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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心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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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心機)

十三歲的小孩努力繃住表情, 可偏偏年紀太小,即便努力隱藏,也總在不經意間露出端倪。

顧朝朝看著他比同齡人更顯小的臉蛋, 挑了挑眉問:“怎麽,覺得我不配?”

“……不是,”沈暮深聲音幹巴巴的,“我就是覺得……有點奇怪。”

“哪裏奇怪, 我這個歲數別說做你娘,就是做你奶奶恐怕也是綽綽有餘的。”顧朝朝抱臂。古代人結婚都早,四十幾歲做奶奶的大有人在, 她這麽說可一點也不誇張。

沈暮深勉強笑了笑:“娘娘說得是。”

“行了,我就是隨便說說,往日沒認你做幹兒子,如今你戴罪之身, 我就更不可能認了, ”顧朝朝斜了他一眼,“不過看在你模樣討人喜歡的份上, 救你一次也無妨,正好我這辰時宮缺可信的奴才,你日後就跟著李公公做事吧。”

沈暮深雖然年紀小,但一聽她這話就知道只是托辭, 雖然還是不懂她為何救自己,但他心裏是感激的,於是一臉鄭重地朝她跪下,恭敬一拜:“多謝娘娘救命之恩。”

“不過舉手之勞。”顧朝朝勾唇。

沈暮深額頭貼地:“娘娘救我乃是欺君, 是殺頭重罪,怎會只是舉手之勞, 雖不知娘娘為何救我,但日後只要不牽扯沈家,我願為娘娘做任何事。”

“你倒是聰明,這種時候還不忘沈家。”顧朝朝服用了鞭壺,這會兒腸胃已經開始不舒服了,說話都有些心不在焉。

沈暮深聞言愧疚擡頭:“娘娘……”

“行了,時候不早了,你回去歇息吧,”顧朝朝笑了一聲,一只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揉著肚子,“把你的心裝進肚子裏,我還不至於利用你一個小娃娃做什麽,我救你……當真只是因為你合眼緣,況且我這兒遍布各宮眼線,除了李公公也確實無人可用,你若真想報答,那日後就忠心些就是。”

沈暮深定定盯著她看了許久,最後再次深深俯身叩首:“是。”

說罷,這才起身離開。

走到門口時,他忍不住回頭,看到顧朝朝已經躺下後,又趕緊將視線落到地上,“娘娘,鞭壺或許會引起輕微腹痛,若是不舒服了,喝些熱水可以緩解。”

顧朝朝揉肚子的手一停:“知道了。”

等沈暮深走後,她便叫人送了壺熱水來,連喝兩杯後,不舒服頓時減輕許多,再看鏡子裏的自己,此刻臉色蒼白嘴唇無色,像是生了一場大病。

不愧是男主啊,各科知識都這麽豐富。

顧朝朝眼底閃過一絲笑意,伸個懶腰回床上睡了。

卯時,伺候的宮人又來叫她起床了。

顧朝朝躺在床上輕哼一聲:“本宮今日身子不適,你替本宮去向皇後娘娘告個罪,就說本宮今日不能去了。”

“可、可是,嬪妃每日向皇後請安是先皇定下的規矩……”宮人話沒說完,就看到了她慘白慘白的臉色,頓時驚訝地閉了嘴。

顧朝朝幽幽看向她:“本宮知道先皇定的規矩,無事不得更改,可本宮如今身子不適,若是貿然前往過了病氣給皇後娘娘,誰擔得起這份責任,你嗎?”

宮人急忙跪下:“奴婢不敢。”

“不敢還不快去告罪?”顧朝朝說著,便捂嘴咳嗽起來。

宮人連連答應,起身便往外跑去。顧朝朝目送她離開,頓時舒暢地伸了伸懶腰,翻個身繼續睡。

這一覺一口氣睡到了日上三竿,直到宮人再次來到床邊喚她,她才不情願地睜開眼睛:“怎麽了?”

“娘娘,皇後娘娘派了太醫來為您診治。”宮人小心翼翼道。

這個皇後好沒出息,竟然跟她猜得一模一樣。顧朝朝嘴角抽了抽,擡頭看向門外時,不僅看到了太醫,還看到了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外的沈暮深。

沈暮深時不時往遠處看,似乎在等什麽人,不多久,李公公便來了,他頓時垂下眼眸靜站,旁人看來同之前沒什麽區別,顧朝朝卻一眼就看出他放松了許多。

這倆人密謀什麽呢?

顧朝朝心生疑惑時,沈暮深若有所覺地擡頭,和她對視後頓了頓,用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

他這是……在安慰她?顧朝朝起初還不確定,對視片刻後就沒有疑問了。

一想到自己現在四十幾歲,卻還要被一個十幾歲的小孩用眼神安撫,顧朝朝就忍不住想笑,只是唇角還沒翹起來,沈暮深就沖著她皺眉頭了。

……嗯,不能笑,哪有生病還笑出聲的。顧朝朝咳了一聲,一秒變虛弱:“那就請太醫進來吧。”

“是。”宮人應了一聲,便將外面等候許久的太醫請進來了。

太醫進門時,沈暮深也跟了進來,只走到香爐附近時便停下了。

顧朝朝看了他一眼,這才同太醫說話。

簡單問診之後,太醫拿出錦帕為顧朝朝號脈。

雖然沈暮深說過脈象不會被看出來,但顧朝朝還是有點緊張,等太醫號脈的功夫後背出了一層薄汗。

許久,太醫皺著眉頭起身。

“如何?”顧朝朝立刻問。

太醫恭敬地低著頭:“娘娘脈象虛弱像是邪風入體,但並無大礙,只需吃些丸藥,閉門不出休養些時日就好。”

“閉門不出?”顧朝朝驚呼一聲,隨即意識到自己太過做作,又趕緊收了戲癮,“那怎麽能行,本宮還想每日向皇後娘娘請安呢。”

門口的沈暮深聞言默默低頭,才沒讓自己笑出來。

“冬日寒涼,早晚尤是,為了娘娘的身子考慮,這些時日還是莫要出門了。”太醫繼續客套勸說。

顧朝朝一臉憂愁,嘆了聲氣後惋惜道:“那也只能這樣了,皇後娘娘宅心仁厚,想來也不會同我計較這幾日的功夫,有勞太醫了。”

“娘娘客氣了。”太醫收拾好藥箱,轉身便往外走,只是經過香爐時突然停下,一臉疑惑地朝香爐看去。

顧朝朝心跳一停:“怎麽了?”

“娘娘這兒的引蝶香,似乎比一般香料要淡。”太醫眉頭再次皺了起來。

沈暮深一頓,手心頓時出汗。

顧朝朝默默咽了下口水:“本宮不喜濃香,這味道正好。”

“可微臣記得這味香料不該如此清淡才是,”太醫話說到一半,突然想到了什麽,“娘娘,微臣可否借香爐一看?”

“……你看香爐做什麽?”顧朝朝故作不解。

太醫試探地看著她:“微臣懷疑娘娘身子不適,是因為被人下了劇毒。”

沈暮深下意識看向顧朝朝,心底愈發緊張。

那玩意兒若是劇毒,她昨天晚上就死了。顧朝朝明知道這太醫在胡說八道,可對上他的視線時,還是要表現得一臉驚恐:“當真?”

沒辦法啊,太醫既然提出要看香爐了,擺明就是猜到了鞭壺的事,如果她一味攔著或者面露驚慌,他必然會猜出她在裝病。皇後派來的,自然是她的心腹,恐怕這人前腳知道,皇後後腳便會聽到風聲。

顧朝朝面上滴水不漏,內心慌得一批,畢竟誰也不知道皇後那個小心眼的,知道她裝病後會怎麽整她。

正不知要如何讓太醫打消念頭時,顧朝朝一擡頭,突然對上了沈暮深的視線,她如滾水沸騰般的心境瞬間平和,靜了靜後緩緩開口:“香爐還燃著,為免傷了太醫的手,先讓奴才將火滅了吧。”

說罷,她看向沈暮深。

沈暮深低低應了一聲,便側過身去滅香。

不同於太醫站在視覺死角,顧朝朝在床上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他在滅香的同時,飛速往香爐裏放了什麽,然後直接用手指伸進去攪了攪。

那可是剛滅了火的香料,即便已經沒有火星,溫度恐怕也不會低,顧朝朝頓時皺起眉頭。

“太醫請。”沈暮深拿著香爐上前。

太醫看到他的臉後頓了頓:“你是沈家那個小兒子?”

沈暮深沒想到他會認出自己,抿了抿唇答應:“是。”

“怎麽,太醫與沈家有舊交?”顧朝朝似笑非笑。

太醫本就是隨口一問,問完才意識到自己多嘴,此刻聽到顧朝朝的問題連忙表清白:“微臣與沈家一向沒有往來,方才只是無意之言,還望娘娘恕罪。”

沈暮深垂著眼眸,聽到沈家被太醫當成瘟疫一般避之不及的存在,兩只手漸漸攥拳。

顧朝朝假裝沒看到沈暮深的反應:“本宮也只是隨口一問,太醫還是盡快查看香料吧。”

太醫連連答應,接過香爐看了一眼,卻看到香料裏的鞭壺並未缺少,他眼底閃過一絲疑惑:“東西俱全,味道怎會如此之淡?”

“約莫是內務府見我無寵,便給了些不那麽好的吧。”顧朝朝淡淡開口。

一聽她這麽說了,太醫忙行禮:“娘娘莫要多想,即便是同一盒香料,味道也有淺有重,興許只是……”

說完,他便看到香料裏有一些碎料,明顯是較次的香料。太醫瞬間明白香料的味道為何淡了,竟然真如顧朝朝所言,給了她劣等的香。

事實是這麽個事實,可說卻是不能說的,太醫只能硬著頭皮繼續道:“興許只是湊巧舀了些沒那麽香的粉。”

“嗯,你說得有道理,”顧朝朝說完,不鹹不淡地看他一眼,“所以香料沒事?”

太醫連忙回答:“香爐一切正常,是微臣多心了,還望娘娘恕罪。”

顧朝朝笑笑:“太醫也是心系本宮安危,何罪之有?”

太醫感激一笑,兩人客套好一會兒,太醫才急匆匆離開。

他從辰時宮出來後,沒有先回太醫院,而是先去了一趟皇後所在的鳳禧宮,將顧朝朝的病情稟報給皇後。

“竟然真的病了。”皇後挑眉。

太醫低著頭:“辰妃娘娘的病情不輕,病氣極易過人,所以微臣請她閉門休養,免得傳染給旁人。”

“那便讓她在辰時宮待著吧,沒好全之前不得外出。”皇後淡淡道。

太醫應了一聲便要離開,只是突然想起沈暮深在辰時宮的事,於是將這事兒也稟告了。

皇後聞言嗤了一聲:“她將沈家小兒子弄進辰時宮的事,皇宮上下誰不知曉?平日看著與世無爭,可心思比誰都陰毒,如今終於忍不住,將昔日仇家的兒子叫到身邊折磨了?只可憐沈家那小子,怕是沒幾日活頭了。”

太醫聞言沈默一瞬,想起方才見到的沈暮深唇紅齒白、利落幹凈,似乎不像是被折磨的樣子,不過再一想沈暮深剛凈身不到一個月,只怕是傷口還沒長全就開始幹活兒了,想來人後也確實受了不少折磨。

另一邊,辰時宮。

太醫離開後,顧朝朝先是遣退了其餘宮人,再讓沈暮深將門關上,等到屋裏只剩下他們兩個人時才猛地松一口氣。

沈暮深也松快許多,默默將手心裏的汗都擦在衣服上。

“你方才跟李公公鬼鬼祟祟的,便是在商議拿新香料?”顧朝朝懶懶地看向桌邊小孩。

沈暮深揚了揚唇:“方才聽說太醫來了,我突然想起昨日的香料挑完鞭壺後沒有更換,今日再用必然會使味道淡上許多,我怕太醫會發現,便請李公公去倉庫的香料裏再找些鞭壺出來,想著萬一被太醫發現,就想法子加進去。”

“但加了足量的鞭壺,味道便不該這麽淡。”顧朝朝勾唇。

沈暮深謙遜回答:“所以除了鞭壺,也加了些劣質香料。”

“果然聰明。”顧朝朝毫不遮掩對他的欣賞。

只是受了些皮肉傷、還沒有經歷閹刑和欺辱的沈暮深,心性與入宮前沒有太大區別,聽到顧朝朝的誇獎臉熱了一瞬:“不聰明,若足夠聰明,就該事前做好萬全準備,而非事後補救。”

“你年紀輕輕,能做到如此地步已屬不易,不要強求,”顧朝朝說完,閑閑地看著他,“這些都不要緊,你眼下最要緊的事,是趕緊回去塗藥。”

“塗藥?”沈暮深不解。

“手指,都燙泡了吧?”顧朝朝無奈,“放香爐的桌上明明有小勺,用那個攪一攪就是,何必要用手指。”

“……為免太醫發現,只能盡快攪拌。”沈暮深沒想到她還惦記著自己的手指,心情有些微妙。

顧朝朝笑了笑:“趕緊下去吧,記得塗藥。”

“是。”沈暮深應了一聲,便急匆匆離開了。

他回到房間後,第一件事就是找出沒用完的藥膏,仔細塗在指尖明晃晃的水泡上。

這一日後,沈暮深便換上了次等太監的灰藍色衣裳,開始跟著李公公學規矩,面對顧朝朝時也不再自稱‘我’,而是‘奴才’。顧朝朝聽到後心情有些覆雜,想跟他說不必這樣,但想到宮裏規矩這麽多,挑刺的人也多,他早點適應太監的身份也好。

‘閉門養病’的這段日子,顧朝朝借口生病心煩,將屋裏服侍的那些宮人都攆到了院外服侍,平日只留下沈暮深陪著解悶,其餘事都交給李公公打理。

她做這些,是為了避免各宮安插在她這裏的眼線看出她在裝病,可落到外人眼裏,就是她故意折磨沈暮深了。於是宮裏流言漸起,都說辰妃娘娘看似宅心仁厚與世無爭,可內裏卻是個難纏的,竟然因為舊年恩怨,連一個十幾歲的孩童都不放過。

流言很快傳到了顧朝朝耳朵裏,她立刻叫李公公去探各宮娘娘和皇上的態度,結果發現根本沒人在乎無寵嬪妃折磨小太監的故事,頂多當個笑話閑聊兩句,她就頓時放心了。

然而這件事到底對沈暮深造成了不好的影響。

宮裏人慣會踩地捧高,即便是門庭冷落、奴才和主子一樣不得寵的辰時宮也不例外。那些宮人見沈暮深每天進出主寢,便以為顧朝朝在刻意刁難他,於是也跟著一起刁難他。

然而沈暮深是大少爺出身,即便現在虎落平陽也是有自己脾氣的,看到那些人故意招惹自己,他半步都不讓,更不接受幫他們洗衣服打飯這種無理要求,為此被刁難欺辱多次。

某日深夜,他睡得正熟,房門突然發出吱呀一聲響,他倏然驚醒,還沒反應過來,一條被子突然蒙住了他。

沈暮深立刻掙紮,然而被子被死死壓住,只十三歲的他根本反抗不能。

“小王八羔子,還真當自己是以前的尚書公子啊,爺幾個今兒就叫你知道知道,奴才不是這麽好當的!”

“讓你犟!有能耐出來啊!”

雨點似的拳頭砸在身上,還沒好全的傷口頓時被打裂,鉆心的疼痛由皮膚到心臟。他惱紅了眼,咬著牙死命掙紮,卻只換來更重的拳腳。

許久,他身上的被子被扯開,一堆臟衣服直接砸在了他身上。

“明日給爺洗了,否則叫你知道什麽叫吃不了兜著走。”幾個太監冷笑著離開。

沈暮深胸口氣血翻湧,嘴唇和雙拳不住顫抖,他身上白色的褻衣,已被裂開的傷口染出斑駁的血痕,帶著尿騷味的臟衣服將他整個人都包圍,他卻連擡手扔掉的力氣都沒有。

許久,他深吸一口氣,拿著臟衣服一瘸一拐地朝院中走去。

翌日清晨,又是好天氣。

幾個太監說說笑笑走到院子裏,剛要開始幹活兒,便看到墻角一堆熟悉的東西,幾人上前一看,不由得驚叫出聲——

是他們昨晚送到沈暮深房中的衣服!

“哎呦!全爛了全爛了!”

衣服撕爛後泡水,已經徹底不能要了,幾個人大呼小叫,引來李公公一頓呵斥,最後只能咬著牙咽下憤怒。

主寢中,顧朝朝起床後先是悄悄抹了一層粉,確保自己的臉色和之前一樣蒼白,這才叫人送早膳進來。

送飯的人魚貫而入,顧朝朝在床邊看向隊伍最後,卻沒有看到熟悉的小身板。她頓了頓,待眾人擺好盤要離開時詢問:“沈暮深呢?怎麽還沒來伺候?”

話音剛落,沈暮深就來了。

顧朝朝克制地揚了一下唇角,等其他人都離開後,才立刻叫他坐下:“今日有桂花粥,你前些日子不是還說想喝了?快坐下吃一些吧。”

這段時間,一直是沈暮深陪她吃飯。

沈暮深已經習慣和她同桌而食,聞言道了聲謝便坐下了。

顧朝朝掃了他一眼,不由得嘆氣:“明明好吃好喝地養著,怎就一點沒見胖?”

不僅沒胖,還沒長高,他不會最後長不高吧?顧朝朝剛生出一點擔憂,就想起他在原文裏有一米八六左右,這才略微放心。

今天的沈暮深格外沈默,顧朝朝又閑聊兩句,接著註意到他拿勺子的手在微微顫抖。

顧朝朝臉色一變:“你怎麽了?”

沈暮深一停:“回娘娘的話,奴才沒事。”

“什麽沒事,讓我看看。”顧朝朝說完,不由分說地拉開他的袖子,當看到他胳膊上的淤青與傷痕後頓時表情難看,“誰做的?”

“沒誰。”沈暮深低著頭回答。

“你還不說實話?”顧朝朝的聲音頓時高了起來。

沈暮深眼圈一瞬間紅了,許久之後才緩緩開口:“娘娘……”

剛叫了她一聲,便有些說不出話來,靜了靜後才繼續道,“這是奴才的私事,可否讓奴才自己解決?”

“你一個孩子,能解決什麽,”顧朝朝皺眉,“辰時宮總共就這麽多人,你應該都認識,究竟是誰做的,你將名字告訴我,我來處置他。”

“還請娘娘讓奴才自己解決。”沈暮深說著,直接對她跪了下來。

他一臉執著,顧朝朝不由頭疼,僵持許久後才嘆了聲氣:“你將衣服脫了,叫我看看傷勢是否嚴重。”

沈暮深一頓:“奴才沒事。”

“連這點事也要違抗我?”顧朝朝不悅。

沈暮深聞言,只能默默解開衣裳,露出身上斑駁的青紫、和裂開後露出紅肉的傷口。

顧朝朝深吸一口氣,許久才緩緩開口:“可是因為外頭傳言我苛待你,所以他們才敢如此欺辱你?”

“不關娘娘的事。”沈暮深跪得筆直。

顧朝朝皺眉:“是我的疏忽。”

“真的不關娘娘的事,”沈暮深逐漸冷靜,“奴才初來乍到,不論娘娘寵信與否,他們會找我麻煩。”

昔日他還是尚書之子時,便親眼見過下人們是如何內鬥的,當時他便知道,越是困苦,便越喜歡為難困苦之人,這是人的劣根性,是改不了的本能。

顧朝朝一臉覆雜地看著他,許久才開口:“即便他們因為流言為難你,我也不能解釋流言,更不能當著他們的面對你太好。”

“奴才懂的,當初李公公為奴才‘凈身’,遣退了蠶室所有人,若娘娘對奴才太好,他們會懷疑當初凈身的事有假。”十三歲的少年還未變聲,聲音清脆悅耳,說出的話卻十分沈穩。

顧朝朝見他都懂,便沒有過多解釋,只是又說一句:“我雖不能明面上偏袒你,但有的是法子整治他們。”

“這些人都是各宮眼線,娘娘不可輕舉妄動。”沈暮深又勸。

顧朝朝抿唇不語。

沈暮深只好再求,顧朝朝不忍他一身傷還要跪拜,只好妥協答應,只是當天晚上,她沒叫他離開。

“在外間睡吧,別回去了。”別再回去搞一身傷。

沈暮深笑了笑:“可奴才總不能一直不回去。”

“你若是想,我可以讓你一直不回去。”顧朝朝斜了他一眼。

沈暮深好奇:“娘娘究竟為何對我這麽好?”

“這個問題,你已經問了許多遍了,”顧朝朝好笑,“你就當是緣分吧,我從第一眼瞧見你,便覺得喜歡,所以想對你好點。”

“我知道,娘娘之前說過,想認我當幹兒子,”沈暮深說完頓了頓,“但現在不行了,奴才不配。”

“不論是皇帝還是乞丐,都是兩只眼睛一張嘴,沒什麽配與不配,你且記住,不論何時都不要自輕自賤,這樣旁人才能尊重你。”顧朝朝緩緩說道。

沈暮深楞了楞,許久低喃一聲:“奴才知道了。”

“你嘴上可以自稱奴才,但是這兒,”顧朝朝說著,手指點在了他的心口,“切記不能真將自己當奴才,你得往上走,才對得起如今受的所有苦。”

沈暮深定定看著她,好半天才問:“奴才還能往上走嗎?”

“自然,只要你願意,沒什麽不可以的,當然了,現在最重要的,還是先解決那幾個欺負你的人,”顧朝朝提到這件事就忍不住嘆息,“所以你究竟要怎麽做,好歹跟我說一聲,別總叫我提心吊膽的行不行?”

沈暮深抿了抿唇:“其實奴才也不知道。”至少現在沒想到。

顧朝朝:“……”

“但奴才覺得,我可以解決,”沈暮深擡頭看向她,燭光在他側臉跳躍,“娘娘已經幫了我太多,奴才不想再勞煩娘娘,更何況能勞煩一時,總不能勞煩一世,奴才總有一日要自己面對這些事。”

顧朝朝想說她願意被勞煩一世,但轉念一想,現在的自己還真是沒那個能耐,除了能幫他解決幾個奴才,別的什麽都幫不了。

思及此,她不免有些挫敗,又一次暗恨自己穿錯了人。

雖然沈暮深堅持要回去,但顧朝朝還是留了他三晚,等他傷口凝固才放人。

“如果你敢再受傷,我肯定要出手的。”沈暮深走之前,她提前警告。

沈暮深笑笑,表示自己已經想清楚該如何做了。

從主寢離開後,他沒有直接回偏房,而是找了李公公一趟,將顧朝朝這段時間賞他的東西都送了過去。

“你小子倒是會來事。”李公公掃了他一眼,唇角掛著滿意的笑。

沈暮深客氣開口:“公公保全奴才,奴才孝敬公公是應該的。”

“別說這些沒用的,說正事,找我做什麽?”李公公輕嗤一聲。

沈暮深笑了笑,與他說了幾句話。

李公公眼底閃過一絲意外,盯著他打量許久後還是答應了。

沈暮深松了口氣,當即跟著他去了一趟內務府。

看著眼前薄薄幾頁紙,李公公揚眉:“你確定有用?”

“不試試怎麽知道。”沈暮深沒有將話說死。

李公公輕嗤一聲:“試試?說得倒容易。”

沈暮深謙卑地低著頭,沒有回應他這句話。

二人從內務府出來時,天色已經徹底黑了,走到辰時宮門前時,沈暮深想到什麽頓時面露猶豫:“公公……”

“知道,不會跟娘娘說的。”李公公打斷他。

沈暮深這才放心,當著他的面回屋了。

許久,幾個鬼鬼祟祟的身影趁著夜色來到沈暮深房中,輕車熟路地拿著被子撲向床鋪。

然而卻撲了個空。

察覺到床上沒人後,幾人面面相覷。

“不是回來了嗎?”一個人壓低聲音問。

另一人道:“難不成又被娘娘叫走了?不對啊,娘娘屋裏今天好像沒人伺候,我問過守門那倆人了。”

“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害我冬天沒衣裳穿,老子早晚弄死他。”

幾人罵罵咧咧離開了,又因為不死心,在院子裏找了一圈,卻依然沒見到沈暮深,這下徹底確定他在顧朝朝房裏了,只能暫時放棄。

因為辰時宮奴才少,所以房屋足夠用,加上每個屋子都有兩三道隔斷,所以等於一人有一間小屋子。此刻幾人離開後,便各自回房睡覺,其中帶頭的那個,回去之後直接倒在床上休息,迷迷糊糊間脖子處一片涼意,他倏然驚醒,睜開眼就對上一雙漆黑的眼眸。

“啊!”

“閉嘴!”沈暮深面無表情。

太監瞬間閉嘴,半晌又覺得他下不了手,於是低聲呵斥:“你你你想做什麽?”

“想試試這刀利不利。”沈暮深說著,匕首直接往裏壓。

太監疼得臉都扭曲了,接著清楚地感覺到血往外流。意識到眼前這小孩真的什麽事都做得出來,他徹底慌了:“你你你冷靜點,你要是殺了我,你也會死!”

“你說得對,我不能殺你。”沈暮深說完,直接將刀收走。

就……這樣?太監有些楞神,反應過來後直接跳了起來:“好你個王八羔子,老子現在就打……”

“你動我一下,你京郊的兒子便會少一根手指。”沈暮深淡淡開口。

太監直接楞住:“你、你什麽意思?”

“你是十七歲進宮,進宮前便有一子,對嗎?”沈暮深看向他。

他的眼睛比黑夜還黑,在寂靜的晚上透著一股寒意。

太監打了個激靈,臉色都白了:“你什麽意思?”

“沒什麽,不過是沈家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若我願意,殺個人還是……”

“你不能動他!”太監眼都紅了。

沈暮深擡眸看向他:“那就看你如何做了。”

太監楞了楞,隨即面露懷疑:“你當真有這麽大勢力?別不是只打聽了我的家事吧?”

沈暮深面無表情:“那我們便驗證一下。”

說罷,他朝太監走去,太監比他高出一頭,卻被他的氣勢逼得連連後退,直到後腳跟磕到墻根,再無路可避,他的眼底才閃過一絲恐懼。

“你兒子十四了吧,比我大一歲,今年正在說親,”沈暮深瞇起長眸,“聽說他已有心儀之人,若是就這麽殺了他,的確太過可惜,不如弄進宮裏,與你父子團聚。”

“你、你想做什麽?你到底想做什麽!”太監聲音哆嗦。

沈暮深神情淡漠:“那要看你想做什麽。”

太監撲通跪下,哆哆嗦嗦地求饒。沈暮深看著前幾日還趾高氣昂的人,這一刻下跪顫抖,心裏升起一股奇異的感覺。

這是一種將人踩在腳下的愉悅感,是他如今的年紀無法準確描述、卻食髓知味的痛快。不過是借用一點從前的威勢,便能如此愉快,若是實權在手,又該是怎樣的一種暢快?

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顧朝朝說的那些話,叫他別把自己當奴才、要往上走的那些話。

沈暮深靜站許久,才轉身離開。

夜涼如水,辰時宮披上月光,好像披了一層白霜。沈暮深一只腳踏出門檻,便看到李公公站在院中。

他頓了頓走上前去,對著李公公鄭重一拜:“多謝公公。”

“我不過是帶你去內務府查了些檔案,旁的都沒做,要謝該謝你自己。”李公公擡眸看向他。

沈暮深態度謙卑:“若是沒有公公,奴才只怕還會被他們欺負。”

“就這麽順利?”李公公先前聽過他的計劃,當時並不看好,所以這會兒才在院中等待,避免事情鬧大。

結果他竟然全須全尾地出來了。

“是。”沈暮深低著頭道。

李公公盯著他看了許久,懂了:“若你是尋常人家出來的,即便你說破天,他也不會信你半個字,可你是昔日尚書之子,他便不敢不信。”

“公公英明。”沈暮深沒有否認。

李公公輕嗤一聲,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好半天才說一句:“我突然不知道娘娘當初救你,究竟是對是錯了。”

沈暮深頓了頓,頭低得更深了。

“你的確是個聰明人,但願你這些心眼兒,將來不要用在娘娘身上。”

說罷,便轉身離開了。

沈暮深盯著他的背影看了許久,才淡淡笑了一聲:“你真是多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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