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魚安慰道：“舅舅，過去的事情再不甘再怨恨也已經無能為力了，人最重要的，是活在當下，擡頭挺胸往前看，勇敢的面對以後，才能不把心裏的遺憾帶進墳墓裏，讓自己後悔終生。”

方澤有些皸黑的臉上浮現出一絲不敢置信，不敢相信這番話竟然出自一個只有十八歲的小姑娘的口中，緊接著便是心裏被這話語激起的鬥志，是啊，他才二十七歲，他的人生連一半都沒有過去，怎能自怨自艾的窩在這狹小的胡同裏過一輩子呢？

最重要的，還連累了老母，連唯一的姐姐都無法保護，他是多麽無能啊，若是繼續這樣到死，他方澤哪裏有臉去見九泉之下的老父呢！

沈魚看出他眼中一閃而過的光亮，笑道：“舅舅，咱們去看外婆吧，等這兩日我便尋個寬敞些的院子，咱們一家人便住過去，還有...呃,水月師傅的事情，還是先不要告訴外婆的好，她老人家年紀大了，若是受不住打擊傷了身子反而不好。”

方澤默默點頭，外甥女雖然年紀不大，但是思慮周到，比他心細許多，老母親這些年最是掛念了無音信的姐姐，早已成了一塊埋在心底的心病，若是貿貿然便將真相告知，多年的牽掛成了一場空，怕是母親沒了念想，心緒大動下會垮了身子，這並不是他所想看到的。

姐姐出家為尼的事，他到現在都還無法接受，何況老母親的身體一向不是很好，還是瞞著的好。

兩人剛準備下車，便聽窄小的巷子裏傳來夫人尖銳的叫罵聲：“方婆子你是不是故意的，我這可是京城新出的綢緞衣裳，就被你這臟手洗出個窟窿，你這窮酸的拿什麽賠？！”

方澤聞聲，早已迫不及待的跳下馬車，朝著巷子內的破舊小院裏跑去，沈魚抱著無憂，和夜音落後幾步，但是心中卻早已有了計較，縱使好幾年沒見，這如同野貓撓門般獨特的聲音，除了她的姑姑沈大花，沈魚還真是想不出第二個人來。

這可真是巧了，沈大姑嫁的丈夫可是個秀才，這在當年可是她那爺奶出門都要寫在臉上的事情，沒想到會偶然在這裏遇到。

沈魚只知道沈大姑嫁到了平豐縣，卻沒成想她居然和自己的親姥姥是鄰居，沈魚透過半開的木門，站在門外打量著一身半新不舊的棉布衣，褲腳處還打了個補丁的沈大姑，耳旁傳來繞耳的魔音。

“咋地？！你們母子倆這是想跟我動手？我告訴你們，我家相公可是有功名在身的秀才，住在你家隔壁那是你們母子的福氣，否則誰會來找你這臟婆子洗衣服？廢話少說，趕緊拿一兩銀子來，賠我這新買的錦緞衣裳，這可是我女兒大老遠給我捎回來的，我才穿了一次！”

方澤擋在母親身前，高大的身影似一堵墻般嚴密的將身材清瘦矮小的老夫人遮在身後，劍眉倒豎，染了幾分煞氣，虎目圓瞪，直把沈大姑看的身子瑟縮了幾下，眼底閃過一絲懼意，但終究貪意蓋過了懼意，沈大姑掐著水桶般粗壯的腰肢，嘴巴像噴壺一樣開合著：“你在渡口給人搬貨，一天下來也能掙不少錢呢，何必耍賴不賠我這衣裳呢？！”

沈魚好笑的指著沈大姑給夜音看，“阿音，你還記得這是誰嗎？”

夜音鄙夷的一笑，道：“怎麽會不記得，沈大花，我的親姑姑嘛！當年就是她攛掇沈家老奶奶把我們賣掉的。”

沈魚微微一楞，這倒是她不知道的事情，沈大花把自己家的女兒當成個大家閨秀養大，卻把別人家的女兒當成牲口一樣賣掉，所謂人心，果然是這世上最讓人捉摸不透的東西。

視線移到沈大花寶貝一樣抱在懷裏的那件藕荷色的綢緞褂子，泛著有些灰塵的色，顯然已經洗的半新不舊了，沈魚在京城呆的時間雖然不長，但卻顯小見到沈大花手中的樣式，顯然也是早就不時興的舊款式，沈大花倒好，拿著件過時的舊衣裳，來訛詐一個靠洗衣服勉強維持生計的老婦人。

而且那衣服與其說是洗壞了，還不如說是放壞了，綢緞衣裳嬌貴，放置的地方不能太曬也不能太陰，否則就會失去綢緞本身自有的光澤，絲線也會慢慢的失去韌性，變得容易開裂撕斷，只需輕輕一拉，衣裳就會撕開，更何況是漿洗。

方老夫人年輕時也是見過世面的，丈夫在朝為官多年，若說是當年，品質如此之差的絲綢衣裳都是給院子裏負責灑掃的小丫鬟穿的。

奈何家道中落，沈大花拿來這件衣裳時，她一眼就看出了沈大花的算計，但她卻沒有回絕，就是因為她想多掙幾文錢給兒子攢下娶媳婦的銀錢，她以為自己輕著洗就能行的，不料人老了手抖了一下，還是把衣服的尾端撕出了一條指甲蓋大小的口子。

在聽到沈大花要索賠一兩銀子的時候，方老夫人不幹了，推開前面擋著的兒子，下巴微擡，精明的雙眼射出一道冷芒直逼沈大花，冷聲道：“三元娘，這件衣服壞了，我可以賠給你銀錢。”

聞言，沈大花臉上浮上一絲得意的笑，這笑還沒有持續多大一會兒，就被方老夫人後面的話澆了個透心涼。

“但是這件衣服作價多少，可不是你說了算的，咱們把它拿到名聲最好、處事最公的程記當鋪裏去。

當鋪作價多少，我便以多少銀錢買下你這件衣服，另外，三日前還有五日前洗衣的錢，你還得先給我老婆子結算清了，否則別怪我老婆子去衙門告你個賴賬之罪！”

沈大花一聽慌了神，但很快便鎮定了下來，想著兒子作聘禮用的銀鐲子還沒有著落，這下說什麽都不能就這麽走了。

“好你個方婆子，還敢威脅我這個遭了損失的人！你等著，我一定要讓街坊鄰居都知道你家是什麽德行，讓你兒子一輩子都娶不上媳婦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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