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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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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暮深這次的病來勢洶洶, 一整天都處在昏昏沈沈的狀態,即便偶爾清醒,也會很快沈睡。顧朝朝一直守在床邊, 不是餵藥就是為他擦身,每次看到他有要醒來的意思,便趕緊上前喚他,可惜每次他都是眼皮動一動, 然後陷入新的昏迷。

傍晚時分,昏迷中的沈暮深突然驚醒,顧朝朝眼睛一亮, 還未等詢問他如何了,就看到他突然趴在床邊嘔吐。

顧朝朝頓時慌了,一邊扶住他的胳膊防止他墜落,一邊蹙眉看向宮人:“快去叫太醫!”

“是!”宮人連忙往外跑。

沈暮深一整天沒吃東西, 只吐了些清水便結束了, 顧朝朝確定他不再吐了,這才將他扶躺下。沈暮深闔著眼睛, 呼吸十分粗重,原本蒼白的臉頰因為吐了一通,此刻泛著些許薄紅。

顧朝朝絞了手帕要為他擦洗,一旁的宮人忙道:“殿下!奴婢來做吧。”

“不必, 你將地上收拾一下,再將窗子打開通通風,他一向喜潔,若是醒來看到亂糟糟的, 怕是會不高興。”顧朝朝頭也不擡。

宮人應了一聲,又叫了兩個人來, 一同將地上的穢物清除幹凈,然後去開了一扇小窗。

過堂風帶走了屋裏難言的味道,顧朝朝也將沈暮深的唇角擦幹凈了。她放下手帕,扭頭看向沈暮深眉頭緊皺的臉,不由得嘆了聲氣:“都做皇帝了,怎麽比當初剛從教坊司出來時還可憐。”

沈暮深像是聽到了她的聲音,抿了抿唇繼續睡。

顧朝朝摸摸鼻子,為他掖好被角後太醫也來了,她立刻起身站到一旁,讓太醫為他看診。

太醫恭敬地檢查一番,這才回頭向顧朝朝行禮:“皇上的高熱已經退了,只要今晚別再反覆,便不會有事。”

“說得輕巧,藥都喝三幅了卻不僅沒醒,反而開始嘔吐,你確定不會有事?”顧朝朝表情有些難看。

太醫訕訕:“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總是要再多些時日,皇上才能好全,殿下莫要心急,皇上這病看似嚴重,實則沒有大礙。”

顧朝朝聞言沈默一瞬,抿了抿唇後開口:“抱歉,我太心急了。”

“殿下也是關心則亂,”太醫說著,眼底閃過一絲笑意,“您中毒不醒時,皇上也是如此。”

顧朝朝一楞:“是……嗎?”

“當然了,您不知道吧,那幾日他不眠不休守在您身側,您一點動靜便能叫他草木皆兵,但凡看到您喊疼,他必定會紅了眼睛,那樣子像恨不得代您受罪,”太醫說完嘆了聲氣,“老臣那幾日也守在殿外,偶爾夜間驚醒,便看到皇上小心翼翼地去探您的鼻息,真是叫人為之動容……”

顧朝朝心裏發酸,低頭看向沈暮深連昏迷都在不安的臉時,腦海中突然有了畫面——

夜深人靜,她在床上生死不知,他紅著眼眶跪坐在床邊,伸出手指在她鼻下探息,當察覺到微弱的呼吸後,這才收回有些發顫的手指,繼續不眠不休地照料她。

只是稍微一想,她便被那種等待審判的無助感勒得喘不過氣來,眼圈也一陣陣泛熱。

太醫看到她的表情,以為自己說錯話了,趕緊訕訕行了一禮:“老臣人老昏聵,若有不到之處,還請殿下諒解。”

“無事,下去吧。”顧朝朝靜靜看著沈暮深。

太醫猶豫一下,應聲離開了。

顧朝朝隨意掃了眼他離開的背影,又吩咐其他人道:“你們也都走吧。”

“是。”眾人聞聲離開,走出房門時,還不忘從外頭將門關上。

寢殿裏頓時只剩下他們兩個人,顧朝朝戳了戳沈暮深的臉,小小聲地抱怨一句:“我有什麽好的,怎麽就非我不可了?”

昏迷中的沈暮深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顧朝朝輕哼一聲,趴在床邊把玩沈暮深的手指。尋常讀書人的手,都是白白嫩嫩不沾陽春水的,他卻是不同,修長的手指上長著薄繭,摸起來有些粗糙,卻很有質感,一如他這個人。

顧朝朝一整天都沒有休息,這會兒捏著他的手指,眼皮越來越重,抓著他的力氣也越來越小。

桌上燈燭晃動,沒收走的藥碗還擺在那裏,幽幽散發著湯藥的清苦。

沈暮深睜開眼睛時,便看到某人一只手抓一根他的手指,整張臉都埋在自己的掌心。他剛剛醒來,尚且頭重腳輕分不清今夕何夕,看到她的第一眼,還以為自己在做夢,可她柔軟而均勻的呼吸正輕輕噴灑在他的手心,提醒他一切都不是夢。

他怔然許久,手指不由得動了一下。

顧朝朝猛地驚醒,睡眼朦朧地看向他:“你醒了?”

沈暮深定定看著她,許久才開口詢問:“你怎麽來了?”

說完,他才發現自己聲音沙啞粗糲,說話時還伴隨著陣陣刺痛。

顧朝朝伸手摸摸他的腦袋,確定不熱了之後松一口氣,揉著眼睛扶他坐起來,又打著哈欠去倒水。沈暮深靜靜看著她來回忙碌,直到她重新出現在自己眼前,將溫水遞到他唇邊,他的表情才微微一動。

“喝了。”顧朝朝見他不動,便開口提醒。

沈暮深又看了她一眼,這才沈默地就著她的手開始喝水。清淩淩的水滑過幹涸的喉嚨,沈暮深這才後知後覺地感到渴,於是三兩口將水喝完,然後再次看向顧朝朝。

“等一下。”顧朝朝說完,又去倒了一杯。

沈暮深這次喝得慢了許多,第二杯全部喝完後,整個人都清醒許多:“你怎麽來了?”

“你只會問這一句嗎?”顧朝朝還記著他找人監視自己的仇,聞言沒好氣地斜了他一眼,“你病了知道嗎?”

沈暮深蹙眉,顯然不知道。

難得見他臉上出現這種迷茫又遲鈍的神色,顧朝朝本來還想趁機出口氣,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繼續睡吧,明日醒來就好了。”

沈暮深擡眸看向她:“吃藥。”

“……你已經吃過了。”顧朝朝無語。

沈暮深蹙眉:“我說你。”

顧朝朝一怔。

“今日有好好吃藥嗎?”沈暮深追問。

顧朝朝心虛地咳了一聲。自從清餘毒的藥停了之後,太醫院便開始給她開各種補藥,所以她最近一段時間藥沒有斷過,至於今日……確實是沒有吃的。

沈暮深一看她的表情,頓時沈下臉色:“顧朝朝。”

“吃吃吃,我這就去吃,”顧朝朝不高興地起身,一邊往外走一邊嘟囔,“怎麽這麽愛操心……”

沈暮深聞言,唇角浮起一點弧度。

顧朝朝走到門口,跟宮人說了什麽,很快便有人送來了丸藥,她接過來直接仰頭吃下,這才扭頭看向床上的人:“這樣總行了吧?”

沈暮深剛剛蘇醒,身體還十分虛弱,看到她將藥吃下便放松了精神,很快就閉上了眼睛。顧朝朝見狀嘆了聲氣,輕手輕腳地走到他身邊,剛要坐下繼續守著,便聽到他說:“一起睡吧。”

顧朝朝僵了一瞬,擡頭看到他閉著的雙眼後輕哼一聲:“我不。”

沈暮深往旁邊挪了挪,給她留出空位,然後睜開眼睛看向她。

顧朝朝被他看得憋屈,不高興地皺起眉頭:“從前怎麽沒發現,你是如此獨斷專行,你知不知道這樣……”

“你不在,我睡不著。”他突然開口。

顧朝朝瞬間沒了聲音。

“我已經,很久沒有睡一個好覺了。”安靜的房間裏,沈暮深平靜地看著她。

顧朝朝怔怔與他對視,許久才垂下眼眸,在他身側躺下。

沈暮深輕呼一口氣,尚且灼熱的氣息撫過顧朝朝的耳垂,她的臉染上一片熱意,正要往旁邊挪挪,便被他抱進了懷中。

“沈暮深……”

“睡吧。”沈暮深聲音疲憊。

顧朝朝不動了,安靜地倚在他的懷中,揪著他的衣領把玩。

許久,她也終於睡著了。

當均勻的呼吸聲響起,沈暮深睜開眼睛,靜靜盯著她看了片刻,才重新入睡。

一夜好眠。

顧朝朝睜開眼睛時,日頭已經照在了床上,房間裏一片明亮,而沈暮深還在睡。

“哪裏失眠了。”她面露嫌棄,卻一動不敢動,生怕吵醒了他。

沈暮深一直睡到晌午時分才醒,睜開眼睛後就看到她貓兒似的縮在他懷裏,正百無聊賴地發呆。

對上他的視線後,顧朝朝頓時眼睛一亮:“你可算醒了,感覺怎麽樣?”

沈暮深定定看著她,許久:“……頭疼。”

“頭疼?”顧朝朝趕緊摸摸他的腦袋,“不燒了啊,怎麽還會頭疼,我叫太醫來給你瞧瞧。”

說著,她便要起身離開,沈暮深直接扣住她的腰閉上眼睛:“讓我歇會兒。”

顧朝朝還從未見過他這般疲憊,猶豫一下小心地將他抱在懷裏,一邊輕輕拍著他的後背,一邊低聲安撫:“太醫說你這病不算什麽大事,只是病去如抽絲,需要再修養幾日才恢覆,你別擔心,會好起來的。”

沈暮深應了一聲,抱得愈發用力。

顧朝朝被他勒得有些喘不過氣,以為他難受得厲害,頓時更加擔心:“我去叫太醫吧?”

“不必,我緩一緩就好。”沈暮深將臉埋進她的脖頸。

顧朝朝聞言便沒有再勸,任由他孩童耍賴一般糾纏自己。

日頭越升越高,屋裏漸漸熱了起來,床上兩道身影交錯,安靜地聽著彼此的呼吸。顧朝朝已經快忘了,自己有多久沒有跟沈暮深這樣親密相處,現在仔細想想,好像自從來了這個世界,最舒服的一段日子就是在長公主府時,而現在這樣抱著,讓她有種回到那時的錯覺。

“咕嚕嚕……”

顧朝朝楞了一下,意識到是自己肚子在叫後,臉頰瞬間紅了。

沈暮深眼底閃過一絲笑意,擡頭看向她:“餓了?”

“……我昨天早膳之後,到現在一口東西都沒吃。”顧朝朝小聲道。

沈暮深頓了頓,倏然蹙起眉頭:“為何不吃?”

“你昏迷不醒,我怎麽有胃口。”顧朝朝隨口說了句,見他松開自己了,便直接披了件外衣下床了。

沈暮深聽著她親昵的話語微微一怔,有一瞬間產生了自己被愛著的錯覺,只是當她回頭看向他時,他又冷靜了。

她但凡對他有半點愛意,就不會那樣決絕。

“你大病初愈,吃些清淡的吧。”顧朝朝不知他在想些什麽,歪著頭問了句。

沈暮深喉結動了動:“你做主就好。”

顧朝朝點了點頭,吩咐宮人幾句後,便催著沈暮深起床洗漱。沈暮深揚了揚唇角,乖順地起床了。

兩個人沒叫宮人服侍,等洗完時早膳已經送來,顧朝朝主動給沈暮深盛了碗粥,又給他夾了些小菜。沈暮深靜靜看著她的動作,直到她和自己對視,才低著頭嘗一口粥。

是砂鍋文火燉出來的雞絲粥,又稠又燙的,喝一口直熱進心裏。沈暮深慢條斯理地將一碗粥喝完,放下勺子時身上已經有些發汗。

“吃個雞蛋吧。”顧朝朝說著,便直接給他剝了一個。

沈暮深道了聲謝,接過來繼續吃。

兩人難得安靜地坐在一起吃飯,沒有脅迫沒有吵架,平和得仿佛所有尋常夫妻。

可惜沒有哪家夫妻,在用過早膳之後便要分離。

“你既然沒事了,我就先回了。”顧朝朝說完,轉身便要離開。

沈暮深置於桌下的手逐漸攥拳,在她即將踏出門口時,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顧朝朝聽到動靜急忙折回,趕緊幫他拍背順氣:“剛才還好好的,怎麽突然咳嗽了?”

沈暮深還在咳。

顧朝朝看向宮人:“快叫太醫來!”

“是!”

宮人急匆匆離開,顧朝朝倒了杯清水,等沈暮深咳得沒那麽厲害之後才遞到他唇邊。沈暮深垂著眼眸慢慢地喝,等一杯水喝完,太醫也就來了。

顧朝朝趕緊騰出位置,太醫一通望聞問切之後,眼底閃過一絲疑惑:“不對啊……”

“怎麽了?”顧朝朝忙問。

“皇上已經不再發熱,喉嚨也沒有紅腫,不應該……”話沒說完,便對上了沈暮深沈靜的眼眸,太醫膝蓋一軟,險些跪下去。

顧朝朝看到他臉色變了,心頓時懸了起來:“不應該什麽?”

“不、不應該只是咳嗽,”太醫幹巴巴地接了一句,思緒這才接上,“殿下,皇上這病十分蹊蹺,怕不是普通風寒,您恐怕得多用點心照看了。”

“什麽叫不是普通風寒,難道還有其他毛病?”顧朝朝的心頓時懸了起來。

太醫擦了擦汗沒有否認,含糊地開了藥方後便離開了。

顧朝朝被他鬧得心裏七上八下,再看向沈暮深時,眼底的擔憂幾乎遮掩不住:“你還有哪裏不舒服嗎?”

“沒有,你要走的話,現在就可以走了。”沈暮深面不改色,放在膝蓋上的手卻攥緊了衣裳。

顧朝朝無奈:“太醫都說讓我仔細照看了,我如何能離開。”

“……哦,那你自便。”沈暮深別開臉。

顧朝朝又多看他兩眼,見他氣色比起昨日好了許多,中氣也足,再聯想原文中似乎沒有提過他得病的事,心裏漸漸有些懷疑他是在騙自己。

只是還未來得及多問,他就又一次咳嗽起來,顧朝朝趕緊扶住他,什麽想法都沒了。

沈暮深的病比顧朝朝想象中要難纏,接下來連續三四日,盡管他按時吃藥,卻還是咳得厲害,偶爾也會發燒,才幾天的時間,整個人看起來都清減了。

顧朝朝心裏愈發著急,每次他一點動靜,她就會放下一切朝他跑去。然而不管她如何小心照料,沈暮深始終沒有好轉,反而有越來越嚴重的意思。

顧朝朝急得直上火,某日清晨跟沈暮深一起用膳時,剛拿起筷子就突然開始流鼻血。

沈暮深臉色一變:“朝朝!”

“我沒事。”顧朝朝仰著頭捏住鼻子,跑到水盆邊清理了一下。

沈暮深沈著臉跟在她身後,掏出手帕為她擦了擦臉:“叫太醫來看看,怎麽會突然流鼻血。”

“上火吧,你一直不好,我太急了,睡不好吃不好的,就容易這樣。”顧朝朝不當回事。

沈暮深聞言怔了怔,突然不說話了。

看到他的反應,顧朝朝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趕緊擺擺手:“我沒有嫌棄你的意思,你可別躲想。”

沈暮深神色覆雜地看她一眼:“吃飯吧。”

“哦。”顧朝朝點頭。

這一天起,沈暮深的癥狀便輕了許多。顧朝朝松一口氣的同時,發現自己時不時還是會流鼻血,好在不怎麽嚴重,每次都是出一點點,她怕沈暮深多想,便悄悄擦掉完事。

即便如此,還是被沈暮深發現了兩次。

他變得越來越沈默,整天盯著她的臉發呆,顧朝朝以為他是因為生病而不高興,便乖順地倚在他的懷裏,試圖用這種方式安慰他。

日子不鹹不淡地過了兩天,顧朝朝又一次夜半驚醒,睜開眼睛後擦了一下鼻子,果然看到了血絲。她抿了抿唇,剛要去拿手帕,便對上了一雙沈靜的眼睛。

她下意識將手藏到身後:“你怎麽醒了?”

沈暮深坐起來,沈默地看向她眼下的黑青。

“……幹嘛這樣看著我,我臉上有東西嗎?”顧朝朝小聲問。

沈暮深不語。

顧朝朝有點擔心:“是不是不舒服?需不需要……”

“我沒病。”沈暮深突然開口。

顧朝朝猛然閉嘴。

“這些日子,都是裝的。”沈暮深靜靜說完。

顧朝朝怔了半天,失笑:“你開什麽玩笑……”

沈暮深安靜地與她對視。

顧朝朝笑不出來了:“為什麽?”

“我想讓你留下,想得到你的關心。”沈暮深意外的坦白。

顧朝朝雙手逐漸攥緊,許久才盡可能克制地問:“那為什麽不裝了?”

“再裝下去,你就要病了,”他說著話,伸手撫向她的眼睛,“我舍不得……”

話沒說完,顧朝朝便避開了他的手。

沈暮深的手在空中僵了片刻,到底還是落下了。

寢房中充斥著膠著的沈默,氣氛在不知不覺間降至冰點。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對視,只是從前的溫情已經半點不剩。

許久,顧朝朝垂著眼眸下床,赤著腳便往外走。沈暮深心口宛若插了一把利劍,劍身攪轉之間血肉片片成碎屑,疼得他眼眶逐漸發紅。

顧朝朝沈默地往外走,快走到門口時突然停下腳步:“是藥三分毒,既然沒病,你那些藥便不要吃了。”

沈暮深喉結動了動,好半點應了一聲:“……好。”

顧朝朝等到他的回答後,便直接往外走去。

夜間的石板路很涼,顧朝朝走在上面,涼意從腳心直直鉆進心臟。

大約是最近一段時間,兩個人互相虐啊虐的習慣了,她這次不僅沒有生氣,反而有種想放下一切回去抱住他的沖動。

回去吧,告訴他不必裝病,不必每天辛苦喝那些苦藥湯子,不必那麽卑微地一步步後退,她也願意留下,和他共度餘生。

現在就回去,反正任務的時長沒有限制,小說世界的時間跟現實世界也不同步,她何必非要執著於現在完成任務。

回去,現在就回去。顧朝朝往偏殿走的腳步越來越快,眼看著大門離自己越來越近,她卻突然轉身,如一只輕盈的蝴蝶一樣往回飛。

她不停地跑不停地跑,碎石子劃破了腳底也不曾停下,心跳越來越快,越來越快樂,整個人好像真的飛起來了一樣。

可下一秒,鼻尖便傳來一股熱意,她猛地停下,伸手碰了一下,便看到了一點異色。

這已經是她這幾日裏不知第多少次流鼻血了,只是前幾次都是殷紅新鮮的血跡,這次卻是黑中帶紅的顏色,顯然不像上火引起的毛細血管破裂。

顧朝朝怔怔看著指尖,突然想到了另世春。

另世春,前朝記錄在案的服用者有三十餘人,只有一人平安活了下來,其餘人即便醒來,即便醒來後一切如常,卻還是在一段時日後急轉直下突然斃命。

她在這個世界不是主角,不能奢望有主角光環。

顧朝朝孤零零地站了許久,最後深深看了眼沈暮深所在的方向,然後頭也不回地去了偏殿。

兩個人的關系再次回到冰點。

明明同住一座皇宮,卻沒有再見面。

顧朝朝托長公主從前的人脈,找了些另世春的資料,偽裝成話本送進宮來,同時送來的還有一丸丹藥。她將所有資料翻看一遍,確定了流鼻血就是另世春發作的初始反應,再過一段時間,她會呼吸困難、眼前發黑,脈象一日日枯竭,一點一點消耗將近三個月才死去。

當然也有例外,前朝病史上記載的那名活下來的人便是例外,脈象枯竭之後沒有多長時間突然轉危為安,然後再也沒有犯病。

而送來的這丸丹藥,是這世上排名第二的毒,服下後可以暫時克制另世春,代價則是一年後必死無疑,且要在初始反應期間服用,再遲了即便吃下也無用。

簡單來說,就是賭一把,賭自己不是那麽幸運的人,賭自己是那麽幸運的人。顧朝朝盯著丹藥看了許久,最後仔細地收了起來。

她剛將東西收拾好,宮人便進來了:“殿下,今天日頭好,要出去曬曬太陽嗎?”

顧朝朝自從沈暮深的寢殿離開後,便能在宮裏自由出入了,只是身邊的宮人一直沒有撤下。

顧朝朝心情說不出的輕松,聞言笑著應了一聲:“好啊。”

宮人見她興致不錯,連忙為她洗漱一番,隨她一同出門去了。

不知不覺已是秋日,禦花園裏菊花開得正盛,姹紫嫣紅的很是好看,許多小宮女正在園子裏踢毽子,顧朝朝到時,毽子倏然飛到了她面前。

她下意識接住,眾人看到是誰後連忙下跪。

“都起來吧,不必拘禮。”顧朝朝說著,攏起裙子試著踢了一下,結果沒有成功。

一旁的小宮女見狀,大著膽子開口:“殿下,毽子落下來時就要踢。”

顧朝朝聞言,按照她的法子試了一下,果然多踢了幾個,她玩性大發,幹脆叫上其他人一起。宮人們面面相覷,最後還是加入了。

都是差不多大的年紀,玩著玩著便忘了規矩打成一片。

沈暮深經過禦花園時,聽到了裏面的吵鬧聲,他本能地蹙了蹙眉,剛要直接離開,便聽到了顧朝朝的聲音。

他猛地停下腳步,順著聲音看了過去,只見顧朝朝混在一群宮人中笑鬧,彎彎的眉眼和上揚的唇角仿佛會發光,比頭頂的太陽還要熠熠生輝。

他已經不知多久,沒有看到她這般生機勃勃的模樣了。沈暮深盯著看了許久,眼圈莫名有些泛熱。

許久,他轉身離開。

園子裏的顧朝朝不知道他來過,正玩得盡興時,鼻尖又開始泛癢,她當即掏出手帕,不經意間擦了一下,這才將血絲擦去。

眾人沒有發現她的不對勁,她的心情卻突然不好了,於是停了下來,在一旁看著眾人玩。

“殿下,”一個宮人走上前來,“皇上方才經過這裏,看了您很久。”

顧朝朝楞了一下,半晌微微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麽。

她在禦花園裏待到天黑才回屋,簡單用了些晚膳後,便一直坐在床邊發呆。

桌上的蠟燭越燃越短,滾落的燭淚不斷堆積,房間裏靜成一片,透著沈沈的死氣。顧朝朝垂著眼眸,藏在袖中的手捏著一丸用油紙層層包裹的丹藥,身旁七八個宮人,無人看出她手裏藏了東西。

夜色越來越濃,顧朝朝卻毫無睡意,滿腦子都是沈暮深的影子。

不知過了多久,她輕嘆一聲,正準備躺下時,門外突然傳來一聲驚呼:“皇上!”

顧朝朝猛地一僵,擡頭往門口看去。

幾乎是同一時間,門被強行推開,沈暮深步伐不穩地走了進來,還未等靠近,顧朝朝便聞到了濃郁的酒味。

“怎麽喝這麽多?”她蹙眉。

沈暮深紅著眼,在距離床還有三步遠的地方停下,盯著她看了許久後深吸一口氣:“顧朝朝,我放過你了。”

顧朝朝一楞。

沈暮深眼圈愈發紅了,聲音透著深厚的沙啞和疲憊,“你若喜歡權勢,那你今後依然是最有實權的長公主,阿柔都要讓你三分,你若喜歡錢財,我便賜你良田千畝金銀百箱宅子十棟,你若都喜歡,我也可以都給你……”

他停了停,雙手越攥越緊,“但你要保證,今後要高興,要好好活著,就像下午時那樣。”

“只要你能保證,我便放過你。”

顧朝朝怔怔看著他,嘴唇動了動卻沒發出聲音。

沈暮深別開臉,陰郁開口:“趁我現在還醉著,趕緊回你的長公主府,否則等我酒醒,恐怕就要改變主意了。”

“暮深……”

“走!”

顧朝朝顫了顫,沈默許久後起身往外走,一步一步,猶如踩在沈暮深的心尖上。

在她擦肩而過時,沈暮深閉了閉眼睛,這才克制住抓住她的沖動。

顧朝朝低著頭往外走,走到門口時忍不住回頭,便看到一道清瘦的背影。

他不是一直都在裝病嗎?怎麽卻比那些真病的人還要憔悴?顧朝朝深深看了他一眼,繼續往外走。

一只腳邁出門檻後,她再次停下,低著頭靜了許久,悄悄將手中攥著的油紙拆了,露出裏面黑乎乎的丹藥。

她不是主角,沒有主角光環,所以賭自己不夠幸運。

丹藥入口,酸澀難咽。顧朝朝艱難吞下去,心中一片清明。

一年的時間,其實也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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