡不著,查閱大量神經外科四級手術的相關資料,這才明白這人為何說這種高難度的手術輪不到他主刀。

最後敲定的主刀醫生是他的老師,國內知名神經外科專家,平京醫院的王牌之一。在他鼎力推薦下,成為這次手術中決定她好友生死的上帝之手。

手術室的門重新關閉,季醫生折回他的戰場,精疲力盡地坐在空蕩的走廊上。

他雙臂搭在膝蓋上,頭埋在兩腿之間,覆雜的情緒在胸腔內產生焦灼的餘震。

手術過程中,病人三次瀕臨險境,是他老師憑借豐富的經驗幾度力挽狂瀾。

這臺手術超過十個小時,十足一場鏖戰。年過六十的老教授念在師徒情分上,為他艱苦出征。

體力不支的葛教授步履緩慢地從門內出來,見季霆隨意坐在對面的墻角,玩笑道:“人高馬大的小夥子,體力還不如我這個老頭子。我是不指望你以後接我的班咯。”

季霆起身攙扶教授,二人邊走,他主動覆盤手術中的幾個細節,虛心討教。

葛教授細致講解,讚他在病人第一次涉險時判斷精準,配合得當,說這次手術能成功,他功不可沒。

季霆不驕不躁,客觀總結自己今日的表現,稱自己今後要走的路還有很長。

話落,他止步,鄭重朝教授鞠上一躬。

葛教授擺擺手,拍了下他肩膀:“真要謝,我提的那件事情,你趕快給我落實了吧。你師母那兒等著回話呢。”

話題突變,季霆猝不及防,情緒難轉圜。

葛教授見他怔住,又勸道:“我見過那姑娘幾面,不俗。你去見見就知道了。”

師母為閨蜜家待嫁的女兒牽紅線,首選就是丈夫的愛徒。

神外季醫生,靠臉出名,靠業務水平搏口碑,常年穩居院內女同事心儀的男醫生榜首。他來醫院五年,一直未曾有戀情傳出,經師母多方考察,他雙商人品皆過硬,是絕對適婚的優質單身男青年。

以往應對此種事情,季霆擅用老套路拒絕——拔高對方、自謙自貶、分寸迂回、裝傻充楞、不了了之。

今日教授親自出面,自己又剛欠下他一個人情,這些套路通通不再適用。

不過他運氣不錯,近日剛得一塊優質擋箭牌——陶溪和。

前不久,他跟陶溪和意外鬧了出“春光旖旎”。

此事被兩家長輩知曉了個大概,一句“青梅竹馬”被搬上臺面,順水推舟要撮合二人。

季霆跟陶溪和認識超過二十年,打小把她當妹妹看待,從未對她產生過半分男女之情。那件事的發生,詭譎離奇。到目前為止,他仍然厘不清動機,只能用“鬼迷心竅”四個字來為自己開脫。

既是離奇事件,他未曾真的動心,陶溪和也一副稀松平常的態度,他該果斷拒絕長輩們的撮合,讓這事早早翻篇。

可他到現在也沒表態。

只因那晚是他主動,如今他稍有推辭便是打臉,是不負責任的登徒子行徑。

壞事是他做的,敢做不敢當,非君子所為。

他不敢妄稱君子,卻也不想做個小人。

說回眼前事。不談日後這樁婚事成不成,他和陶溪和從小到大的親密關系真實不虛。

青梅竹馬的故事無需他添油加醋,他真誠向恩師陳白。

教授聽後,通情達理地表示,是自己夫人這樁媒做晚了一步,又後知後覺道:“難怪你對今天的手術如此上心,說到底還是為了你這小青梅。那你這算是定下來了?”

季霆眼底斂笑:“八九不離十吧。”

此話落地,他心中發虛。

同樣沒表態的另一位當事人聽到此話,不知該作何感想。

漫長冬夜,寒風凜冽。

陶溪和去醫院的露天停車場取車,路上連打三個噴嚏。鉆進車裏,她正要發動引擎,收到季霆發來的一條微信,問她走了沒。

一刻鐘後,卸下醫生身份的季霆坐進副駕,說自己沒精力開車,托她當司機。

“去哪兒?”陶溪和感受到他帶進來一陣寒意,偏過頭看他身上的大衣,上面有微末一樣的細雪,很快融化成水滴,藏進深色的衣料裏。

平京開始下今冬的第一場雪,在這個好友重獲新生,值得慶祝的黎明。

“還能去哪兒,回家。”季霆打了個輕柔的哈欠,兀自摸索一會兒,觸到按鈕,把座椅往後調。

“地址。”陶溪和的視線從他終於安放好的長腿上收回來,驅車駛出醫院大門。

季霆一怔,這才想起這姑娘至今還沒去過他的單身公寓,看了看時間,轉念說:“那地兒偏,還是回我爸媽那兒吧。”

陶溪和善解人意道:“我不怕繞路,你用不著方便我。”

陶溪和畢業回國不足半年,暫時沒獨立,仍在爺爺奶奶那兒住著,跟小時候一樣,同季霆父母做著鄰居。

“兩個方向,離得忒遠,別折騰了。”說話間,季霆從大衣口袋裏翻出兩顆薄荷糖。

他剝開一顆吃掉,把另一顆輕輕丟進手剎旁邊的小格子裏,算是分享。

陶溪和回憶起那天晚上,他嘴巴裏除了酒精,便是薄荷的味道。

冰涼、微苦。

明明該醒腦,卻產生反作用。

天邊泛起魚肚白,密密麻麻的雪籽逐漸清晰。

陶溪和自顧自念了句下雪了,眼皮打架的季霆“嗯”一聲,混沌地問她:“現在不緊張了吧?”

“謝謝季醫生,季醫生辛苦了。”陶溪和虔誠致謝,未等季霆接話,又老練地說:“規矩我懂,你放心。”

“什麽規矩?”季霆聲音漂浮,困倦到極點。

陶溪和屏氣凝神道:“我們倆的事用不著你煩心,長輩們那邊我來做壞人,權當是我的謝禮。”

這話之後,她又說了幾句別的,例如讓季霆牽線搭橋,她請葛教授和其他幾個醫護吃頓飯之類的。

季霆沒有反應。他睡著了。微擡著下巴,線條明朗的下頜骨托起一張沈靜的臉。

陶溪和作罷,打算改天再跟他細商這些事情。

最近一段日子,她為了好友的病忙前忙後,無瑕顧及別的事情。季醫生受她所托,心中也繃著弦。

今日手術成功,兩人的心石皆落定,那他們之間的那點迷糊賬也該好好算算了。

車子駛進隧道,強光湧進車廂。

熟睡的季霆突然開口,嗓音暗啞,語氣輕緩:“你倒懂事。”

陶溪和不知他具體所指,從後視鏡裏看他,他正閉著眼睛調整坐姿。

待車子駛出隧道,車廂裏光明褪去,他又於暗處嘟嚷一句——

“我煩什麽心。我起的頭,該我收場。”

時間倒回一個月前。

那晚氣溫驟降,一場戶外婚禮結束後,新郎新娘和一眾好友躲進溫暖的酒店套房,開啟第二趴慶祝活動。

季霆被當成靶子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這種場合,大家最感興趣的一定是看上去最神秘的人。

外形惹眼,職業崇高,三十出頭,卻無女友。新娘又補充,此人空窗好多年。

如此一來,在場的單身女性紛紛燃起熱情,剩餘男性個個充滿“敵意”。

季霆平日鮮少喝酒,又不擅玩樂,幾輪游戲輸掉,面前的空杯堆滿。新娘看不下去他一人被欺負,在自己的親友團裏找了個聰明人,教他玩游戲。

誰承想,一向聰明的陶溪和今晚根本不在狀態,連做幾次狗頭軍師後,季霆喝得更多了。

於是乎,狗頭軍師替季霆擋起酒來。

微醺中,季霆看著陶溪和喝到第八杯時,心下不忍,找了個借口,帶她出去放風。

新娘徐沐冉不放心醉意盎然的兩人,塞了張房卡到季霆懷裏,讓他們稍作休息。

兩人沒走遠,回到婚宴外景地,邊看婚禮策劃團隊拆分布景裝箱,邊吹夜風醒酒。

他們身後有一塊燈光墻,電源尚未掐斷,仍散□□漫光芒。陶溪和偏頭去看,發現自己的影子投在上面,戳一戳季霆,叫他也看。

季霆一回頭,墻上出現的兩人剪影像極了方才那對禮成的佳偶。恍惚中,他忽然擡高手臂,手掌輕輕地落在陶溪和的頭上。

陶溪和還未反應過來,季霆兀自感嘆道:“我們溪和長大了,都知道給哥哥擋酒了。”

這下陶溪和可以確定,此人是真的喝多了。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誘因有很多——酒精在作祟、浪漫氛圍烘托、敘舊過於走心。

季霆的吻落下去的時候,陶溪和的世界萬籟俱寂。她原本沒醉,此刻醉意盎然。

後來先抽離的也是季霆,他扶穩陶溪和,目光驚詫。

他做了什麽?淩亂的腦子裏一聲驚雷從天而降。

雷聲還未發揮醒腦作用,暈眩中的陶溪和又迷糊地往他身上靠:“季霆哥,你舌頭好涼,是薄荷嗎?”

她主動貼過來柔軟唇瓣,生澀地朝他索取他嘴巴裏的味道,又一口軟語沖他撒嬌:“好冷啊季霆哥。”

冷風吹不散醉意,她既稱冷,他便順理成章地用上了徐沐冉給的房卡。

進門之前皆是清醒,門一合上,混亂且荒唐。

季霆在盥洗池用涼水沖臉醒酒時,陶溪和從背後攔腰抱住他。

“溪和,這樣不好。”他轉過身,用涼透的手掌捧住她的臉,“你醒醒。”

陶溪和一言未發,醉笑著松了他的領帶,直直地將他壓在大理石臺面上。

後背是冷硬,一團溫軟入了懷,觸感走了極端,理智灰飛煙滅。

頂燈暧昧的光芒傾瀉,兩雙微紅的醉眼渾濁相接。季霆終究把懷中人抱了起來。

從浴室到床邊的地毯,是一場偏離軌道的開荒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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